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惊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千崖暮色
室内幽暗,唯有线香燃着的三点暖光最是明亮。
“夫人,用些斋饭吧。”沈倾鸾小声道。
她不敢按丞相的吩咐唤声娘亲,至于为何不敢,她不知晓。
或许哈龙借丞相之女的身份,是场计谋,亦为交易,丞相夫人已静心礼佛多年,沈倾鸾不忍将她拖入其中,染上一片污尘。
“放那儿便好,我饿了自会自己吃些。”丞相夫人声音清冷。
不曾应对过这等情形,沈倾鸾起也不是留也不是。谁料这般犹豫看到丞相夫人眼中,这倒成了仍不死心。
于是她道:“世人皆谓我疯癫痴傻,欲嘲欲骗,我亦不知自己是醒是梦。但有一点我不会记错,那便是我的女儿早便葬身古井,不会回来。你不必费心了,我绝不会认你。”
话到此处,沈倾鸾也是个明白人,她将斋饭摆上小桌,又把食案放在一旁,这才退了出去。
外头敞亮,是丞相夫人不愿见的光明。丞相亦不知何时离开,这夫妻二人相处之间,倒还真处成了陌路之人。
回屋,苏映曲早便洗浴换衣,此时正拖着杨轻婉谈天说地,沈倾鸾心中有事,便也没和她多说什么,便去找了顾枭。倒是苏映曲啧啧两声,一边暗骂她不争气,一边又长吁短叹,闹得杨轻婉一头雾水。
及至顾枭屋前,先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向内查看,谁料顾枭正好回屋,悄然无声地往她背后一站,便将她的退路挡了个完全。
沈倾鸾只觉光线被遮大半,回头望去,顾枭就垂眼看着自己。
“何事”他问得简短,眸中却浅藏笑意。
八年相处,沈倾鸾早已适应了他的冷淡,此时一挽他手臂就拉到了屋里。
“今日丞相大人带我去拜了赵家祖先,后又见了丞相夫人。”进屋沈倾鸾也没绕弯子,直入正题,“你可知丞相夫人为何终日礼佛”
顾枭并不意外,听她问,也就如实相告,“丞相早年涉身权政,不得护妻儿周全,丞相夫人便礼佛积福,为自己胎死腹中的儿女,亦为再求一后人。”
“那为何丞相夫人会与我说,她的女儿是葬身古井”
顾枭听此眉心微蹙,“我未听说过丞相曾有女儿平安出生,但丞相夫人这些年不甚清醒,是否臆想也未可知。”
臆想也好,事实也罢,这孩子都没活下来。丞相夫人是个命苦的,或许这二十多年来,她求的并非心安或是神佛庇佑,而是尽那份身为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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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设防官拜郎中令
“周家向来中立,即便周勤礼与顾枭私交甚笃,却也不一定会为他与周家对敌。更何况失了周家,他便失去了大半作用。”直至上了马车,丞相面色一凝,却是与她说起了这些。
沈倾鸾与周勤礼相识八年,虽说一直是针锋相对,可她从未想过周勤礼会背叛顾枭。
然今日丞相提及周家,沈倾鸾才惊觉有些关系并非是两人相处那么简单。就如顾枭和周勤礼,其间便夹着渟州城、丞相府、以及整个周家的势力。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提防周勤礼”沈倾鸾问。
“不必提防过多,也莫让他知晓太多,如此便可。”
沈倾鸾会意,便点头应下,待马车缓缓行驶这才又开口提醒,“旁的时候尽可不管,但在陛下面前,你须得记得两点。”
“其一,唤我父亲,并尽可表明亲近之意,若陛下问起你在渟州城何处长大,你便说远西山下猎户沈家,后入军营。其二,若见顾枭,莫要表现地过于熟稔。”
前头是早已编好的假身份,沈倾鸾来时背了一路,现在谁人问起都能对答如流,然第二点却让她不明所以。
“我既入了军营,又为何要与顾枭装作并不相熟”
丞相闻言只瞥她一眼,便闭目养神,只口中回她道:“你若真是猎户之女,能入军营便已不易,怎可爬到结识将军的地步何况丞相府要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非征战沙场的女将军。”
大央女子惯以柔弱为美,从军虽有先例,却无一人谋得高位,这便说明了军中女子难有出路。然她若与顾枭交好,定会引得皇帝生疑,届时渟州城与丞相府的连系一旦暴露,丞相只怕也难逃打击。
“你需将自己如今的身份时时记挂在心,若你爱慕于他,不仅是毁了自己,更是将他推往万劫不复。”
此后的路上沈倾鸾一言不发,丞相也只是闭目端坐。等到马车停至皇宫门前,沈倾鸾先行下去,而后便伸手去扶丞相,父女情深展现无疑。
