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阿史那社尔点点头,他高高举起手臂,传令兵将令旗一挥,刹那间鼓声大作,号角齐鸣。
上万唐军喊杀着冲向西夜国的城门,但他们没有遇到抵抗。
城门被破城锤撞开,唐军涌进呼犍谷,同尉迟乙抗看到的一样,他们面对的也是空荡荡的街道,而且两旁的民宅都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看样子所有东西都被拉去建那个塑像了。
唐军从四个方向进城,几乎每家每户都翻了个遍,仍然找不到一个人影。
去塑像那边!阿史那社尔想到昨天黄昏还看到数千人在塑像那里忙碌着,想必他们现在也在那里,于是他大声喊道。
唐军再度吼着冲向城市中心,那里本来是西夜王宫和大佛寺的所在,现在佛寺已毁,原址上耸立着那未完成的巨大魔神的塑像。
工地上一片纷乱。许多砖瓦泥土都堆在塑像下面,旁边还有一堆堆的白骨和人头,整个工地上臭不可闻。
但是没有人。昨晚还密密麻麻在塑像上忙碌着的几千西夜国人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可唐军昨晚将整个呼犍谷城如同铁桶般围拢起来,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逃出去,更遑论几千人一起逃走了。
柴哲威也赶了过来。他骑马站在塑像的脚下仰望,惊讶地发现魔腿上那一道道条纹竟然都是人类的白骨。
此时突然一阵妖风呼啸而来,柴哲威吓得抬头望去,只见大流沙里不知何时大风骤起,铺天盖地的黄沙随着大风,像魔鬼呼号一样往城中袭来。
围拢过来的唐军也都被吓到了,他们望望这座身上满是白骨和骷髅的雕像,望望遮天蔽日的黄沙,悚惧地后退着。柴哲威开始担心起来,上万大军在狭小的城市里一旦混乱起来,那相互踩踏的场面简直不可想象。
关键时刻还是阿史那社尔挺身而出,他骑着战马,冲上塑像前面的物料台,用洪钟般的声音喊道——
兄弟们,不要怕,捣毁魔像,大家才能平安!
自救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阿史那社尔知道,军心涣散之际必须给将士们树立一个能够达到的共同目标,否则便会一溃千里。
惊慌不堪的唐军听将军一喊,逐渐稳住阵脚,开始顶着风沙,朝那个白骨塑像冲过去。
阿史那社尔策马冲下高台,带着卫队将柴哲威保护起来。他再次骑马,朝正往各个方向开挖塑像腿部的士卒们喊着:
不要乱动,朝一个方向挖,其余人远远避开!
风沙更大,人已经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已经定下神来的柴哲威命令把举着的仪仗旗帜统统撤去,阿史那社尔也命令士卒将旗纛放倒,整个军队都躲进城里,依靠着城里残存建筑摆成缺月阵型,顺着风口方向轮番挖掘塑像的双脚。
柴哲威心里一直有些担心,他担心在铁桶阵中消失的那数千西夜国人会突然出现,然后袭击有点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唐军。但最终西夜人没有出来,他们真的像蒸发了一样,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柴哲威用手遮挡着风沙,他抬头看向那未完成的巨大塑像,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难道,西夜人都躲进了这座巨像里面吗?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听到了天摇地动的声音——那尊浑身白骨没有头颅的塑像一条腿已经被唐军挖断,它空荡荡直愣愣地朝风口下方倒了下去。
楔子(2)地狱来客
我正忙着给影印公司的人打电话,忽然同事老郑走过来,使劲拍我一把肩膀。
桩子,楼下有人找你,好像是带善本的。
我捂住话筒:请他去小会议室等我吧。
他死活不去,那样子古古怪怪的——你赶紧去看看吧。
我匆忙跟影印公司核对完手头的事儿,咕咚咕咚喝口水,急忙赶下楼去。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言桩,二十七岁,在魏阳市的一家文化公司上班。
而我在公司所做的工作,大概用两个词可以概括——那就是补锅和背锅。
补锅,就是我似乎有岗无职,反正只要哪里缺人,哪里有别人不想干的工作,主编就会把我扒拉过去替活;至于背锅,当然就是哪里出了问题,也会把我扒拉过去顶罪。
比如我现在负责的,就是一个毫无利润也没分成的项目——民间善本辑录出版。
主编说了,这项目是文化局分派的任务,特别有意义,所以必须要有意思的人来做——舍言桩其谁哉?
