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寻

    “据说是想要行凶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动了刑才招。之前每一次作案时间也对的上。帝后皆认为玄机公子就是大隐隐于市的寻常人。如今看来，帝后英明。”

    林辜终于丢下了那一块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方帕:“我去看看。”?钟笙伸手抓住林辜的袖子，眼中有一丝恳求，一丝不忍:“姐姐，算了。”

    宫中素来不缺可以关押犯了事的宫人的暗牢和刑房。只是这一次，居然关在了陛下独居的潜龙殿地下的暗牢，此地一般无人可入，只用来关押陛下子想亲自审讯的的罪人。上一次此处开启还是前朝，所以林辜听到玄机公子被关在此处，倒是吃了一惊。

    在天底下最穷极奢侈之能事的潜龙殿下，居然还有这样一座建造精美无懈可击地暗宫，林辜跟在千琉身后，虽然微微低着头，目光却紧紧追随者他穿过一道道暗门，打开一道道机关。

    知道这座暗牢的人很多，但是能活着进出的，也只有他们这些看似为人差役实则手握重权的几个人，以及权力最高最重的几个人而已。

    魏千琉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林辜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来，但是等下见到他，你一定要稳得住。”

    林辜默默点头。她向来是知道宫中那些审讯手段的，得蒙陛下亲自开口，哪怕不死，又岂是剥层皮那么容易，她轻轻叹息一声，索性垂下眼。

    暗牢不见天日，仅有的幽微烛火，也因为他们的进入而摇曳一阵。林辜闻到了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以及混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她强忍住想要作呕的感觉，却没有控制住，扶着墙干呕了一阵。

    魏千琉望着她因为反胃而变得微红的眼眶，有些尴尬地说:“别说是你素来清洁至极之人，就连我也觉得刑法过重。只是不用重刑，总担心他不尽不实，白白纵过了真正罪大恶极之人。”

    再往里走，林辜才看到所谓的玄机公子——哪里还算得上是人，根本就已经是一堆烂肉。全身都是已经发黑的污血，浸透了衣服汩汩地依旧冒着血出来。

    魏千琉递给她一个烧红了的烙铁，林辜瞥了一眼上面斑斑驳驳的铁锈痕迹没有去接，她勉强挤出一二分笑意出来:“不必忙，他奈何不了我。你出去吧，我单独审问他。”

    林辜纵有皇后外甥女的身份加持，侍卫统领在她面前也不必低声顺气言听计从。可是千琉只是深深望了一眼她，然后说:“你小心。”便转身退出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辜细细打量着玄机公子，声音不高也不低:“一个令我苦找数月不见踪迹的玄机公子，这样轻易落网，也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恼呢”她用两根指头将还摆在审讯桌案上的卷宗提起来，




第119章 嗜血而生
    又是那场梦。

    她在他耳边，终于叫出那个梦魇般的名字。

    陆见辛是击罙。

    林辜在平日一直在躲避直面这件事。

    只有在梦中，那一日她在亦违摇床前和陆见辛摊牌的对话，像是一直纠缠着她的，东海的河。她的声音在梦境中重复，带着金器般的清脆冰凉。

    “顾斯清第一次看到你，那般吃惊，因为她见过未易容时的你，却不知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扶山王，我为何会看着你的背影和你的侍妾玲珑那般面熟，因为我曾无数次见过你的背影，和你的侍妾来骑云阁探望你，你熟知我玄机阁的招式套路，也知道我的剑法见血收锋，更知道我平定海匪的志向，所以，每一步，你都能走在我前头。因为你就是屠灭我玄机阁七十七弟子的内奸，我可说错了一句”

    “一个字都没错。”陆见辛原本的生气渐渐平静，恢复了一切如常的稳重模样。

    “你这个局，其实漏洞百出，只是我再怎么想，都不敢想扶山王殿下，居然要置我玄机阁于死地，就为了证明你太子党的身份。”她忽然笑了，“连太子选妃之宴上，陛下认定你是太子一党，都是你自己的意思吧从前，你用两边不靠的方式伪装太子党的身份，如今，用你太子党的身份掩饰你的野心，陆见辛，你操纵人心变换身份的把戏，绝妙无比。”

