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而那天暴雨泛滥,潴龙河已经水漫河床,前面不远的梁殿桥距水面也不过一米多点,照这个大小,黑船是绝对不能穿过石桥的。
如果这样的话,黑船还能去哪儿?难道只能停泊在小马丘和梁殿桥之间?
可是,那么扎眼的一条船,怎么从来没有听四邻八乡里别的人传言过呢?
这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
沈喻看我一眼,自己往小马丘下走去。
你当年是在哪里看到过黑船的呢?我问她。
今天你就知道了。她说。
看到黑船的,就你一个人?我又问。
是的。她言语简洁。
我们俩横穿干枯的河床,走到对岸放车的地方,正好遇见一辆柴油三轮车突突突冒着黑烟开过来。
我赶紧拉住沈喻,给它让路,没想到三轮车却踩住刹车,不偏不正就停在了我的身边。
第五十三章 记忆
三轮车熄了火,看样子是特意停下来的。我望着三轮车车楼子,一阵阵纳闷。
木头桩子!一位面色黝黑的人推开车门,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朝我大喊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铜柱!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撞见小时候的玩伴,我也十分激动。
我们俩跑过去,紧紧扶着对方胳膊笑着。
你这是去哪儿?我问他。
嗐,赶集,卖豆子!这不刚卖完,要赶回家去!
哎?我有些疑惑,你不住咱们村了?
嗐,倒插门!现在住岳父家!他抬头远远看一眼沈喻,偷着小声问,你媳妇儿?
同学。我赶紧低声否认。
对对对,知道你们城里人会玩,还没结婚的,都说是同学。铜柱哈哈笑着,你们跑这荒河沟边来干嘛?
我忽然想起来,铜柱也是当年目睹黑船的孩子之一。
哎,柱子,你还记得咱小时候跑到潴龙河抓鱼的事儿吗?
太记得了!我鱼瘾大,经常跑这边来!他望着老河道里的白沙枯苇,好像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这边水深,鱼多,每次我都滚一身泥,拎一篓鱼回去!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下大雨那年,咱们中午跑这里抓鱼,看见一条黑船的事儿吗?
黑船?铜柱眯着眼睛,不记得,那时候潴龙河里好像没什么船吧?就两条摆渡的破船,还在梁殿桥东边老渡口那里。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应该记得比我清楚啊!我说,就是大冉哥带咱偷偷跑来的那次,黑船一过,水面上翻上好多鱼来,咱们捡了很多回去!
铜柱看着我,眉头拧成一团。
你还别说,那天特别闷热吧?好像河面上飘着一层鱼,大冉哥跟咱跳下水去,咱把篓子都捡满了,对吧?这事儿确实有印象。他回忆着说,当时咱几个还觉得挺奇怪的,你说大中午好端端的,鱼怎么突然就都飘河面上来了呢。
不奇怪啊,因为那黑船开过之后,鱼就一群群翻了上来——你还记得黑船前头还有个怪物,船上面还有个红衣女人不?
啊哈哈哈,铜柱大笑起来,桩子,你开玩笑呢吧?哪里来的怪物,哪里来的女人,就咱几个光屁股小孩摸鱼!
我惊讶地目瞪口呆。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黑船来的时候,你还在河里扑腾呢,眼看快被淹死的时候,黑船上女人还扔给你一块木排,你扒拉着木排子才游上来。
怎么会!我水性这么好!怎么会淹着!哪儿有什么黑船!桩子,你不会记混了,把做梦看到的事儿记成了真的吧?
他看我还在懵然,又补上一句。
不信你去问大冉哥他们,看看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哈哈哈!
我仍然傻在那里——这到底怎么回事?当时我们几个明明都看到黑船过来,都被黑船前面拉纤的水中怪物吓得失声尖叫,铜柱还在水里吓得浑身哆嗦,使劲扑腾着呼救。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而且,他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认为,大冉哥和其他小伙伴也不记得呢?
桩子,不跟你说了哈,我还得赶回去吃午饭呢!铜柱看我发呆,拍我下肩膀说。
好,咱有空见!我朝他摆摆手。
他钻进三轮车楼子里,突突突地朝前面开了一段,忽然又停了下来。
铜柱把车门拉开一条缝,朝我喊道:哎,桩子,黑船的事儿我确实没印象,不过我刚想起一件事来!
