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免费阅读/葛巾
轩内有文士与王爷相对而坐,垂头弄琴理弦,偶有一两声弦动,想来是适才帘内奏琴之人。能在这个时候见内府宫人,必是王爷亲近心腹的幕僚,宫女们都想起了王爷赠婢的传闻,大气不敢出,低头进去行礼,并不敢直视,只恨不得别引起外客的注意。
阮姑姑笑着禀报:“正是娘娘天恩,知道王府少人,赏了这些姑娘下来,我昨儿问过了,个个都是能干的,我想着,就都放在王爷院子里,就按一等的例儿发放例银,您看如何”
一个声音响起:“妈妈安排便是。”他说话有些慢,却很清晰。他穿着月色常袍,袍袖层层叠叠的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风流蕴藉,许久不见,面目轮廓的线条比从前多了点青年的英美,喉结微微凸起,肩膀也宽阔了些,而曾经弥漫在眉目间的忧郁也被平静沉着取代,他轻轻翻着案上的琴谱,并没有对她们这四个宫女更关注一些。和
第十四章落水
春雨延绵,一连下了数日,不管四个宫女心中如何想,她们都先在秦王起居的明漪院里安顿了下来。明漪院作为主院很大,她们住在后头的抱厦厢房内,因为是宫里赏下来的,所以一人一间小房,各项配给也颇为优容。四人是皇后赐下的,在王府只有阮姑姑有资格管束,阮姑姑又是个脾气好的,比起宫里的宫禁森严,她们在秦王府的日子竟是过得颇为惬意。
王爷身边原来的大宫女去岁放了出去两个,只将原本二等的丫鬟云舟放在屋里贴身伺候,如今一下子多了四个大丫鬟,人手上也就宽松多了,阮姑姑问过后便分派了差使,丁香沉稳,又针黹好,便掌了王爷的衣物被衾穿戴等,罗绮灵活机变,掌了王爷的衣食用度等,花菀擅音律,则掌着王爷的琴棋萧管等物,赵朴真因管过书库,则管着内院里王爷的书柬画帖等。四人各司其职,带着小丫鬟上夜排班,轮着在王爷身边伺候。
秦王没有娶王妃,内院的事务并不多,他的起居又十分简单,听阮姑姑说他平时常常和府里的清客出外游玩,听音赏乐,平时好静,大多数时候不太说话,待下人虽算不上亲切和气,但也算得上是难得好伺候的主子了,几个宫女们渐渐也都去了之前的敬畏和紧张,都是少女年纪,再怎么沉稳,也有着一股生机勃勃,没几日便和原本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混熟了,内院里莺啭鹂啼,娇声软语,充满了少女们独有的活泼青春气息。
这日难得晴朗天,王爷忽然要钓鱼,正好赵朴真当值,只能伺候了一番,王爷好静,等鱼饵这些弄好后,他便挥退了下人,只留了赵朴真一个在一旁伺候茶水,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垂钓起来。
春池边春草茂盛,明净的水倒映云天一色,偶有涟漪泛起,许久都没有鱼上钩,王爷一个人就那样静静坐在池的中心石岛上垂钓。那池心岛只以野趣为主,上头只修了一檐遮头的茅草亭,下边则是白石铺地,从池心岛到池边有一条栈桥,桥下是木桩打在池子中,在桥上漫步,脚边便是莲叶尖尖,想来等莲花盛开时节,必然很是风雅。
远处偶有一两声鸟鸣,树叶簌簌而动,赵朴真在池边烹茶,远远看着李知珉一动不动,感觉他大概也不是为了钓鱼,倒像是借着垂钓在想什么事。这些日子王爷对她和对其他几个丫鬟一视同仁,对她并无特殊之处,几个姐妹也不知道她从前是认得王爷的。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然也是能不在王爷面前出现,就不在王爷面前出现。秦王李知珉,平日里面上静如古井,决不是旁人看的那般肤浅平庸,犹如古井之下的深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想必自有波澜。五年前他不过十岁出头,撞见宫闱秘事,却没有嚷开,惊见有目击者,就能痛下杀手,谁知道他如果有朝一日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目击者,只怕处死她不会有二话。
赵朴真默默想着心事,看到水开了,便轻轻走过去,在习艺馆里她学过烹茶,便熟练地将茶叶撒入壶中烹茶,眼看火候够了,倒出茶汤来,拿了茶托放好,再放上两碟子细茶点和时鲜樱桃果子,便端了起来往池心岛走去。