    “灭玄机阁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一程。”陆见辛的语气平静至极，“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灭掉玄机阁，是为了你吗”

    林辜脸色维持不变，眼神却骤然松散。

    “玄机阁就是一个江湖帮派，一百多号人我也没指望有什么大用，唯一的用处，难道不是侍子你吗我得到了你，这样好的一把刀，怎么可能弃之不用”陆见辛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可以帮我不费吹灰之力斗倒贵妃，还能把皇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说，划不划算”

    林辜浑身几乎一抖:“你简直是个疯子，我从没生过介入朝堂之心，原本打算清了江湖终老，你…”

    “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江湖终老”陆见辛冷笑一声，“你这般好的手段才知，又有这般美貌，不握在我的手中，我无法安心，更不会放心。”

    林辜直直地盯着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我没想到你敢和见栖一起，林侍子，你配不上他，他是出云龙，天高海阔任他游阅，你是什么你是他脚底的泥，是这天底下最拿不上台面的灰暗面，你的名字怎配和他一同写在我陆家族谱之上”

    林辜闭上眼，眼泪似乎冰冻在眼眶中:“你又怎知，我是这样的人，你又怎知我是跟你一样的人”

    “你说我是疯子，你玄机阁七十七弟子死在我手上，林辜，襄王贵妃难道不无辜五千陪死的军队不无辜”他忽然俯身下来，“他们根本没有意图谋反，是离昭假传了贵妃的旨意。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林辜身子一歪，从座位上跌下来。

    “你亲自把扳倒襄王的计策贡献到我眼前，每一个步骤每一步棋都在你算计之中，而我，手中能够掌握的不过就是贵妃身边一个侍女连云而已。你亲自将离昭放置襄王身边，看穿了襄王受尽贵妃摆弄布满之极，就将贵妃围困宫中，消息闭塞。到她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谋逆！更不知道自己承诺他里应外合的计划，侍子，这一招真是大胆，也真是，精妙绝伦。”陆见辛像是忽然舒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辜，“相比之下，我亲自易容乔装，在玄机阁埋伏了三个月，就为了将你们全盘除尽，独独留下我想留下的人，侍子，你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你我手上都满是无辜者的血，你我都是嗜血而生的怪物，你我都要踩着别人



第120章 长安黄土
    “这里埋下伏兵，在敌军第一次踏入孔雀岭的时候，下令全军吹响号角。”陆见栖用剑指着地图的一角，声音有些沙哑。连着一个月行军打仗下来，脸上也多了几分憔悴之色，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疲惫。

    数倍于己的兵力，对谁也是不小的压力。陆见栖是第一次上战场，虽一向对军中之事有所了解，置身于此也多了许多亲力亲为的了解。

    “将军，圣旨来了。”司徒铮从外头揭开门帘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据说，是召将军回宫述职的旨意。”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有内监尖锐的声音:“陛下圣旨到，请镇东将军及帐下偏将出帐接旨。”

    陆见栖转过脸来，看着营帐被掀开的帘子，外头的日光渗透进来，照在他有些晒黑了的脸颊上，也照在他微微勾起，带着冷嘲的嘴角。他抬起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罐子，揣在怀中，率领营中众人出去接旨。

    “镇东将军陆濯用兵如神，朕心甚慰。边境不稳，刀剑无眼，念及扶山老王爷功劳，不忍其幼子在外，骨肉分离，特此召回长安，令五品镇护将军赵子英接替镇东将军一职。”内监的声音甚是刺耳，划破了陆见栖的耳膜。

    “若是真的顾惜将军，就不会派出来平叛了！”?“之前最难的时候，也没见什么援军，粮草，如今将军善用计策，我大文已经处处压制他们蛮水，现在派个无名小卒来接替将军，不就是抢功吗”