我心里默默地想,早先部门聚餐时,你他娘的还说我是全公司最没意思的人。
不过善本辑录确实是件有意思的事,因为有政府支持,我们通过各个媒介发布广告,征集那些民间收藏的善本,挑选有价值的内容影印留存出版。
自从登了广告,经常会有善本收藏者来访。当然,之前我也遇到过藏着掖着的人,搞收藏的都知道,其实有些人手里的东西,来历并非那么光彩。他们大多数来,只是想探探虚实,摸摸手里东西的价值。
但今天见的这个人,仿佛过于谨慎了一些。
他穿着黑大衣,戴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脸上蒙着厚厚的口罩,上面还有一副比黑洞还黑的墨镜。
他佝偻着腰,站在公司门口的角落里,面朝着墙壁,深深低着头,右胳膊僵直地揣进大衣口袋里。
我望了一眼天,今天确实天气不好,正是春阴加雾霾的天气。不过,他这身打扮,也过于夸张了。
我善本辑录的编辑,刚才是您找我?
哦他直愣愣转过身来,动作像机器人一样。他看着我,但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我无法分辨出他的表情。
咱去楼上说吧!我对他说。
不,他简单直接地拒绝,然后伸出左手,指指对面的街心公园,用嘶哑黯淡的嗓音说,去那里吧——我不太方便见人。
理解。我点点头。
他走在前面,我俩一前一后穿过马路。他走路一拐一晃,左裤管空荡荡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左小腿可能装的是假肢。
我俩来到街心公园,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花丛和长廊,找到一处竹林环绕的小亭子。
看样子这条路这个地方,他已经摸索过很多次了。
他走进亭子,直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天还有点儿冷,但他全然不在乎石凳的温度。
我只好坐在他对面,石头冰凉无比,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揉揉左腿的膝盖,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慢慢掏出一个塑料口袋,他展开口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
我已经形成了职业习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小心翼翼戴上,拿起这本神秘的小册子。
但刚翻开册子,我就失望了。因为严格来说,这并不算善本书籍。
一般来说,善本多指乾隆之前出版或者抄录的古书,或者辛亥革命前印刷数量少有学术价值或者有名人题跋批校甚至手抄的书籍。
可这几样东西,这本小册子一项也沾不上边儿。
从质量来讲,小册子是线装的,属于油纸刻印。册子既没有扉页,也没有目录,还没有印刷机构的名字。它的印工和材料极为粗糙。而且封面纸已经发黄残损,脆弱得如同初冬河流上的冰片。
从年代上来讲,册子开头的地方其实有几句短短的序言,大意是说,在民国二十九年时,有人在库车县昭怙厘大寺发现了一些古籍,迪化考古队前去查勘,发现它们是唐朝安西都护府文书残卷。这本册子便是残卷内容的誊录版。
民国二十九年正是一九四一年,所以从时间上讲,它也够不上善本的资格。
我把册子合上,看着封面上那一竖行油墨字——《唐安西都护府古文书钩沉。
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册子中间有页纸,纸上粘着一条橘红色隔页。
照理说,册子的材质这么脆弱,如果再贸然粘贴东西的话,很容易将纸张破坏的,所以贴上隔页纸的地方,必定是收藏者心心念念,反复的重要部分。
我看一眼神秘人,他像个木雕似的坐在那里,并没有反对我翻看。
我于是轻轻从中间翻开那页纸。
由于年代和印刷手法原因,那些油墨字已经浸润了纸张,看上去有些漫漶。字是竖行排列,我低头读去,只见其中的一段话下面加上了着重号。它断断续续,似乎是从缺字少页的古籍上扒下来的——
永徽年,都护柴伐西夜邪魔国也围呼犍谷城,城中万人,一夜无踪
永徽是唐高宗的第一个年号,只有短短六年。这二十六个残字,读起来如同蜻蜓点水,但读后便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它牵涉着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某段神秘历史。
什么是邪魔国?什么叫城中万人,一夜无踪?
