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暖风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舞清影
“长安。”温子墨隐忍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们分隔两地,日久疏离,终成陌路。可是长安,你又何以笃定,我温子墨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虽然我不理解你报考安吉大学的动机,可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接受你在上海求学的现实,我期盼着与你一起努力,克服异地恋的困难。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只要我们互相信任,一定会有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长安,你若还不信我,那我干脆复读一年,考到上海去。”
长安惊讶抬眸,“你疯了!”
温子墨苦笑,“的确是疯了。可你不理我,我会更疯。”
长安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温子墨也在回望着她。
窗户上的装饰彩灯扑簌簌闪着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有种怪诞的美感。
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
长安收回视线,把玻璃杯朝前推了推,“对不起,温子墨。”
温子墨蹙着眉头,看着她,眼神失落而又痛楚。
“我要是复读呢”
长安摇头,“不会的,你没有那个勇气。”
温子墨的嘴唇动了动,却无力为自己辩驳。
正如长安所说,他确实没有那个勇气。刚才说要复读重考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逞口舌之快。冷静下来,他却连想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都觉得困难。
“就……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吗我有信心等你,等你毕业了,我们就一起出国深造。”温子墨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物理学家,他打算大学毕业后去国外读博。
“那是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不是我的理想。”长安端起桌上还剩大半的果汁,一口气喝干净,她放下杯子,眼神清亮却又疏离地对温子墨说:“温子墨,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你的错,而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对不起,请忘了我吧。”
她说了声先走,起身离开,白色的裙摆在蓝色的木门边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形,像是误闯入天空的一朵白云,倏忽一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于温子墨漫长的人生,长安就像是这片轻薄透明的云彩,虽然看似遥不可及,却始终定格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2008年春。
中国龙建集团第一分公司,上海。
技术部正在开会。
“谁愿意和我去朔阳工地。”技术部经理易键璋放下手里的资料,抬头看着同部门的下属。
2007年末,公司承接到朔阳市山区公路改造项目。该工程是集团开拓西北市场的重点项目,重要性可想而知。可由于朔阳工地环境恶劣,加之路途遥远,技术部的员工多有顾虑,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易键璋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没人报名吗那我就指定人选了。”
下面的员工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表情紧张地看着易键璋。
易键璋指了指会议室右首坐着的技术部骨干,“吴绍
第十章 重回朔阳
美丽的朔阳郊县——东华。
艳阳高照,山间群岭起伏,层层叠叠,蜿蜒曲折的黄河水宛如一条金色的缎带,悠然延伸至远方。山区公路改造工程正在紧张施工……
“易工,你带来的小姑娘也太爱找事了,像路堑开挖标准和深度这种小事有必要每天强调吗我们在工地上干了一辈子活,修了多少条路,难道还会弄错!还有安全帽,你说我们路面施工的,又不是高空作业,偶尔一两个人没戴帽子对工程没有多大影响吧,可她一个技术员却管起了安全员的闲事,竟当众教训我们,逼着我们戴上帽子才肯罢休。唉,我这张老脸啊,都快没地儿搁了。说真的,要不是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易工你带来的,就今天这事,哪儿能让她逞了威风……”路基施工班组长找到易键璋发泄不满。
易键璋和公司的老工人都很熟,他笑着拍拍组长的肩膀,刚想劝上几句,却被身后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抢了先。
“施工现场有小事吗路堑开挖不彻底,各种土质未按设计要求开挖至规定高程,一旦赶上暴雨,路基吸水后承载力急剧下降立马就会造成路面沉陷开裂。高组长,我想请你回去仔细检查一下你们班组挖过的路堑,看看高液限粘土夹杂了什么!还有安全帽,我不会对你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活儿的老工人有什么半天、2天的宽限,关乎生命安全,你们必须,立刻,马上整改!”
纤细高挑的年轻姑娘语落铿锵,宽大的安全帽下,眼神清亮,英气卓然。
高组长的脸上很有些不好看,可小姑娘讲话句句在理,他也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他更是难堪。
于是他把视线转向易键璋:“易工,你看她……”
易键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高组长这是找他借坡下台来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高,先别说这个了,赶紧回去看看小长给你指出来的毛病,有问题赶紧改,我等下要去验收!”
