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不太像,因为下面还是很松软的沙土,如果有腐殖质层的话,应该就是粘粘的青泥了。我说。
沈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忽然弯下腰去,伸手把鞋脱了,然后揪下袜子甩到一边。
因为我站在坑里,正好抬头就能看到她的双脚在眼前晃悠——她个子不矮,但脚却纤长白嫩,幸亏我没有恋足癖
我正走神的时候,她已经扑通一声跳了下来。
哎哎哎,你干嘛!坑里又脏又冷!我看她双脚双腿踩在黑乎乎的沙水里面,差点儿都急红了眼——暴殄天物啊!
沈喻没有说话,她又弯腰下去,双手掬起一捧水来仔细看着。
她的手指细长,但并不骨感,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指缝,她盯着那捧水,好像在等待着水中的杂质慢慢沉淀。
我也伸过头去,好在泥水里都是大颗粒的沙子,它们在沈喻掌心中旋转扰动着,慢慢沉在她的手底。
你看,有特别细小的黑颗粒。沈喻对着手掌努努嘴说。
好像是炭,这么细的炭粒,不像是腐烂的植物留下来的。我说。
更像是火灾的痕迹吧?沈喻一语道破。
可是,河流正中央的水下面——会发生火灾?我愣住了。
不过也有可能,毕竟这条老河道已经干涸了数年,有人烧烧野草烧烧垃圾什么的,也算正常。
但如果是这两年烧过的东西,留下的灰烬都在表面吧?肯定到不了现在这么深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土坑里,也没有发现灰烬,只是因为地上水上涌,泛上来一些有烧炭颗粒的水流而已。
这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的火灾应该在河床下面更深层的地方,而火灾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潴龙河尚未成形,还是陆地的时候,这就涉及到潴龙河的历史了。
不过潴龙河这段河道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我并不知道。反正我小学时,市里曾经印刷过一本乡土读物,名字叫做《秀美丰饶的高郭,当时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
这本书援引《高郭府治说,宝塔村边的那条护河堤是明朝天顺年间修建的,河堤都有五百多年历史,那河道的历史恐怕就会更久。
所以,潴龙河水底下的火灾,难道是五百年前,或者更早之前发生的?
古代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件吗?
这场火灾,跟黑船有没有关系呢?
一些还只是猜想或者疑点,而且,猜想和疑点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关联。
沈喻提出了从头查起的方法,试图从黑船入手,去寻找近来出现的种种疑点中间的逻辑线路,结果我们非但没有找条那条线,疑点却越来越多!
我们俩已经没有能力再深挖这个水坑了。沈喻主张把这里恢复原貌——如果真有人跑来,在这里放上木板,造成近代沉船的假象,那么他肯定不想看到自己的诡计被人识破。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俩花了些功夫,把挖出来的泥土重新回填,然后小心翼翼将那两块假船板放归原位,最后我脱下外套,从别的地方兜来了些干沙蒙在上面,把一切都做成像没人来过这里的样子。
咱们还得尽快回来,下次带工具来,继续深挖。沈喻看着这里说道。
她并不知道自己立了一个flag,因为随后不久,我们便被卷入一起震惊魏阳的重大案件中,几乎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侦查强度让我和她根本无暇旁顾。
那天我开车急匆匆返回高郭,在火车站还了租来的车,然后买了去淞山市的高铁票。
候车的时候,我买了两大杯美式咖啡。
沈喻喝咖啡,从来不放糖不放奶,她总是喜欢喝干巴巴的黑咖啡——不是喝美式,就是喝espresso。
我原来特别怕苦,尤其受不了黑咖啡那股子味道,每次喝一口就打干哕。但后来为了陪她,也开始慢慢不在咖啡里加东西。
当然,黑咖啡这东西容易上瘾。现在哪天没有两杯黑咖啡续命,我都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我们俩坐在高铁上,沈喻看看我手里的咖啡,笑笑说:你呀,连喝东西都跟我一样,是被我带沟里去了吧。
哈哈。我朝她笑着。
她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打望着窗外的风景,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我也装作望着窗外的样子,实际上却在偷偷看她——她的侧影真得好美。
她忽然转过身来,很严肃地看向我。
我吓了一跳,难道刚才自己偷瞄她被发现了不成?