走在栈桥上之上,春风吹来,微微有些寒凉,意外忽然就在这时发生了。那栈桥之上的一根圆木不知为何忽然松动,赵朴真脚下一滑,已是没有保持平衡,整个人就滑入了水中,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哪里会游水,仓促之中落水惊呼,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立刻呛了几口水,鼻子耳朵嘴巴里都涌进了刺痛的火辣辣的感觉,整个人只是在水里扑腾挣扎着,只看到池心岛那边王爷站了起来,看向了这边水里,一双眼睛虽然吃惊,却仍然幽深犹如寒潭水一般,脸上表情是贵人式的一贯矜持,几乎算得上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水里还冷得很,赵朴真挣扎了几下就有些手脚脱力,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任何能扶持的地方,慌乱绝望和恐怖的感觉充斥在心中,肺也火辣辣的疼,天空蓝得刺眼,温柔的碧水如今却是可怖的杀人之地,她只觉得自己在水里似乎挣扎了十分漫长的时间。
实际上这时间很短,李知珉垂头看了一会儿这垂死的羔羊,确定自己如果不救,这五年前曾经在那噩梦一样的深夜和自己一样知道这天下最高处之人最隐秘的秘密的人,就要死去了。他不知为何,嗤地冷笑了一声,心里慢慢却忽然生了一层悲哀,似乎那在
水里挣扎的人是自己一般,强烈的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
终于他脱了外套,跃入了水中,将那还在扑腾着拼命想活下去的丫头拉了上岸,溺水的小丫头求生**太过强烈,一发现有人拉住她,立刻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抱住他。
他不得不绕到她背后将她打晕,才将人拉上
第十五章理书
这日又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王爷今日进宫,四人手上没什么正经差事,便聚在后院暖阁里边做针线边聊天。
花菀长得甜美,性格又可人,缠着云舟问:“都说殿下好乐,府里会请乐班子来唱曲儿不”
云舟在炕边上低头裁着一幅湖水绿的缎子,笑着摇头道:“殿下好乐没错,但是平日里却极好静的,听曲儿也是,平日里跟着清客们还会召乐班子合奏,但自在府里赏乐的时候,只喜欢远远的命人吹一只笛、萧什么的,若是百万小!说习字时,屋里便要静,伺候的人要少,也不喜有大动静。”
是的,这些日子丫鬟们对秦王的感觉,大概就是静了,用膳、入寝、百万小!说习字,往往竟日无言,便是闲暇时一个人坐着对着曲谱,有时候按弦而奏,有时候拿着一管横笛低低吹着,也不让人觉得吵闹,反更显出静来。这实在是叫人觉得罕见,毕竟王爷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虽说静以修身,这在少年人身上的性子实在也是太过少有了。
皇子日常活动自然不仅仅是百万小!说听曲,弓马骑射也是必须的课程,大部分贵族子弟都不喜欢枯燥的拉弓习射,骑马走山,而是喜欢呼朋唤友,架鹰走狗,一同去打猎跑马,射靶为赌,马球赌赛等等。京城本就游猎成风,王爷却几乎不去,除了皇家游猎,大部分时间他都只在王府的后园里和骑射师傅默默练着千篇一律的拉弓、射箭、骑马跑圈等枯燥的练习。这真的和别的皇子、贵族子弟太不相似,听说便是温文尔雅的太子,也时常和宗室子弟游猎,参加马球赛,不过按众人的揣测,是秦王平庸,所以藏拙。
花菀放了手里分好的绣线,吐了吐舌头:“是啊……那日我给王爷倒茶,声音大了些,王爷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让我下去,虽然没责罚,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后来阮姑姑说若是王爷在百万小!说,手脚都得轻快……可是,王爷每天,也太静了吧,我听其他姐姐说,殿下不是在百万小!说习字,就是一个人坐着看乐谱一个人奏曲儿,那天朴真姐姐伺候,还赶上殿下去钓鱼,一坐就是大半天,可真是……殿下年纪轻轻的,怎的就这么冷清性儿的,简直和皇庙里那些和尚一般整天参禅苦修清心寡欲似的,从前也这样吗”
赵朴真正在替云舟按着另外一边的缎子,听到花菀说到自己,抬头微笑了下,心里想起那日的遭遇,却是十分心悸。