    “赵子英哪里是什么无名小卒，他不是太子的鹰犬吗”

    内监身边跟着的，身穿盔甲的赵子英脸色不善，动了怒的样子。

    身后偏将的议论纷纷，没有影响陆见栖的脸色，他站起身来，伸手接过那个圣旨。

    “将军！别接啊！”后面的人有些怒其不争，“您接了，可就要回长安去了！”

    陆见栖微微笑了笑，开口说道:“内使辛苦了，圣旨，我收到了，也请您回禀陛下，我陆家一家骨肉分离，换取天下骨肉团聚，实在值得。”

    “殿下，老奴说句真心话，陛下是心疼您，这可是……恩赐啊！”

    “既然是恩赐，也有我接还是不接的道理。”陆见栖看着那内监，笑容不稳，“这个时候召我回京，若是边境生变，陛下该不会还有治我接洽不严之罪吧”他看着那内监，“我父亲，兄长，都曾官拜辅国将军，我陆家也有家训，便是不胜不归。”?那内监脸色有些不定，许久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殿下，您该不会是要，抗旨吧”

    陆见栖侧过脸看，看了一眼司徒铮，司徒铮立刻冲上前去，一掌劈昏了赵子英:“镇护将军刚到东境，就水土不服昏倒了。内使您看，这可怎么办才好”?那内使没有料到他们会有如此大胆的行径，惊的后退一步，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纵然你陆家权势滔天！如何能悖逆圣旨！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殿下！没有这军功，您的尊荣也无人可比！”?陆见栖微微笑了笑:“你也说了，我陆家权势滔天。这区区军功，我从没在意。”他侧目望向身后众人，“我们在沙场苦战，数日不退，除了是对陛下的忠诚，也是对百姓的交代。”他摩挲着怀中的罐子，“你知道这罐子里是什么吗”

    内监有些动容，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陆见栖打开那个罐子，伸手将罐子中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地上，



第121章 若能及早收手，该有多好
    “镇东将军用一万精兵大败蛮水五万大军，斩首无数，投降上万，生擒蛮水将军成磊。陛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啊！”温丞站在台阶之下，对陛下一字一句地禀报，不乏喜悦，看着面前皇帝脸色晦暗不明，有些不安地开口:“陛下，这毕竟是一件好事啊。”

    皇帝冷笑了一声，许久才淡淡地说:“是啊，好事。”?“之前东海海匪一事，汪净亭一流，陛下究竟想要如何处置。”温丞垂下头，“此事已经拖了许久，不知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帝看着温丞:“扶山王一系老臣，都劝朕放过他们，你看呢”?温丞皱起眉来:“陛下，老臣担心，应当严惩而不惩，会有损陛下的英明。”

    皇帝皱起眉来:“扶山王，也是这样劝朕的。”他一掌拍在案上，“朕若严惩，世人必定说，朕对扶山王言听计从，他在断朕的后路！”?温丞不敢再说话，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垮下来。

    听与不听，都会损伤皇帝的颜面，可是换了任何人来看，宽容海匪，都是违反礼制，教人质疑天家威仪的坏事。偏偏陛下的逆鳞，唯有扶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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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子处事，倒周全了许多。”皇后喝了一口茶，“听说是身边有个得力的随侍，时而提点。”

    林辜微笑着说:“这还不是好事吗”?“太子，不是良善之人，本宫实在担心，他在本宫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么。”皇后看向林辜，“还得你好好盯着他才是。”她沉默了片刻，“陆见栖，是今日入宫拜谒陛下。”

    皇后身边奉茶的起云轻轻咳嗽了一声:“娘娘，太子已经召见镇东将军到东宫去了，不知道有什么事吩咐。”?皇后没有放在心上，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林辜:“你去给贤贵妃送碗红枣羹去，她刚有了身孕，最是小心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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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贵妃懒懒地依靠在榻上，刚刚有了两个月身孕只得奉旨不起的调养。