桩子,你知道吗?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这段时间,我其实还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
阴影,你是说失去发现逻辑的那种直觉吗?
她点点头。
没事的,受了那么重伤,总要慢慢恢复的,你别心急。我安慰她。
但不急不行啊,你没发现,最近周围的事情,有种突然加速的感觉吗?她问我,诡异的事情突然出现,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集中在魏阳这个地方,越来越集中在你我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她这么一说,我细想想,的确如此。
最近诡异的事情纷至沓来,而且许多事情,似乎还不能完全用科学进行解释。
不过,我们毕竟已经不再被动挨打了——现在我俩不正在主动调查的路途中吗?
我真有些担心,而且我这么个状态,你知道的。沈喻继续说着,突然就少了一半的时间,另一半时间突然就出其意料地让渡给了另一个疯女人
她似乎对华鬘还是心有抵触,当然,华鬘应该也看不上她。看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还得继续。
所以,好多事情,我不得不拜托你了。她看着我的眼睛,那神情既有矜重,又有些许恳望。
可是我心里没底,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调查的人,脑子也不像沈喻那么清晰。
其实我觉得,这些天来,你已经变了。沈喻抬起食指,敲敲自己太阳穴示意道,你开始主动思考,学会推断了,而且进步很大,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你记忆力好,知识储备丰富,而且有超强的责任心,还善于照顾别人。这么多年,我们俩虽说不算情侣,但我应该比谁都了解你。
你平时总是一副老好人做事没有信心的样子,但其实遇到事情往往不怕麻烦,比谁都坚韧踏实。
最重要的是,你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正邪观,不会被外界干扰丧失自己的目标——这才是一个做侦探的基础条件。
你还以为我是一时兴起把你拉过来当助手吧?可能就连林瑛都这么想吧?可我怎么会做毫无分寸的事?我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了。现在想想,我觉得从三颗人头案就让你介入这一切,简直太明智太幸运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真的,她刚才讲的我的优点,就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
所以,桩子,我希望你帮帮我——我已经不能每天都坚持调查了,但你一定要帮我,和我一起,把这所有的谜题彻查下去,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只有你,才值得我托付和信任。
第五十六章 废弃工厂
从高郭到淞山,高铁需要一个小时时间。
沈喻在车上求我帮忙,帮她把这些谜局彻查到底。她的请求,我岂能推诿塞责?
当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她似乎宽心很多,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了。
她应该也累了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疲累,上下眼皮也不停打起架来。
但我却不想睡觉。尽管肩膀有些酸疼,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我不想打扰她的清梦,我想再继续多一点儿时间去守护她。
她表情恬静,鼻息均匀,看起来睡得很香。
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我之后,她应该也觉得轻松很多吧?
我轻轻歪歪头,看着她似玉如画的脸庞,心里默默想着——不管自己之前能力如何,但以后我一定为自己所爱的人努力加油。
到淞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等沈喻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还靠在我的肩头,嘴角流出的口水都濡透了我的卫衣,禁不住脸上泛起两朵绯云。
我俩在火车站旁边的快餐店换了双鞋子,然后按照原计划找到旁边的车行,又租了一辆越野车。
咱们去哪儿?我问沈喻道。
这次我来开车,淞山可是我主场。沈喻拉开右边车门,把我推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淞山在淞江下游,淞江是祁岭省第一大河,它发源于省西,往东北方向流入大海。
可是,淞江河道宽阔,河运发达,沿途到处都是码头和渡口,往来的客货船络绎不绝。
如果沈喻是在淞江上发现黑船的话,那么肯定有无数人也同样成为目击者。
除非,这些人也像铜柱一样,全然没有了黑船的记忆。
沈喻开着车驶入外环,经过淞江第二大桥。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把车停在江边,而是沿着外环往北,朝城外的玄武山开去。
黑船——不是在淞江上发现的?
