祸起惊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千崖暮色
“这大夫人福泽深厚,老夫算出的,绝不会错。”年逾半百的老道士捻着胡须,在破旧的小屋之中气定神闲地为自斟自饮,还真有几分高人做派。
他便是当初提议让江家大房娶妻冲喜之人。
这老道士有没有神通谁也不知,毕竟涉及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谁也没法说个清楚,然他确实因此被江家奉若上宾,连带着江厉也被当做江老太爷的福星,被宠爱,被放纵。
“心有逆反如何祸害旁人又如何岂不正是证明了他绝非池中之物老太爷且瞧着就是,此子日后定有大作为。”一连三问,再加上一句模糊不清的定论,江老太爷听之任之,便将那些斥责江厉的人一一骂了回去,久而久之,便让他更加不服管教。
可即便做尽恶事,江厉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脱离掌控。
如当初拼命阻拦,还是没拦住江临舟嫁与秦岷,只因老道士一句“此二女终为人中凤”。
如眼下坚持数年,还是决定娶路锦娘为妻,只因老道士算过二人命理,此生相合,益己,更旺家族。
老道士所言是否测算而出,江厉无从得知,他只知晓那老道士所说的,即便他不从,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这些年孙儿叛逆,让祖父操心了。”江厉朝他一拜,心中已是沉静如水。
江老太爷摆摆手,“你能想清楚便是最好。行了,先回吧,我还得去高人那儿一趟,算一算你们二人的好日子。”
说罢缓缓起身,眉梢眼角笑意更浓。
江厉却笑不出来,哪怕他这一生做惯了虚假的嘴脸。
陆锦娘在江府也待了许多年,即便一直没能得江厉点头答应,也一直是被府中人当成他的妻子来看待,于是婚事一经传出,便是接二连三的道喜,似乎没人觉得突然。
可陆锦娘却闭门谢客,相比刚入江府时的期待,此时得到,反而厌恶。
江厉今日亦不在府中,他照着柳君湅留给他的地点找了过去,与他说事情办妥,两日之后可带着秦问遥来找他。
“要到春日了,你与锦娘的婚事可得尽快操办,赶在年前,也讨个喜庆。”江老太爷将手中几个吉日选了又选,最后定了一个最近的。
十二月十七,正宜嫁娶。
“孙儿明白。”江厉接过那支木签,其上朱笔写就良辰吉日,却那般刺目。
“去与锦娘知会一声,她等了你那么多年,定然高兴。”
江厉应声,随后就去找了陆锦娘,欲与她商讨婚事。
岂料江老太爷口中定会高兴的陆锦娘却只是瞥他一眼,便道:“二爷不必与奴家商量,左右江家的人都会办妥,奴家也懒得操这份心。何况二爷现在最该考虑的是和江临舟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应当有不少话要说吧。”
江厉强扯出一抹笑来,对她道:“没什么好说的,左不过就是一个了断,还能有几句话”
“那正好,奴家可没法给二爷太多相会的时间。”
到了约定那日晚上,柳君湅带着作了伪装的沈倾鸾过来,此时的她除却身量较秦问遥高了些以外,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江厉一见她便红了眼睛,伸手似是想抚上她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僵住,慢慢收了回去。
“你与你母亲不像,和他更是不像。”江厉说道。
沈倾鸾不知他的意思,便也只能浅浅一笑,并未作答。江厉似也料到会是如此,没再说什么,转身带她进去。
宗堂外,陆锦娘早已挎着食盒等候,瞧见二人过来先是冷冷瞧了沈倾鸾一眼,提醒道:“一会儿当心着脚下,我走哪儿你便走哪儿,我说进才能进去,否则一时不察丢了小命,可没人会管你。”
沈倾鸾点头,便见她绕过乱石先行在前,虽神情语气都不大好,但脚步还是慢下。
不知是她的善良,还是纯粹不想多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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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得见故人意难开
刀锥落下的速度极快,就像是剪断了连接之处,狠狠地砸了下来。好在沈倾鸾一直注意着地道中的动静,猛然将江厉往右前方一扯,才免于他落入刀锥之中。
而左边石阶失了重量压制向上回弹,才让刀锥停在半路,又缓缓收了回去。
生死仿佛刹那之间,饶是平常淡然如江厉,亦是在这瞬间被吓得腿软,只能倚靠在石壁之上。
然听见后头动静的陆锦娘却猛地将他扯了过去,怒目圆睁,骂道:“这石壁多少机关你可知晓毒液溺毙,重石碾压,万箭穿心......这地宫机关百种,多的是能让你丢了性命的死法。可是江厉你且记着,在你我成婚之前你不能死,否则我一时失手做出什么,连我自己都猜不到。”
那一双眼睛瞪得满是红丝,面上也有几分狰狞,在幽暗之中仿若索命的厉鬼。
江厉忍不住想退后,却因知晓机关无数而没敢挪脚,只有些惊异地与石阶下的陆锦娘对视。
初见她时,高台一瞥,她眼中的清澈灵动就入了他的眼,自此把她当成江临舟诉尽爱意,这是江厉不得不承认的过错。
可当初那双肖似江临舟的眼睛却早早不再,这里面盛着悲戚,盛着痛恨,盛着疯狂......
