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火星上

    “能能能，当然能，法无禁止即可为，你不光可以算这个，你还可以算算银河系中央大黑洞的寿命……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老猫戴上耳机，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凝神注目，开始审视唐跃的计算，“让我看看……”

    唐跃有点紧张了，仿佛自己刚刚交了家庭作业上去，老师正在批改。

    他自认为自己的计算没有错误，但老猫的承认才能真正让他的结果一锤定音，变成有效的依据。

    “怎么样




第三百二十七日（5）我的生命是你给的
    “办不到”

    “当然办不到，我又不是万能的。”老猫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从四维空间口袋中掏出一台‘百分之百对接成功遥控器’，轻轻一按就能让货运飞船与空间站完美对接……但二十二世纪这不还没到么。”

    它坐到桌子对面去了，麻利地敲敲键盘，桌子底下的机箱开始嗡嗡作响，散热风扇转动起来。

    “猫先生跟你说了什么”麦冬问。

    “它说它的计划和我是一样的。”唐跃回答，“但是连它也做不到让天舟与空间站完美对接。”

    尽管老猫把唐跃的想法批驳得一无是处，但它仍然采用了这个一无是处的方案，这只猫终于也黔驴技穷了。

    “连猫先生也办不到啊。”麦冬轻轻地呼了口气，水汽凝结在面罩上。

    “当初地球消失的时候，这只猫说不可能，后来我们发射鹰号飞船的时候，它也说不可能。”唐跃探头张望，看到老猫坐在电脑显示器后头，两只明亮的猫眼倒映着屏幕的背光，“无论它说什么，你反过来听就可以了。”

    唐跃说话间，脚边的工作站机箱开始轰轰作响，散热口喷吐出灼热的气流，仿佛暗藏着一台涡轮喷气发动机，很显然老猫又在那边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了。

    “老猫，你又在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站电脑中毒了么”

    “是啊，老郑临走之前推荐给我的网站……”老猫有一搭没一搭，“精彩猫片，品种繁多，性感波斯猫暹罗猫布偶猫还有苏格兰折耳猫，哦……这个太给力了，这个是豹猫，天呐瞧瞧这豹纹它太狂野了。”

    老猫顺着他的话往下胡扯，唐跃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好吧你赢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正在精细化整个过程，你给我看的那些玩意粗陋得就像是座破茅屋……说实话这根本就是个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任务，我们对联合空间站的状态一无所知，它的速度，它的高度，它的姿态，对接口的朝向，什么都不知道。”老猫说，“我们这是在蒙着眼睛打高尔夫球，而且还要一杆进洞，最见鬼的是这个洞还在满场乱跑。”

    “你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的。”唐跃竖起大拇指，“至于对接，能不能让麦冬来提供指引”

    “肉眼的精度不足，你估算的距离总会比实际距离远那么一点，或者近那么一点。”老猫摇头，“更何况我认为麦冬小姐未必有这个体力和精力。”

    “你现在能这样平静地坐着跟我说话，说明你已经想到解决方法了。”

    唐跃对老猫很有信心。

    只要老猫没有跳起来，他就不必跳起来。

    如果老猫跳起来了，那么他再跳起来也没用了。

    “也有可能是我已经绝望了，天要下雨，麦冬小姐要嫁人，破罐子破摔，随它去了。”老猫脖子一歪，舌头一吐，满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吧”唐跃瞪眼。

    “算你运气好小子。”老猫把舌头缩了回去，活动活动脖子，“联合空间站报废了，但天舟飞船完好无损，我们可以让天舟飞船单方面地进行对接，用货运飞船的对接系统进行远程监控——只是两者之间的关系要颠倒了，正常情况下空间站是追踪飞行器，货运飞船是目标飞行器，现在空间站是目标飞行器，天舟是追踪飞行器。”

    正常情况下对接是个双方配合的任务，但空间站现在已经报废，只能依靠天舟飞船单方面靠拢，与其说这是对接不如说它是捕获。

    天舟货运飞船需要捕获联合空间站。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困难”唐跃问。

    “你最好别问，保持现在这个心态就可以了。”老猫说，“否则我一边要解决工作站的问题一边还



第三百二十七日（6）我反悔了
    唐跃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麦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的情况是两人相互扶持相依为命，帮助对方其实也是在帮助自己。

    唐跃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在每一个关键节点做出了最优的抉择，换其他人来也会做出和他同样的决定，但到麦冬那儿不知怎么就上升到人生救星的高度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功德。

    你的生命怎么会是我给予的

    应该是令尊令堂给予的啊。

    “我之前经常想，如果没有你和猫先生在，地球消失之后我一个人在空间站上，就算补给充足，最多能活多长时间呢”麦冬说，“一开始我认为我能一直活下去，活到物资耗尽为止，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我一个人带一本书就能待很长时间。”

    “但后来空间站里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腻了，音乐听腻了，游戏玩腻了，窗外的星空也枯燥无味，我每天从睡眠中苏醒，唯一盼望的事就是火星上的太阳赶紧升起，然后可以看到你和猫先生。”麦冬接着说，“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对孤独的承受能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强，我之所以可以在空间站中安然地活下去，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就在那里。”

    “即使你们不说话，不和我联络，不出现在视频中，我也能很安心地睡着……因为你们一直都在那里。”

    唐跃没有说话，他对面的老猫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敲键盘，也在悄悄摸摸地偷听。

    “空间站真是个孤独到令人发疯的地方啊……唐跃，如果没有你和猫先生，我大概早就死了。”