我以前说过是在淞江吗?她熟练地开下高速,然后在前面路口转弯,朝环山公路上开去。
那咱们去哪里?
刚才指示牌没看到吗?玄武山啊。
怎么开到玄武山来了?
不可以吗?
别逗我——玄武山里难道还有河吗?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说。
她开着车,沿着盘山道蜿蜒而上。以前都是我给她当司机,可今天我发现,她开车的技术一点儿都不比我差,是名副其实的老司机。
玄武山并不是很高,相比魏阳北面的隗山,它其实叫丘陵更加合适。所以,盘山路到了半山腰就开始平坦起来,而且拐过一个弯道还变宽了许多。
沈喻并没有沿着主路行驶,她在一个三岔路口一打方向盘,将车子开到一条林荫路上。
这条路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路上许多枯叶和雨痕,看叶子应该还是去年秋天的落叶,叶子上头还落满了一堆像毛毛虫似的杨树花絮,看上去十分萧索。
这是哪儿?咱们不翻山了吗?
我没有说过要翻山越岭啊。她朝我淡淡一笑。
这时我才发现,她已经开到了林荫路尽头。
她把车停在路边,我下了车,看到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铁栅门,而且门上还有把生锈的大铁锁。
这我指着前面说。
一个废弃的三线工厂,怎么样,能跳进去吗?
开什么玩笑。私闯设施是犯法的。我看着高高的铁门,只见门栏的顶端竖着一个个铁镖头。
再说,也不安全。我又补充道。
切,看我的。沈喻伸手把我推到一边,她小跑几步朝铁门冲过去,然后一把抓住铁栏杆上的横栏,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门上面,然后又如法炮制,踩着横栏跳了下去。
过来呀。她隔着门缝叫我。
我小时候就不善于登梯爬杆,现在望望那高大的铁门,不免心里有些压力。
不过,既然沈喻都爬过去了,我又害怕什么呢?
我也后退几步,然后哇哇叫着冲向铁门。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总算翻了过去。
沈喻看着我费劲攀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说你,动作怎么这么不协调呢。她帮我拍打着前胸衣服上蹭的灰尘说。
你怎么熟门熟路,那么快就翻过来了?我问她。
小时候,我就经常爬这个大铁门啊——这么多年,这里一点儿都没有变。她站在院子里,打量着周围,颇有感慨地说道。
小时候?
对啊,她指着远处的几栋残破的红砖楼说,这是六十年代从北京迁来的一个三线工厂,大家都叫它407厂。
我出生的时候厂子里还有人,但上幼儿园的那年,这里就彻底废弃了。大家都搬去了市区,这里人去楼空,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三岁就开始爬大铁门了?我惊讶地问。
那倒不是,工人和家属们大部分都搬走了,但工厂里有个大型实验室不好搬走,所以还有一些坚守工厂的科研人员——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我又在这里住了三年,直到上小学才搬到淞山市内。但我父亲依然还留守老厂,继续做科研实验。所以,跟其他留守人员子女一样,我小学放假就来探望父亲,然后在这里住些日子,一群小孩儿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能玩什么——无非就是爬铁门跑墙头探鬼楼罢了。
原来她父亲是个科学家。
这还是她一次跟我提自己的童年时期和家庭情况,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俩的关系更进一步了?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很窃喜。
她边说边带着我往工厂里走去。
工厂的面积巨大,有办公楼厂房仓库实验室,还有周围的家属楼幼儿园小学,乃至商店澡堂,反正一切生活需要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
如果把围墙一围起,铁门一锁,这里便是一个小型的生态社会——这也是当年计划经济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吧。
沈喻感慨地指着工厂里的一草一物,不停跟我介绍着她小时候的回忆——比如那个滑梯是她上幼儿园前最喜欢的地方;远处那栋红砖楼她曾经住过;那个落满枯叶的水泥坑是个游泳池,夏天她会抱个轮胎游泳圈在里面戏水
她边聊边带我走上一条甬路,然后拐到另一个偏僻院子里。院里种着几株高大的白杨树,树皮上伤疤像一只只没有睑的眼睛似的盯着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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