至于方才在马车中时丞相所说,沈倾鸾也已想得清楚。
待至皇帝面前,沈倾鸾低眉顺目,先是行礼,而后便退至一旁。
“丞相并无传诏,入宫何事”皇帝声音冷淡,不见喜怒。
然坐在皇帝下首的顾枭已是沉了脸色,分明不想丞相来趟浑水。
更何况他还带着沈倾鸾。
丞相被问起,先告罪,后到了皇帝身边附耳道:“渟洲城那边传了信,臣一经手,便不敢怠慢,只得先来禀明陛下。”
听说信件来自渟洲城,皇帝也未深究丞相无诏进宫一事,直接便接过他递来的信。
顾绝尘的字迹顾枭熟悉,即便隔得有些远,他还是辨认出来,放在膝上的手略紧了些。
沈倾鸾却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便让人起了疑心。
“好!”皇帝看来,将信重重往案上一拍,明明是喜意,却又好似多了几分暗恨。
“丞相今日来便来了,怎地还将女儿一并带来莫不是太过宝贝,生怕她又遭人下手吧。”
“陛下予臣如此高位,若臣还护不得家中妻女,岂非无能”
这话是记着皇帝的恩情,由皇帝听去,倒也高兴,于是朝沈倾鸾招了招手,唤她近前细看。
沈倾鸾依言向前,却未靠得太近,袖中双手早已攥出不少细汗,怕皇帝能从她极肖母亲的容貌之中看出端倪。
然皇帝连太傅的长相恐怕都记不清楚,更遑论是太傅夫人
于是只连夸几句不错,便又问起丞相为何带她入宫。
“前次宫宴太后抱恙,未得亲临,臣便想带今日带她来拜见太后,也算不失礼数。”
十二 入宴忽遇旧恨前
江氏有二女,一母所生,又同时入宫嫁与尚未得势的皇帝,长者为正妃,幼者为侧位,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小江氏性子软弱,不争不抢,而大江氏泼辣跋扈,手段狠厉,两相比较之下,前者没几人记得,后者倒是恶名昭彰。
偏这大江氏最得圣心,入府几年,便圣宠几年,人都说皇帝被蒙了心窍,竟对这样的人百般疼宠纵容。
此后皇帝登基,国师奉其皇命测算妖妃,正算到了这位大江氏头上,一时之间不少人抚掌称快,从未怀疑这妖妃之名她是否担得。
唯有太傅沈崇执意进言,说妖妃之咒不可再加宣扬,身为皇帝,当以正道治国,而非利用此等旁门左道。
本是为了皇帝,却最终被冤袒护之名,斩尽杀绝。
沈倾鸾曾以为大江氏已死,如今承了皇后之位的是她妹妹小江氏,也曾怨过父亲,为何要管一个本就十恶不赦的坏人。
然今日一见却才知晓,什么“妖妃”,什么“火刑”,不过皇帝的一场诱计。他甚至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将沈崇推到了死局,更何况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思绪翻转之间,大江氏已然坐在了皇帝身旁,长摆铺在地上如孔雀的尾羽,华贵惹眼。
“今日若不是臣妾去给太后请安,还不知陛下在玉浮楼办了宴席呢。”江氏声音婉转媚人,刚至近前不等坐直,便靠在了皇帝怀里,旁若无人好似还在自己宫殿。
然丞相只是与顾枭对了一小盏酒,不以为意。
待江氏,皇帝可谓盛宠,哪怕众臣列坐在侧,她这般轻佻举动皇帝也丝毫不会怪罪,更遑论在场的就只有丞相顾枭与沈倾鸾
于是夹了块小巧的点心送到她嘴边,皇帝轻声笑道:“天色渐晚,恐扰了皇后歇息,朕这么做,皇后应当不会怪罪。”
江氏轻咬一口,又是娇笑连连,“陛下可真是折煞臣妾了。在咱们大央,女子向来以夫为尊,何况陛下是天子,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能得陛下宠爱就是臣妾莫大的荣幸了,哪里还敢怪罪”
一个不敢,却被她说出了花儿来,皇帝被她恭维心中自然高兴,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口就赏了不少好处。
江氏听着都是自己想要的,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又与皇帝好一番耳鬓厮磨。
沈倾鸾跪坐小几前,垂在双膝的手紧紧握着,指节发白,眼底亦是泛红。
如今她改换了身份,就与丞相府脱不了干系,丞相自然时刻不忘注意着沈倾鸾那边。
于是一见她神色不对,丞相便将自己桌上的一盘点心递给她,不急不缓道:“宫宴无趣,你若不习惯,便先回府。”
其声不高,加之戏音婉转,皇帝与江氏并未听见。
只是未听却不代表未看,江氏眼笔一扫,便见这位以稳重寡言自持的丞相竟在宴席上做出照顾旁人的事情,不禁大感惊奇。
“那位便是丞相大人才接回来的女儿”江氏小声笑问。
皇帝轻应一声,并未多言。
毕竟赐位“北姬郡主”的事情不说传的众人皆知,但皇后这边怎么也能得到消息。