“再有一次,我不会救你。”陆锦娘放开他,亦是收敛那一时的怒火,便为最初的森冷。
三人又向下走,待转个两个来回,石阶过了九十九之数,再下那最后一阶,地下的场景便入眼中。
“地宫”不愧其名,确实是占地不小,可比起富丽堂皇的宫殿,它则更像是关押囚犯的地牢。石栏铁网,曲折蜿蜒,数不清的悲叹呼求,却一样的气若游丝。
陆锦娘视若无睹,她一把扯出被人死死拽住的裙摆,漠然向前。
“这些都是何人”江厉显然并不知晓地宫的具体用处,此时诧异地问道。
陆锦娘瞥他一眼,冷冷道:“二爷只要早日爬到家主的位置,一切都能知晓了。”
说罢继续朝前走去,待绕过两个转角,陆锦娘才停下脚步。
“瞧我带了谁来看你。”将手腕粗的锁链打开,陆锦娘侧身进去,却只带了江厉一人。
而透过那通气的铁网,沈倾鸾也终能瞧见里头的场景。
那是一个衣着脏污不堪的女子,被锁链吊在两侧的双臂瘦骨嶙峋,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之下突出地十分明显。
大小江氏风姿绰约,在皇都之中也算名动一时,连沈倾鸾也是有所耳闻。可谁又能想到十多年过去,姐姐守着后位过得舒适惬意,妹妹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一日一日熬着为数不多的生命。
“临舟,我来看你了。”江厉的声音极轻,好似生怕语气重上一点,便能将眼前的人击碎。
而那深刻的痛楚与心疼亦让他全身震颤,几乎克制不住要将她拥入怀中。
然他不能,只因陆锦娘虽没有说话,却仍在身后没有离开。
“二.....哥......”江临舟声音嘶哑,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也吐得那样艰难。她缓缓抬头,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时,那双失了光彩的眸子才流出两行泪来。
一百零六 缱绻不复怨难消
瞧着两人离开,她又在月色之下站了许久,等一轮弯月藏进夜幕之中,她握紧手中的玉瓶,终是回了江临舟面前。
“哭什么”陆锦娘抬起她的脸,见到满面泪痕,冷冷说道。
江临舟猛地挣开,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她。
陆锦娘却忽觉好笑,而她也确实笑出声来。只是笑着笑着也滴下两行清泪,不知是为了眼前人,还是为了曾经的自己。
“你一生懦弱,被人戏弄于鼓掌之间,却只有在与江厉的感情之上硬气了一回。可那又有何用如今他要成亲了,你这些年受的苦楚,都像是个笑话一般。”
陆锦娘满目悲悯地看着她,又像是秀过她在看过去的自己。
铁链锁住的不止是她的脖子与手脚,还透过皮肉,紧紧扣在她的肩骨之上,擦伤、磨痕,溃烂、化脓……却终究没锁住她那颗心。
陆锦娘对她的了解无多,全是从江厉口中听见,可她犹记江临舟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往常破皮都要疼上半天,支撑她在这巨大痛苦之中苟延残喘的,大约就是江厉与秦问遥了。
“你的姐姐因嫉妒,对你痛下毒手,让你一生困在这生不如死;你所爱之人因你不洁,将你弃如敝履,要和你一刀两断;而如今你的女儿也要受其所害……江临舟,你说你苦了半辈子,为的是什么”
“你要对问遥做什么”江临舟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索拉扯着她的皮肉,染上满身血迹斑驳,“你若敢伤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想清楚,当初要她性命的是你姐姐及整个江家,我若不将她卖到青楼,她能留到今日而如今叫他死的是江厉,你恨我又有何用”
江临舟微怔,半晌嘶喊出声,在这空荡的牢中回响,久久不绝。
她深爱江厉,从十岁至今日数十年,这份爱意从未消磨。可也终是江厉负了她,一次比一次绝情。
“我能救她,”待她终于喊完了所有力气,陆锦娘听着她的低低呜咽,将玉瓶从袖中取了出来。
“这里头是毒,只要你将它饮下,我便为秦问遥安排去处,离南城远远的。”陆锦娘说着,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蛊惑,“能死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一了百了,这对你而言本就是解脱,既不必在这儿暗无天日的活,还可救你女儿一条性命。”
将那装了毒水的玉瓶放在她面前,陆锦娘这才缓缓起身。
她说的不是假话,对上江厉一生所爱的江临舟,她承认自己确实是嫉妒,可心中更多的情绪,却是名为同情。
而她给江临舟的是解脱,更是体面。
“我还是不明白,”江临舟见她要走,却突然哑声问道:“从在南城见你第一面起,我便一直想明白,你为何会如此恨我。”