丁香正在纳着鞋底,听到轻叱道:“你这孩子,又在这里编排主子。”花菀微微吐了舌头,知道丁香为人和气,也不过是白提醒一句。
云舟笑道:“这不是总下雨么,等天晴了,王爷要练骑射,开宴会,府里就热闹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没这么闲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有些事儿,说给你们知道也是个提醒,从前听几个从幼时就伺候过殿下的姐姐说过,皇后娘娘管得严,不许殿下和下人调笑狎昵,行为要贵重端庄,殿下从小就文静得很,不过刚开府出来的时候,外边规矩不比宫里严,王爷才出来,也还挺爱热闹的,常常带着文桐文竹几个出去看戏听曲儿什么的……后来出了个事儿,皇上皇后责怪王爷御下不严,纵奴太过,跟前最看重的文墨被杖毙了,那事后,王爷对下人,就没从前那么亲切和气了。”
赵朴真一怔,想起顾喜姑从前说过的秦王纵奴强抢民财的事,旁边罗绮也想起来了轻声道:“是听说那纵奴抢了百姓琴,引来御史弹劾的那事吗王爷看起来这般温温雅雅的,不像是那等穷凶极恶的人啊。”
云舟忙摇头,压低声音道:“王爷那会儿才开府出来,才多大呢!都是那起子小人,做了圈套,知道王爷好乐,引了王爷去看那好琴,等王爷夸了,便引了王爷跟前的文墨去买,文墨和王爷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很得王爷看重,一心想讨好殿下,被人挑唆着便带着人打了殿下名头去和人家买琴,弄了来给殿下说是花了钱买的,殿下也不知道,便收了下来,结果那起子小人就去京兆尹那边告了殿下,说殿下纵奴强抢,说是不肯卖的,王府奴才强行扔了点银子就抢了琴来,明摆着就是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御史们闻风而动,风闻奏事,巴不得自己出名,可怜殿下当时百口莫辩的,你不知道文墨被活活打死的,死后连殓葬都不许,一卷破席扔乱葬岗去了,殿下难过了许久,从那以后,待下人,就只是淡淡了。”s3;
一席话说完,屋里的
丫鬟们都沉默了,也不知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还是想起了在宫里见过的窦皇后,知道宫里的贵人要惩治她们这些奴才,那的确都是一句话的事——而自己伺候的这个王爷,是当今的嫡长子,却不是太子,这也意味着他身处于漩涡之中,她们在他身边伺候,已经可以想见不会平静的未来。
第十六章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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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娘娘从前做皇后时,诗才也是极好的。”
几个小丫鬟又七嘴八舌闲聊了几句,说的都是京里传说的各种风流,终于有人嗟叹:“可惜我们王爷还没有王妃,赴宴也只带了文砚文桐几个,只能指望咱们府里自己举办的宴会热闹热闹,见见世面了。”
“府里没女主人,来的也是男客,宴客都用得鹂院那边的女乐,哪里会用到咱们……就算用,也轮不到咱们这位……宫里派了这四位来,谁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的,那几位巴得王爷死死的,风都不漏一丝进去,就咱们这位傻乎乎的被人找个由头支使出来整什么……一整就十天半个月的,连王爷的衣角都见不着。”声音压低了,赵朴真还是听出来那是个叫玉烟的丫头,平日里还算伶俐,在她面前也算勤快,没想到心里居然这么大怨气。
扣儿道:“听我爹说,等定了王妃,才会封侧妃妾室,如今府里没王妃,也只能都是丫头含糊着罢了。”
玉烟轻笑了声:“等有了王妃,还有她们什么事儿,瞅的就是这个空儿,咱们这位本来长相算是出挑,果然这么快就被挑着来理书,远远离着王爷……”
芳草可惜道:“本来听云舟姐姐说了,要提您上去的,结果宫里忽然放下来四个姐姐,一下子一等丫头的位次就满了,倒是白耽误了你了。”
玉烟冷笑:“云舟那个木头人一样的性子,如今自身难保呢。”
芳草道:“也是,四个人听说都是宫里千挑万选的,自然和咱们这些不同……”
玉烟听了心中不服:“不过是正好在宫里好运道罢了。”
燕儿道:“我看那个罗绮,长得极好,想必在王爷身边伺候,是个有前程的。”s3;