“倒是个品相不错的人儿,若不是咱们琮儿还小,臣妾都想要她来做
十三 谁知思虑为国忠
“是我。”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使得沈倾鸾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只还剩微微的颤抖。
短刀掉在假山旁细软的草丛中,唯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在夜色下的虫鸣声中并不清晰。
江氏似乎已经吩咐婢子折好了花,满意而归,华美的长摆曳在身后,如孔雀的尾羽,尽是高傲。
待人行过小桥,便已到了莲花池的尽头,那身形早远到不可细观,沈倾鸾却仍是盯着并未移开目光,直到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酸涩的眼里终是掉下两滴泪来。
“回去吧。”顾枭在她耳边低声哄劝,这是他难得的温柔。
可沈倾鸾却转过身来,将头紧紧埋入他的胸口,在他深色衣襟上留下一片湿迹。
“我知晓她不过皇帝手中一枚棋子,可我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为这样二人葬送自己。”
在沈倾鸾的过去里,爹娘兄长一度是她的全部。他们给了她七年庇佑,让她本以为自己至少半生无忧无愁。
而当这一切被击碎直至今日,她的生命中除了多上一个顾枭,便只剩下无边的恨意。
但顾枭不同,权场战场,尔虞我诈,他比沈倾鸾多太多的经历,自也明白沈崇一生忠于的并非皇帝,而是大央。
可他此时只能将沈倾鸾抱得更紧,因他知晓她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能接受沈崇的死,换来的是恶人愈加逍遥。
晚风徐徐,将她散在身后的发吹起几缕,挠在脖颈间有些微痒意,沈倾鸾轻咳一声,终是将脸从他的胸口移开。
只是正当她准备与顾枭道谢之时,却瞧见十数提灯的宫人从小径过来,当即便把顾枭推了出去。
在她抬头时顾枭的手便已经有所松动,于是猝不及防还真被她推得后退一步,然还未多问,只见沈倾鸾转头离开,连带着脚步都快了许多,
看在他眼中是生气,却不知晓沈倾鸾根本就是羞愤难当,落荒而逃。
两人先后离开玉浮楼,为了避嫌,沈倾鸾一路没敢耽搁,总算走在了顾枭前头。
方才顾枭跟着出去的时候,丞相心中已是暗道不好,此时沈倾鸾回来便带了些微的训斥之意,口中问道:“去了何处”
沈倾鸾未敢看他,只是回道:“前头莲池风景甚美,便多看了几眼。”
自入宫面见到皇帝直至现在,沈倾鸾几乎都是垂眸敛目的模样,一来是遮掩自己心中真正的情绪,二来是尽量显得和顺。
而显然她这姿态骗着了皇帝,至少眼下他对沈倾鸾算是无多重视。
重入席间,沈倾鸾只静静听着丞相与皇帝二人对话,然话虽入耳,却没听进去多少。
倒是没过一会儿顾枭便回到玉浮楼中,深深瞧了沈倾鸾一眼。
“前头说起顾将军出宫建府一事,朕想着现在选址正是时候,便与丞相多聊了几句。丞相说前太傅府已被朝廷收回多年,如今赐给你也不失体面,只是不知你心中如何作想。”
提起自己原先
十四 命魂皆存留于世
如丞相先前所说,太傅沈崇再怎么忧心国事,皇帝不领情,最终也只是落得个罪名重重。而顾绝尘曾与太傅有过私交,顾枭身为他的亲近之人,如今避嫌于太傅府尚且不够,何况直接入住其中
然他做此决定,却只是为沈倾鸾留下一丝念想。
马车驶过寂静昏暗的街巷,虽行的稳却也不算慢,沈倾鸾端坐在丞相对面,目光垂在自己不安绞着的手指之上。
“他为你牺牲至此,虽未有寻求回报之意,但我希望若有一日他入困境,你也能相帮一二。”
丞相言罢,便先一步下了马车,待沈倾鸾起身时,他已入了府门之中。
临近晚间,苏映曲见几人离开地匆忙,便一直等在沈倾鸾屋中,此时已经趴在桌上浅浅睡着,待沈倾鸾推门之时她刚好惊醒,揉着眼睛便唤她一声。
“天色不早,你今晚便与我同住吧。”沈倾鸾见她还在也是松了口气,便提议道。
苏映曲与她一向亲厚,同住倒也没什么避讳,只在她换衣时凑到身边问:“没出什么事儿吧。”
沈倾鸾摇了摇头,“明面上自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可背地里暗潮涌动的,我也多半瞧不清楚。”
尚在皇都的那七年,爹娘兄长几乎是包揽了一切事端,而她只需待字闺中,习得琴棋书画,偶有武艺之学,亦只是防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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