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

第三百二十七日（1）那才是我理想的猫生
    空间站事故后第六天。

    距离天舟37号货运飞船抵达还有五天时间。

    天还未亮，老猫和唐跃就爬了起来，准备继续为天舟飞船的着陆做准备，这个时候空间站与昆仑站取得联系，麦冬通知他们说枢纽号节点舱不见了。

    “枢纽舱没了”

    “枢纽舱没了。”麦冬贴在舷窗上向外张望，原本与核心舱对接的那座球形舱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接机构断裂了吧。”老猫很淡定，从桌子底下抽出两根钢管来，轻轻碰了碰，“那东西本来就脆弱，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相当顽强了，它什么时候崩溃都不奇怪。”

    撞击事故发生之后，枢纽舱与晶体舱是硕果仅存的两个舱段，但谁也不清楚它们之间的连接有多牢固，为了安全起见，老猫关闭锁死了晶体舱与枢纽舱之间的舱门，不允许麦冬进入枢纽号舱。

    原本老猫还想断开连接，干脆释放枢纽号舱，但对接机构已经失灵不受控制，数次尝试没有效果，只好作罢。

    到昨天晚上，晶体舱与枢纽舱之间的对接机构终于崩溃了，当所有人都在睡觉休息时，枢纽号舱脱离了联合空间站，麦冬醒来之后，联合空间站只剩下晶体舱这根独苗，至于枢纽号节点舱这个时候可能都已经落进大气层了。

    “问题严重么”唐跃坐在椅子上，摘下耳机转身问老猫。

    “正常情况。”老猫不咸不淡，面无表情，用手中的钢管杵了杵地板，“枢纽号节点舱迟早是要掉下来的，只是个早晚问题罢了。”

    “丫头，空间站的姿态呢受到影响了吗”唐跃问。

    “我看不出来。”麦冬回答，“晶体舱一直都在缓慢转动，角速度变化不大。”

    “轨道高度呢”唐跃又问，“你能不能粗略地估算一下你目前的高度”

    麦冬竖起铅笔，闭上一只眼睛，在火星地表上找到参照物，她已经学会了跳眼法测距，如果把时间回溯两百年，她在战场肯定是个好炮兵。

    “嗯……”频道里女孩在沉吟。

    “怎么样”唐跃紧紧地捏着耳机线。

    “嗯……”

    “怎么样你目前的轨道有多高有没有跌破一百公里”

    “嗯……”

    “丫头”

    “哎呀唐跃你别催我呀，把我的思路全部都打乱了，闭嘴闭嘴。”

    唐跃乖乖地闭嘴。

    半分钟后，估算结果得出来了。

    “唐跃，我目前的高度是……嗯，一百一十二公里左右。”

    “一百一十二公里左右！联合空间站目前的轨道高度是一百一十二公里！老猫！”唐跃听到结果就立刻摘下耳机，转身喊老猫，“这个高度足够安全么能坚持到天舟飞船抵达么”

    老猫背对着唐跃蹲在地上拼接钢管，头也不回，举起前爪竖起大拇指。

    唐跃戴上耳机，“丫头，老猫说你很安全。”

    “一百公里之上都是安全高度，这个高度上大气密度不足以让联合空间站大幅度减速，空间站可以保持比较稳定的状态，八十公里是警戒高度，这是火星大气的中间层，一旦下降到这个高度，大气阻力的影响将直线攀升，空间站的能量会迅速消耗，六十公里是坠毁高度，这里已经开始进入对流层了，一旦落到这里就救不回来啦。”老猫在唐跃的背后念叨，“一百一十二公里，没什么好怕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它直起身子，把两根钢管竖在身前，




第三百二十七日（2）世界上最有钱的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唐跃望着那只猫小小的背影，“老猫。”

    老猫耸耸肩，不再说什么，蹲下来把泡沫塑料卷在纸壳中，然后紧紧地绑在钢管上，它用拆卸床铺剩余的废料拼凑成一对拐杖。在火星上流落这么长时间，唐跃和老猫个个都是废物利用的小能手，他们用着陆器上脱落的蒙皮和整流罩做成桌椅板凳，还有大大小小的收纳箱。

    “如果没有你，我和麦冬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老猫背对着唐跃，耳朵动了动，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我的职责而已。”它低声说。

    作为昆仑站名义上的工作助理实质意义上的站长，老猫还兼任安全员的职务，它负责协助机组乘员，并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地球与猎户座一号飞船消失之后，需要老猫保护的人就只剩下唐跃与麦冬了。