啊,什么事儿?
村里的言汤你知道吧?比你大一辈儿的那小子?
记得。
前两年,潴龙河干了的时候,他在河床上偷挖土方,垫家里新房的宅基地,结果被抓住了,还罚了他几千块钱。
他偷土的地方,就在小马丘河湾东边。他是趁着夜色挖土的,据他后来说,他挖着挖着,突然就挖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等刨出来一看,敢情是个四爪铁锚。铁锚周围还有挺多糟朽的木头,估计是一艘沉船的船帮。
啊?还有这事?那言汤还在宝塔村吗?四爪铁锚和船帮呢?
人不在,听说南下打工去了。铁锚和木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后来区里文物所的人来过一趟,什么也没有找到。
铜柱点上一支烟,他抽了两口,好像准备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些都还好。最奇怪的是,言汤用偷的土做地基盖起来的新房,住了一个多月,忽然就一下子塌了——你知道,现在这种砖混的平房,要不是地震或者地陷,肯定不会塌的!幸好塌房的当天,言汤家里人都在外面,要不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铜柱说完这些,便开着三轮车穿过河床,车轮碾在白沙上扬起一路尘土。
我走到汽车前面,对沈喻说: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你脑子里还有往东眺望的景象吗?
有。
这车能开到河床上去吗?沈喻拍着我租来的那辆国产越野车问。
应该可以,沿着岸边走,那里土比较硬。
那咱们去找找那个传说挖出过沉船的地方?
她的建议也正合我意。
说实在话,之前我并没有觉得黑船事件有很多不妥,只觉得这事情虽然诡异,但也不足为人道哉。
我曾经以为,小伙伴们也大概抱持着与我一样的心态,不想在村子里提起这件事。但今天听铜柱一说,才觉得或许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或许他们都没有关于黑船的记忆!
难道除了我和沈喻,其他目睹过黑船的人,都会自动从大脑里删除有关回忆不成?或者,铜柱只是孤例而已?
我想,以后有空还得找找大冉哥和其他小伙伴,跟他们打听下这件事情,看看他们是像铜柱那样失去了记忆,还是如我这般保留了记忆。
河床靠近岸边的地方尽是荒草稞,车身走起来也摇摇晃晃。
车子驶过小马丘,拐过河湾又走了二三百米,果然看见河床中央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坑。
第五十四章 挖坑
我们下了车,我走到坑前面,双手拨开坑口的浮沙,指着下面铁锨的铲痕。
应该就是偷土的地方了。
取土是村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大家都知道,村镇里面,其实都是自己盖房子住。要盖房子,就需要地方,这块地方便是村里分配的宅基地。
但并不是有了宅基地就能建房了。一般来说,新的宅基地都地势低洼,而且很不平整,所以需要用土垫高夯实,这样盖起房子来才会坚固稳当。
近些年因为人活动面积加大,而且工业和商业用地增多,所以土地就成了有限资源——每家每户都想垫高宅基地,那用土从哪里而来?
所以村里一般都选几处不适合耕种的土地,当做村子的用土区。村民们要取土都要去指定区域,然后按照采挖的土方量交钱。
当然,也有算得精细的村民,他们不愿意交钱取土,所以就会找偏僻的地方偷偷挖土使用,这便是偷挖土方。
村里那个叫言汤的人是我小族叔,他就是跑到干枯的河床上来偷挖土方的。这种偷偷摸摸干的事情,一般都会选在夜里,而且不能搞出太多响动,所以大多徒手用铁锹挖掘。
因此,这个土坑应该就是盗土的地方无疑了。
土坑不深,跳下去只能刚到大腿处。我先迈到坑里,然后伸手把沈喻扶下来。
沈喻的手软软凉凉的,握在手里的感觉很舒服——难道性冷淡连手都是冷的吗?