我皱着眉头,又翻了几页,谁知道那个神秘人却咳嗽一声,他直接伸出手,将册子收了过去。
挺有意思的一本书,我说,但这还够不上善本的条件,实在抱歉。
他不说话,只是抬头看我。他的墨镜里映出我变形的脸,看上去令人感到一阵不快。
年轻人,要论起价值来,它可不输给任何一本古书。他再次开口说话,嗓音依然嘶哑,但用词却十分讲究,听起来像是有文化的人。
他把小册子装进塑料口袋里,然后又把它递给我。
先放在你这里吧,他们要害我。等我安全的时候,再联系你来取。
啊?害您?我愣住了——莫非自己遇到一个被害妄想症不成。
他又转向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忽然同时抬起两只手,一只手卸下眼镜,另一只手摘下口罩。
寒颤顿时像电流似的,从我的脚尖直接贯穿到发梢,我惊讶地差点站了起来。
因为那是一张没有皮肤的脸!他的整张脸红彤彤的,有的地方还能窥见肌肉的纹理,他没有眼睑,没有睫毛,耳朵只有红红的一团,甚至连上下眼皮都紧紧缩在一起!
他的眼珠通红,仿佛发狂的动物一样,眼眶里还不停泛着水光。
他抬起手,擦了一下眼泪,然后又低下头,把墨镜和口罩重新戴上。
看见了吧?我这张脸,是经过地狱之火的——我可是从地狱里九死一生爬出来的人。他接着使劲吸溜了几下鼻子,然后又朝我说道,确实没错,你的身上,也有那股子气味。
气味?我诧异地问。
他嘻嘻笑了一下,然后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压低声音说:你小子,应该也遇到过黑船吧
啊?!我顿时吃了一惊。这件事我只对一个女人说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在兀自惊呆,他却又把那本小册子往我这边一推,然后霍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街心公园外快步走去。
哎!我楞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等下!等等!
这个人形貌可怖来历不明语焉未详,我怎么能神烦意乱,贸贸然就接下他委托的东西呢?
街心公园里岔路很多,而且隔着许多树木和绿植,等我拿起册子,冲出亭子,绕过竹林的时候,发现早已不见那个人的踪影。
我叹口气,瞅瞅在手里的油印册子,心想,看来自己只能暂时保管这本书了。
我走出街心公园,想回到公司去上班,就在穿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一辆白色皮卡车像疯了似的按着喇叭朝我冲过来。
我吓得赶紧往后跳了一步,那辆车风驰电掣地跟我擦身而过。车轮滚滚,扬起一片灰尘,呛得我一阵咳嗽。
惊魂甫定的我快步穿过马路,远远便望见车来的方向有几个人围在那里,好像在纷纷议论着什么。
不管这些了,今天好像出门没看黄历一样,处处都似险遇,我还是早点回到办公室为好。
想到这里,我攥紧小册子,加快脚步朝公司大楼走去。
我上了楼,跟老郑走进工位前,桌上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顺便将小册子放进抽屉里面。
电话又是影印公司老板打来的,他啰里啰嗦讲着。但也许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于诡异,我有些心烦意乱,他讲了许久,但我一句也能没听进去。
打完电话,我正想喝口水,就看同事们围在一团,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两个女同事还不时发出惊讶的叫声。
我看到老郑也站在那边,于是站起身来走过去,拍拍他后背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都上热搜了,就在咱公司不远的马路上。
什么啊?
车祸,逃逸,就刚刚发生不久。老郑晃着脑袋说,不过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小若,给桄子重放一下。
辛小若刚毕业,是公司里的新人美少女。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惹到过她,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然而她每次看我都一脸没好气的样子。
她果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点开网页上的一个视频。
看视频的角度应该是公司北边路口的便利店。我还记得那便利店门前装着一个摄像头。
一开始,视频中出现的只是安静的马路。两个客人刚从便利店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东西。而在马路的斑马线上,有个行人迈着奇怪的步伐,正在横穿马路。
当我看清那个行人的装束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就是刚才那个自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神秘人!
我看一眼视频的时间,十点十三分,应该就是我从街心公园返回公司的时间。
我寻找神秘人无果,决定回到公司,最多不超过两三分钟吧?可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他一个有假肢的人怎么会穿过街心公园,又出现更远的马路路口呢?
就在电石火光之间,一辆熟悉白色皮卡车忽然从视频画面左边冲过来,它速度极快,而是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
它直愣愣朝神秘人撞去,视频并没有声音,但还是能感觉到车撞到人的那种冲击力。神秘人被撞得翻着筋斗飞了起来,最后狠狠地摔在马路牙子上面。
白皮卡没有刹车,更没有迟疑,它轰着油门,以更快的速度在画面中一闪即逝。在随后的几秒钟,它应该从正准备过马路的身边时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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