    这只猫其实马上就要退役了，唐跃叫它老猫，是因为这只猫真的老了，作为火星登陆计划第一阶段的功勋宇航员，老猫在退役之后会得到英雄级的待遇，世界各大航天博物馆中都会开辟出它的展览专区，摆上它的全尺寸复制模型，然后在标签或者展牌上铭刻它的伟大功绩。

    至于老猫本猫，则会过上退休老干部的悠闲生活，坐在院子门前胡同口懒洋洋地晒太阳，和其他大爷们一边下象棋一边指点江山，小鱼干管够。

    想想那样的生活还是蛮令猫向往的，毫无疑问老猫是航天英雄，它在历史上的地位不会比机遇号旅行者号卡西尼号低，但它没有像英烈的先辈们那样把自己孤独地埋葬在冰冷的太空中，它可以有一个好结局，可以在历经磨难与艰险之后返回那座小小的新手村，悠然地目送后辈们踏上它走出来的路远行。

    “我的退休生活啊……”老猫叹了口气，“随着地球一起灰飞烟灭了。”

    “你原定的退役时间是下一次任务结束吧”唐跃问，“退休之后想做什么”

    “假如地球没有消失，我会在下一次任务结束之后退役，与新服役的猎户座三号飞船一起返回地球。”老猫回答，“退休之后么，我原计划是四处逛逛，和美国总统加拿大总理德国总理英国首相他们一起喝点二锅头，然后在新西兰找个庄子住下来。”

    “新西兰找个庄子”

    唐跃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后续剧情不是胡同口退休老干部和大爷下棋么怎么突然间话题就资本主义起来了

    老猫点点头，“新西兰政府在去年年初承诺，在我退役之后他们将会赠送给我一座十五公顷大的庄园。”

    “十五公顷大的庄园”唐跃很吃惊，他同时想起来这只猫不是中国公民，尽管它汉语说得贼溜，“这得值多少钱”

    “大概五千万英镑还是六千万英镑”老猫想了想，“我对这玩意不太敏感，如果转换成小鱼干的话……应该是一万五千吨”

    唐跃瞠目结舌，“你居然这么有钱”

    他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身家还赶不上一只猫的脚趾头，这么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那个庄子不允许出售的，我有使用权但没有转手的权利。”老猫摆了摆爪子，“其实不仅仅是新西兰，全世界一共有二十四个国家都表示要赠予我地产或者住处，且不介意我同时拥有多国国籍与公民身份，这么算下来，我在全世界其实一共有四十六套固定资产，其中最大的一套在瑙鲁共和国，他们送了我一座岛，其中最昂贵的一套在北京市通州区，他们送给了我一套一百平米的公寓。”

     



第三百二十七日（3）唯一的方法
    老猫把拐杖留给了唐跃，让他再按照麦冬的身高体型做一做微调，而老猫自己则先出门检查着陆场地去了。伊希地平原地势平坦，昆仑站的周围区域都是天然的良好着陆场，火星登陆计划以昆仑站为圆心划出了五个着陆场，分别编号为l1至l5，以往的登陆器与货运飞船都可以直接降落在荒滩上。

    火星登陆计划进行了几十年，废弃在昆仑站附近的一次性货运飞船已经有一打了，五个着陆场中有三个遭到废弃，天舟37号即将降落在l4号着陆场，与鹰号飞船相邻，位置在昆仑站前方五十米。

    “猫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它要检查货运飞船的着陆点。”唐跃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把两只拐杖放平在膝盖上，“丫头，你能不能估算一下你现在的高度”

    “可是上一圈才刚刚估算过了。”

    “那是上一圈。”唐跃强调，“上一圈的高度和现在这一圈是不一样的，每一圈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我们需要实时监测联合空间站的轨道高度。”

    “唔……那你等等。”频道里沉寂了几分钟，“大概一百一十公里，还是这个高度，没有什么变化。”

    “记住一百公里是安全高度，八十公里是危险高度。”唐跃提醒。

    “猫先生说六十公里是危险高度。”

    “六十公里不是危险高度，是deadline，掉到六十公里就救不回来了！”唐跃纠正，“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掉到六十公里。”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

    唐跃卡壳了。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联合空间站保持在足够安全的高度上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无论八十公里是不是危险高度，六十公里是不是死线，即使他们能提前察觉到空间站即将坠毁，也没有任何挽救方法。

    老猫早就跟唐跃说过，从电火箭耗尽推进剂的那一刻开始，空间站的结局就已经注定，这就好比是高考结束试卷已经上交，在分数公布之前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影响最终成绩，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法其实是蒙头睡一觉，睡他个十天十夜，十天之后一觉醒来结果出炉，还免了漫长的紧张和煎熬。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沉默过后女孩轻声说:“今天是第六天。”