她刚下到坑底就蹲了下来,用手不停扒拉着坑里的浮沙,我也有样学样,寻找着浮沙下面的东西。
没想到我们运气颇佳,扒拉没多久就又找到一块木板。
木板发黑,像是长期浸泡在泥土里的样子,从厚度来看,确实像一块残损的船板。
不过这块木板的旁边还有条糟了的尼龙绳,绳子的上面有点黑乎乎的东西,用手一摸才知道那是块橡胶胶皮。
一般来说,船头船尾或者船侧面准备靠岸的地方,都会挂个废旧轮胎,或者包好胶皮以做缓冲,看样子这块木板是船板无疑了。
我俩继续在土坑周围寻找,因为没带工具,我也舍不得让沈喻那么细嫩的手变粗,所以自己使劲徒手挖着周围的沙土。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第二块类似的木板。
这块木板倒是没有胶皮,不过上面有几个大铁钉。
看来这就是找到沉船残骸的地方。我拿着那两块木头说,从胶皮和铁钉来看,这只是近年来的民用木船,跟咱们的那种古代黑船没有半毛钱关系吧。
沈喻拿起两块木板,凑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她单膝跪地,又伏在潮湿的沙土层里嗅着。
我看着她趴在地上那么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干嘛?她估计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姿态有些不雅,于是满脸绯红地站起来,狠狠看我一眼。
没你是想说,这两块木板不是船板,对吧?我开口问她。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我刚才掂量了一下这两块板子,觉得它们密度有点高,如果抠开表层看看纹路,就发现这其实不是祁岭造船通用的杉木,而是更贵重的桢楠
你连木材都会看?
那个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个书呆子,什么都喜欢研究一点儿,虽然不精通,但基本知识还算有的。
嗯,沈喻点点头,不过她看我的目光似乎完全不一样了,我也是觉得这两块木板有点儿怪,刚才我闻了闻木板的气味,又闻了闻埋木板的地方的气味——完全不一样。这两块板子肯定是在别的地方埋久了,而不是在这条河床上。
你是说,板子是后来‘布置’在这里的?我问。
对。还记得言汤发现船板和四角铁锚之后,区文物局还来人转过一次吗?
莫非——有人不想让文物局深挖这件事,所以布置了两块假木板,想鱼目混珠,蒙混过关?
沈喻点点头,指着木板上的胶皮和铁钉说:你看,这些东西像不像后来做上去的?文物局的人肯定先去找言汤,没看到他挖出来的木板和船锚,然后又来到这里,结果发现几块毫无价值的现代船板,他们没仔细勘察就失望而归了。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猜肯定有人早早下手,出高价把你那位小族叔的东西买走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掩饰这个现场?但这里原来是河床,又能掩饰什么呢?为什么要去掩饰呢?我踢着河床上的土问。
要不——咱们试着往下面挖挖?沈喻看看手表,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咱们不是还要去看你发现黑船的地方吗?
嗯,其实那个地方,我早就看过几十次几百次了。这次只是想带你过去,让你看看而已,所以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沈喻蹲了下去,用手的按着坑里潮湿的沙土,那动作就好像在揣摩肉的肥瘦一样。
土很软,咱俩也别弄太大面积,就挖一个深深的小坑就行。她边说边用手刨了起来。
让开,我来。我伸手把她拽起来,挖土老爷儿们干的活,你站那儿指挥就行。
可是
可是什么啊,你手磨粗了还得去保养,更费劲,还是我来吧!
沈喻说得没错,沙土很潮,土质很松,挖起来很软。
但是,从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儿的她却不知道,用手挖一个小小的深深的坑是不现实的。
因为这里曾经是河床,所以地下水位很低,而且沙土保持水分的能力也很差。
所以只要往深里一挖,周围的土壁上就不停往坑里渗水,渗水多了,土壁也会像滑坡似的坍塌。
要想挖一个深坑,就得不停扩大坑的直径,扩大坑的面积。这样最后挖成的坑,肯定是个又大又深的土坑。
于是,在她的目瞪口呆之下,我把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挖成了人能站起去的脏水池。
啊会这个样子的啊。她站在坑边赞叹道。
还要继续往下挖吗?我胳膊和脸上都是沙泥,满头大汗地问。
不用了。她连连摆手,没有工具还是不行啊。
不过,你发现没有。我指着不停从地上返上来的泥水说,这水太黑了,不太像沙土里裹住的河水。
第五十五章 请求
下面会不会有腐殖质层?沈喻皱着眉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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