    看见林辜，她微微坐直一些，朝林辜点头:“侍子来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林辜将红枣羹递给一旁的人，在贵妃床边的小椅上坐下来，“皇后娘娘令我来，陪贵妃娘娘说说话。”?贤贵妃微微抬起眼，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才该是最不愿我生下这个孩子的人吧”

    “皇后娘娘并无嫡子，后宫中多有孩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嫡子，有什么愿不愿意”林辜微微笑了笑，贤贵妃对皇后素来不敬，皇后懒得计较，她更懒得替皇后计较。

    贤贵妃眼眸一横，稍微平静下来:“我孕中情绪不稳，侍子莫要见怪。”

    “贵妃娘娘抬举了，子寻是宫中侍子，怎有资格计较贵妃的脾气”林辜依旧笑着，“只是这红枣羹，还烦请御医当着贵妃娘娘与子寻的面查验过，说这羹无事，子寻，方能离去。”

    贤贵妃一愣:“你怕本宫陷害与你”

    “娘娘”林辜温柔地笑起来，“子寻并不怕陷害，子寻害怕的是，娘娘腹中的孩子，若有什么闪失。子寻百死莫赎。”

    贤贵妃一愣:“我真的佩服你，堂堂郡主出身，在这宫中坐着奴才的活，说着奴才的话，把那么多人耍的团团转，林辜，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变得”

    “林辜就是个平常女子，受帝后抬举，引进宫中替皇后娘娘料理事情。”林辜微微笑了笑，“贤贵妃娘娘这话



第122章 东宫落
    太子霍然站起身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到这个时候了，太子殿下怎么还能问这个问题。”林辜望着太子，笑容温和，“我自然，是来送大师兄最后一程的。”

    “你……你……”太子反身去看那个白色斗篷之人，却不料那人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窗口纵身而出，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窗外外头传来众人救火的声音，水声，水被火烧干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水声，众人齐心合力地指令声，许多声音乱作一团。

    太子暗下决心，决定要拖延时间:“子寻，本宫从没对你下过手。”

    “你若只对我下了手，便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林辜微微笑了笑，“皇后，杏云，如今又是郡王。太子，你的野心实在太大，大到的能力不足匹配。”

    “本宫不过是要自保！”太子忽然放大了声音，“你见我风光无限！可你怎知我是如何胆战心惊！父皇对我不满，扶山王扶持我，却只是为了让我做个傀儡！皇后从来不肯帮我！连温丞，都动不动能训斥我！”

    林辜看着太子，眼里忽然有些松动:“我总记得，当年你在师父身边，是何等周全，何等清明。”

    “那个时候，没有权谋相斗，也没有生死利害，输了，也没有性命之忧。本宫，自然不用费心如此。”太子想起顾令枫，心也不由下坠，心开始抽痛起来，“子寻，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装作不知此事，不成吗”

    林辜没有说话，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足尖。

    “本宫是要杀人！可是之忧杀死陆见栖！这样才能扳倒陆见辛！子寻，你可知道陆见辛就是杀死师父的凶手！”他太过想要摆脱如今站在他面前鬼魅一般的林辜，已经有些慌不择言。

    自从一年前林辜回宫，他就知道她要向襄王复仇的事情，只是他也对此乐见其成。有她出手，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抽身而退，就算有什么麻烦，也是她林辜的麻烦。

    林辜看着他，没有笑容:“原来，你知道。”

    太子忽然住口，太过压抑的气氛，带来窒息般的绝望。

    “你如今一力杀他，并非为了给师父报仇，而是，为了你的太子之位。”林辜缓慢地笑了，“事情办成，自然是在玄机公子担此恶名，就像当时我们设计除掉襄王。你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太子看着林辜，觉得她这样凡事透彻又清明的模样真是可憎:“纵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最后结果是可以扳倒陆见辛，你难道还要来管我误杀几条无辜性命吗你手中难道没有染上无辜者的血你与我的同门之谊，难道竟一文不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