    “所以麦冬小姐，你答应和唐跃这小子结婚是因为救命大恩以身相许么”老猫冷不丁地插话，“这种封建糟粕思想我们是要坚决摈弃的，即使人类文明已经走到头了，你也不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反正也不可能生育后代，你们完全能以其他关系相处，一起生活下去，男闺蜜妇女之友什么的就挺好。”

    唐跃瞪眼，这只猫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否则容易被打成图谋不轨的色狼。

    “我坚决保护每个人的基本权益。”老猫大义凛然，“当然唐跃这小子至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只要你不愿意，他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啊……”女孩忽然笑了，“猫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反悔是么”

    “当然。”老猫替唐跃回答了，“只要没有领证，任何口头承诺都不具有法律效力，你们的终身大事必须慎重。”

    “嗯……”麦冬开始沉吟，似乎是真的在思考。

    唐跃叹了口气。

    他没说什么，说不准麦冬对自己的情感来自于吊桥效应呢，在危急情况下任何人都容易对他人形成依赖。

    这女孩一觉醒来发现地球消失，正孤立无援，这个时候唐跃突然出现，麦冬对他产生依赖太正常了。

    老猫说的没错，反正不可能生育后代，延续人类的可能性不存在，所以他和麦冬没有结婚的必要，无论是否缔结婚约，宇宙中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作为朋友也好作为同事也好作为室

    友也好，只要能互相扶持着生活下去，是什么关系不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结婚只有象征意义，她愿意与你结婚只是一种声明和承诺。

    声明她爱你。

    承诺她将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与你共度一生。

    唐跃自己忖度自己，这从上到下确实没什么地方吸引姑娘，否则也不会当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狗，他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有比他高的有



第三百二十七日（7）在另一个宇宙重逢
    老猫扬了扬手中的稿纸，坐了回去，很显然唐跃为自己作为一台造粪机而感到自豪，他是这个荒芜的星球上唯一有能力快速生产有机肥的生物，就这一点而言他的重要性无可比拟，唐跃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完全胜过老猫的领域——在拉大便上。

    但老猫不想在这么无聊的领域与唐跃争高低，除非后者拉的大便能均匀铺满整个伊希地平原，否则在环境与生态学上毫无意义。

    唐跃从柜子里取出一块饼干，又倒了一小杯水，踢踢踏踏地绕到老猫背后，弯下腰来看他的屏幕。

    “这是什么”唐跃指了指屏幕上的图片，棕黄色与黑色相间的模糊斑块，他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火星地表遥感图片”

    “不。”老猫摇头，“是更美丽的东西。”

    “什么”

    老猫拖动鼠标，把图片缩放。

    唐跃这一次看清了，是一只身姿妖娆的豹猫，侧卧在巨石上，回眸一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看这种东西你不是在精细化对接方案么你不是在做计算么”唐跃瞠目结舌，“其实你一直在看小母猫”

    “这是一只公豹猫。”

    “居然还是一只公猫！”唐跃简直要痛心疾首了。

    “你在瞎嚷嚷些什么，这只是我电脑显示器的屏幕保护，图片来自《国家地理杂志》，工作站正在进行后台运算。”老猫随意地敲击键盘，满屏的数字和图表闪现出来，“但这项工作非常困难，我设计了很多方案，在可行性论证阶段就被推翻了……不得不说，你们这真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婚礼，最难跨越的一百公里。”

    唐跃带着午饭坐下来，拆开饼干的真空包装，啃了一小口。

    “丫头，你吃饭了么”

    “吃了一点点。”麦冬回答，“我不太饿。”

    “氧气和淡水呢”

    “氧气还能支撑二百八十个小时，淡水也还足够。”麦冬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可以坚持到天舟飞船抵达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联合空间站正从火星地表之上掠过，刺眼的阳光从她身后的地平线上迸发，又是一个黎明，但半个小时之后，太阳就将落山。

    在近地轨道上，黎明永远都在追逐黄昏，随着空间站高度的下降，黎明终于抓住了黄昏的尾巴。

    “唐跃你说，你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么”

    “平行宇宙”

    “嗯嗯，我很早以前看史蒂芬霍金先生写的《果壳中的宇宙》和《时间简史》，书中说宇宙可能不止一个，这个世界上存在许许多多互相平行的宇宙，有些宇宙或许会非常类似。”麦冬说，“你说存不存在一个地球没有消失的宇宙呢”

    唐跃咬了一口饼干，平行宇宙是否存在谁也不知道，更无法证明，当然也无法证伪。

    “我认为存在。”

    反正是没有理论依据的瞎掰，不如浪漫主义一点。

    假如地球真的是被什么外星文明一枪串了糖葫芦，那么在其他宇宙里，是否存在这一枪打歪了的情况枪口偏离了原本角度几个微分，所以子弹与地球擦肩而过。

    唐跃接着往下想，既然存在地球完好无损的宇宙，那么肯定也存在如下情况:

    一枪爆掉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宇宙。

    一枪爆掉了半个地球的宇宙。

    一枪爆掉了四分之三个地球的宇宙。

    在同一时间，地球在正无穷个宇宙中被爆了正无穷次，而唐跃和麦冬则处于这正无穷个情况中那个地球被完全爆掉的宇宙。

    “如果说真的存在地球完好无损的宇宙，那么在那个宇宙中，我们应该已经回到地球了。”麦冬说。

    “是的。”唐跃点点头，“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如果地球没有消失，那么唐跃和麦冬之间的关系到火星任务结束就为止了。

    “不不，我们可以把时间再往前推一些——假如平行宇宙诞生于选择之中，比如说你现在要拿到面前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