高组长嗯了一声,临走前盯了盯面无表情的长安。
高组长走后,长安挽起袖子要去下一处施工点,却被易键璋叫住。
“小长,等一下。”
长安回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
“歇会吧。”易键璋指了指他的‘办公室’。
易键璋的办公地点是一处流动帐篷,里面有一张折叠桌和折叠椅,桌上摊着一大堆工程图纸,图纸上压着一盒打开口的红梅香烟和一个很旧的搪瓷水缸。
“你坐,我给你倒水。”
易键璋走到角落,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子,他拿起保温壶,用壶盖当水杯,倒了一小杯热水,递给长安。
“山里冷,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长安接过水杯,打量着易键璋的膝盖,“经理,你的腿有风湿”
易键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咋看出来的”
“我家邻居爷爷一犯病就和你一样,下蹲走路都很困难。”长安想起已经去世的徐爷爷,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低下头,急忙喝了口水。却不小心被烫到舌尖,“嘶”,她吸了口气。
“你这孩子,急个啥。”易键璋笑了笑,习惯性去桌上拿烟,可手伸到半空,又收回来。
“经理你想抽就抽吧,我没关系。”长安说。
易键璋摆摆手,“不了,最近也想戒了,抽太凶,医生不乐意。”
“那你怎么得的风湿骨病,这个病年纪大了很受罪。”长安问。
“八十年代去川藏工地施工时受了风寒,当时同去的一大半工友都得了这个病,哦,刚才的高组长,他的骨痛病比我还要严重。”易键璋指了指工地的方向。
高组长。
刚才那个不戴安全帽的老工人
长安没有说话。
“小长,其实高组长他们没你想象中那么懒散。他们这一辈的工人,对工作极其负责,不会把工程质量当做儿戏。这点,你可以放心。”
长安放下杯盖,“可他们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回事,上周青岛工地的事故就是工人不戴安全帽被高空坠物砸死,可今天,他们又……”
“这些老工人偶尔也会倚老卖老犯一些低级错误,我看见了也会管,不过,倒是没你今天处理问题的效果好。”易键璋说。
“那是经理你太好说话了,他们根本不怕你,又怎么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长安说。
 
第十一章 女汉子
朔阳山区道路改建工程持续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作为一公司乃至整个集团最有话语权的技术专家,易键璋经常被其他兄弟公司请到全国各地的施工现场处理疑难杂症。在他离开期间,长安就成为朔阳工地的技术负责人。
初初接手这么大的摊子,长安一连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千头万绪,状况百出,搞得她像陀螺一样,绕着工地不停地转圈。还有那些棘手的技术难题,像是山上的野草一样一茬一茬地冒出来,怎么割也割不完。那些日子,她几乎泡在路基坑里,每天吃饭就是啃面包,水根本顾不上喝,睡觉就在旁边的流动帐篷眯一小会,醒来就继续拿着图纸在问题路段忙碌。
一次雨后,长安正蹲在泥泞的坑道里观察路基的含水量,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声响,长安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心想今年的雨水也太多了些。
她低下头用手指挖了一块泥土,放在指尖揉捻,然后又凑到鼻子下面嗅闻。
这是易键璋,也就是她的师父教给她的‘独门秘技’。
易键璋说,一个好的土建工程师,尤其是路基工程师,得有医生‘望闻问切’的本事,不过医生医的是病人,他们医的是硬邦邦的公路。
好的医生只消看一眼患者的面色或是号一号脉就能找到病因,而好的路基工程师,则像她这样捻一捻土层,闻一闻其特殊的气味,就能准确无误的判断路基是否合格。
俗语说得好,打铁的要自己把钳,种地的要自己下田。
达到这种境界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匠人精神,这种精神亦是易键璋职业人生的真实写照。
长安自知差距甚远,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只要有机会历练,她就会浑然忘我的投入进去。
混杂着泥浆和石块的洪流奔泻而下,她还蹲在深达一米的坑道里,没有意识到危险。
“快跑——泥石流——”
附近作业队的工人惊恐奔逃。
长安脑子一空,还没来得及弹起身子,铺天盖地的泥石流就把她淹没了。
“救命——救——”她拼命扒住坑道外面的树枝,试图把身子拔出来。可根本没用,粘稠的泥浆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没过她的胸口。
忽然,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从天而降。
“拉住绳子!拉住!”