陆锦娘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她背对江临舟,瞧着那一簇烛火幽光微微出神。
“或许我恨的从来不是你,而是那个不争气的自己。”
说来正巧,亦是孽缘,江临舟离开去往皇都的那个春日,陆锦娘刚好被送入吟欢阁,于是登台一曲名动南城,她就这么入了江厉的眼。
彼时江厉痛失所爱,日日浑噩,陆锦娘那双肖似江临舟的眸子让他一时失神,便斥重金买下她的初夜,与她几日恩爱缠绵。
然他口口声声唤着的“妹妹”,直至陆锦娘随他去
一百零七 火光所映是旧途
带沈倾鸾出了江府侧门,江厉便没有再送,而是嘱托她这几日稍作收拾,会有人送她离开南城。沈倾鸾虽不是秦问遥,可如今好歹是占着她的身份,便作势有些忐忑地问了原因。
然江厉就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面上笑意有些苦涩。
“南城不是什么好地方,特别是对你而言。问遥,你答应我,这次若能平安离开,就和你娘永远不要再回南城。”
一句话说得沈倾鸾不明所以,可为了防止露出马脚来,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就转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沈倾鸾心中忽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没与秦问遥说上一声便用了她的身份,而是应该带她过来,让她见一见久未相逢的母亲。
可事情已过,再去后悔也是徒劳,沈倾鸾只能宽慰于自己定会把江临舟救出来,届时让她们母女相见,便不必再受人限制。
心中这么想着,沈倾鸾便心中稍稍安定,待入转角瞧见柳君湅,她的脚步反而更快一些。
“今日收获如何”柳君湅瞧她并未受伤也松了一口气,之后便赶紧问道。
沈倾鸾却没回他,而是将人拉着匆匆忙忙往柳君湅的住处走,生怕多说一会儿就会扰乱自己的思绪。
于是等到柳君湅一头雾水地被她拽到自己屋外,又被扯下了腰间的锁钥,这才在她行云流水的挥笔之间明白过来。
“这就是你今日所见”柳君湅将头凑近了案前那张详细的图纸上,有些惊奇地问道。
沈倾鸾却明显是不甚满意,她蹙着眉心将自己才画好的图纸细细打量一番,又以朱砂标了一条路线出来,“陆锦娘只带我们走了这一条路,可我总觉得江家的地宫广阔,暗道应当不止这一条。”
柳君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便安慰道:“能见着一条便算不错了,咱们是救人出去,可不是想让江家大乱,这也够了。”
思来想去,柳君湅说得也不无道理,于是沈倾鸾便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江家地宫四通八达的暗道。
“咱们何时动身”沈倾鸾问道。
“应当就是明后两日,时间拖久了,我怕陆锦娘那儿会有所察觉。”
“那就明晚,左右你我也不需准备什么,趁早也好。”
三言两语之中,就已经定下了明晚去营救江临舟,沈倾鸾嫌麻烦便在柳君湅这儿的客房之中歇息了一夜,却错过了匆忙过来找她的江宴生。
等到次日晚上,两人一身夜行衣出现在江家地宫,却是顺利地令人有些心慌。
“咱们动作快些,也能少点变故。”柳君湅蹙眉,如是说道。
沈倾鸾自然是没有异议,在前轻车熟路地绕过二十多隔间,终于是到了关押江临舟之处。
“这锁怎么开”沈倾鸾看着那明显加固过的锁有些犯难。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声响动,竟是柳君湅将锁给破开了。
尚在渟州城时,沈倾鸾也曾深入敌营,见过破锁的好手,可他们往往都要以称手的工具好一番倒腾,如柳君湅这样几息之间就解决的还是头一回见,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睛。
柳君湅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别提有多嘚瑟,可面上还得故作矜持,正色道:“还不赶紧进去”
沈倾鸾这才点头跟上。
一个隔间大约有两丈多宽,但除却那几根锁链和用以照明的烛台之外,就只是紧紧锁着一个女子,显得有些空荡。
而相比于昨日一窥,眼下离得近些,沈倾鸾才发觉眼前这人的处境,似乎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悲惨。
江临舟在这里关了八年,锁链几乎已经与她的皮肉长在一起,可它毕竟是死物,不仅令伤口无法愈合,反而是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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