    “嗯，今天是第六天。”唐跃说。

    “已经到第六天了……”女孩在频道中淡淡地叹气，“我这里的钟坏了，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落下一次……还有，我好饿啊……”

    “你还有多少食物”

    “最后一块饼干了。”

    “你怎么这么能吃”

    “我……我……空间站里本来就没多少饼干，我已经很省了好么”女孩不忿，“昨天才是最难熬的，饿得晚上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来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只是头有点晕，可能是低血糖……唐跃你要注意你正在跟一位低血糖的病人说话。”【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所以呢”

    “所以你说话应该甜一点！”

    “我说唐跃。”

    “嗯”

    “猫先生之前是不是说过，联合空间站的剩余寿命可能是七天至十一天”

    “是。”

    “明天就是第七天了。”

    “放心，明天不会有事的。”唐跃安慰她，“根据你之前估算的轨道高度来推测，联合空间站轨道下降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慢，不仅明天没事，后天也不会有事，它可能会在第十天时下降至八十公里以下，但这个时候天舟37号货运飞船也应该到了，空间站我们救不回来，但我们能把你救回来。”

    “到了八十公里以下还能救得回来么”

    “可以！别说八十公里，六十公里都可以！”唐跃从面前那叠草稿纸中抽出几张，一张一张地摊开在桌子上，纸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算式和数字，“我算过了……天舟37号货运飞船拥有安全进入大气层的能力，只要我们足够大胆，控制得足够精确，可以来一次高速坠落中的对接！”

    “这……有可能么”女孩有点吃惊。



第三百二十七日（4）三师之位
    当唐跃得出计算结果时，他非常兴奋，以为自己握住了命运的把柄，老猫曾经说联合空间站的结局早已注定，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但现在唐跃看到了，他算出了一个非常粗略的结果，这个结果中蕴藏着希望。

    只要存在希望，那么他就能努力把它变成现实。

    “唐跃，你和猫先生一个比一个疯。”麦冬说，“之前用猎户座飞船当着陆器已经非常大胆了，你现在要把货运飞船开成战斗机。”

    言下之意是你们未免也太浪了。

    猎户座飞船和联合空间站就是这么浪没了。

    “万一失控，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麦冬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们早就万劫不复了，现在是多活一天赚一天。”唐跃摆手，说实在的比起天舟货运飞船，他更在乎麦冬的生命，如果后者不能安全落地，天舟飞船炸了也就炸了吧，反正他不喜欢吃龙虾。

    根据麦冬几次估计的轨道高度来推测，联合空间站的高度正在持续下降，而且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工作站的模拟结果是第七天下降到一百公里至一百一十公里的区间内，第八天高度跌破一百公里，第九天轨道还能维持在九十公里以上，第十天则将跌破八十公里。

    这个下降速度比老猫预计的要缓慢，是因为北半球已经进入春季，火星在公转轨道上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低层的大气活动逐渐加剧，高层大气温度下降，开始下沉，大气层边缘比以往更稀薄，对空间站造成的阻力更小。

    但大气活动几乎是完全随机的，谁都没法精确预测。

    在第十天时天舟37号货运飞船会赶到，然后在八十公里左右的高度上与空间站进行对接。

    可惜跳眼法估算的距离不甚准确，在对接这么高难度的操作中差之毫厘都会砸掉整个盘子，但如今唐跃手中的数据可能有几公里的巨大误差，所以计算还需要进一步精确。

    “嗯——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再往下需要更复杂的数学模型……这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唐跃手里捏着笔，长久地盯着纸面上的算式，然后挠了挠头，碰到真正的硬骨头时他这个非科班出身的学渣本质就暴露出来了。

    他反复地检查自己的计算过程，确认没有出错。

    “我可以尝试着再稍微精确一点点，一个小数点应该是可以做到的，想当年我高考数学分数138，物理分数96，基础那是相当扎实。”唐跃再次抬起笔，皱起眉头，“下面应该是……下面……”

    “下面就交给老猫吧。”

    老猫检查完着陆场地回来了。

    唐跃把手中的草稿纸递给它。

    老猫接过稿纸，挑起眉毛，眯起眼睛扫了扫，“这就是你最近两天趴在桌上忙活的成果忙得饭都不好好吃……联合空间站的预测运行轨道……”

    老猫忽然哂笑。

    “唐跃，你只是个电气工程师。”

    “电气工程师怎么了”唐跃对老猫的语气很不满，“电气工程师就不能算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