长安顾不得其他,将绳子一端紧紧抓在手里。
“别急,我喊一二,咱们同时用力!”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大声喊道。
嘴里灌满了泥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一……二,起!”
“一……二,起!”
随着一声声的号子,长安配合那人将深陷在泥水里的身体一点点拔了出来,当她的双腿接触到实地的那一刹那,她就像只精疲力竭的咸鱼,趴在泥地里动弹不得。
救她的男人也坐在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下不能了吧!我再晚来几分钟,你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荒山野岭了。”
熟悉的声音和讲话的调调刺激得长安睁开眼睛。
“高组长。”
一向看她不顺眼,几乎不跟她说话的高组长,竟然救了她。
高组长也是狼狈的可以,不过他的表情却不像平常那样不耐烦,而是盯着长安瞅了一阵儿,忽然说:“这次可是你没戴安全帽。”
浑身灌满泥汤,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长安闻声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她说:“嗯,我认罚,您说了算。”
听她这么说,高组长的表情更舒坦了。
“你这丫头,叫我咋说你好呢。以前,你不给我面子,让我一个堂堂的
第十二章 不为人知的过去
宽阔平坦的公路散发着沥青独有的气味,开凿山体打通的弯道一眼就能够看到远方黑带子似的公路,路边新加装的防撞护栏像铜墙铁盾一样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长安静静地打量着这处熟悉而又陌生的路段。
半晌,她掏出塑料袋里的东西摆放在护栏上面。
“易工,小长干嘛呢怎么随身还带着香炉。”车内,司机一脸不解地问易键璋。
“可能,可能有特别的事。”易键璋也在探头朝路边张望,当他看到长安从袋子里掏出最后一样东西时,他的眉毛猛地一蹙,忍不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身着素衣的长安抽出三只冥香,点燃后神情端凝地向香炉的方向拜了三拜。
“爸,妈。八年前,你们在这段公路罹难,永远离开了我和宁宁,今天,女儿长安来看你们了。”
“你们一定很想我和宁宁吧,我们也想你们,很想,一直很想……”
长安低下头,几滴热烫的泪水滚落下来,融入黑色的沥青公路,迅速消失不见。
“宁宁他现在可厉害了。他是政法大学几年不遇的高才生,被保研不说,还被推荐去上海最著名的律所实习,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执业律师了。爸,您早有先见,竟一语成谶,宁宁真的要靠嘴吃饭了。”
长安泪光盈盈地微笑,“爸,妈。当年我没有报考清华,让你们失望了。可我没有后悔,因为我继承了你们的衣钵,成了一名光荣的建筑工人。喏,你们看,这条东华公路就是我和工友们修的,它是不是大变样!爸,妈,你们一定很为女儿骄傲,对吗因为我懂,当初你们为了工作废寝忘食,加班流汗的动力源泉就是亲身参与并亲眼见证每一项工程竣工时的满足和自豪感,这种感觉,以前的我无法体会到,但是现在,这一刻,我懂了。今天,东华公路通车了,作为建设者,作为子女,我终于可以打开心结,坦然地面对你们了。爸,妈,我修好了这条路,今后,你们就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长安含泪拜了三拜,将手中的冥香插入香炉。
背后传来窸窣声响,回头,却看到神情复杂的易键璋站在那里。
她匆忙擦去眼角的泪滴,说:“师父,您怎么下来了。”
“我不下来,怎么晓得你还有如此坎坷的经历。”易键璋走上前,从长安用剩下的香里取了三根,用火柴点燃,插进香炉,然后神情肃穆的鞠了三个躬。
“长安是个好孩子,也是块干土建的好料,你们放心吧,她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易键璋说。
长安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声说:“谢谢……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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