玉烟嗤道:“就那狐媚子的出挑样子,将来聘了王妃,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
芳草笑道:“我看花菀好,王爷好乐,那花菀姑娘,那天吹了一曲萧,连我都听住了,听文桐说,王爷也夸过,说她下了苦功夫了。”
玉烟又冷笑了声:“别看是宫里赐下来的,咱们看在皇后娘娘份上姐姐的叫着,你可打听过她可是正经乐籍出身,论出身比你我还差!前程再怎么挣也有限得很。四个人里,丁香倒是京里良民出身,可惜样貌上比不得其他几个,只得个稳妥老实罢了,咱们这位是南边土司进的,说是学问好,学问再好,能好过外边男人长相是不错了,可比罗绮又差上一截儿了,我看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深意了,这四个
人,就是长得好看,想就是给王爷内院里备着,省得王爷被拿起子小人勾引着上外头去,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然后跟脚都不怎么样,这是给将来王妃娘娘留着余地拿捏,将来正头王妃进来,必是高门里头的,要处置
第十七章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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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珉笑了下,过了一会儿又说:“前日我钓鱼,命她随侍,她静立一旁,竟日无语,十来岁的小丫头,竟然有如此定力。”
邵康微微侧目,十来岁的人好静寡言,多思沉着,眼前不就有一个这样一副看破红尘的老头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等邵康走后,李知珉仍坐在席上,命赵朴真过来磨墨,提了那小软羊毛笔,在那熟宣白纸上提笔写了两行:“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字很好,匀整秀挺,饱满润泽,漂亮得很,仿佛这两句里风中花落,空山鸟飞的五月天一般——赵朴真却偏偏从中看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中微微一跳,抬了眼睛去看秦王,少年王爷素白的脸宁静如玉石,无波无澜,仿佛对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感觉,垂着眼睫毛仍然在凝视着自己写下的字,仿佛是在端详写得如何,“为什么要去对公主的这对子”
赵朴真的背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隐约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的回答非常关键,而这些天仿若不认识一般的疏远、冷置以及忽如其来的收拾的差事,仿佛也有了答案……为什么要出头,去对公主的对子
她们原本是要送去东宫的,东阳公主不想让她们去,出题为难她们,她却出头答了问题。
为什么要出头因为你想去东宫你想到太子身边——做什么真的是要成为窦皇后的耳目,对付太子,还是想在太子身边,飞黄腾达,攀上高枝条
简单的一句话,却含着多少意思。
所以才这么冷着她,晾着她,如果她回答想去东宫,他会怎么做他救了她,却也可以轻易摧毁她。s3;
要怎么回答
应该怎么回答,才能让眼前这少年皇子满意答错了,会不会就是杀身之祸!
虽然电光火石之间,心头万千思绪纷纭,实际上她并没有想太久:“我以为您是太子。”
这答案没头没脑,并无逻辑,然而偏偏就是这仿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答案,却让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陡然一轻,少年皇子眉梢微微一动,便又复为宁静一如从前,但是那漆黑眼珠中掩藏得很好的错愕还是让赵朴真感觉到了,之后是一种几乎可以称为严厉的审视,然后……那乌沉沉的眸子里仿佛薄冰融化,转为了柔和。
她过关了。
赵朴真松了口气,莫名的,她就是知道他满意了——而且还挺高兴。
因为以为你是太子,所以才出头,想到东宫去。她心思百转,想着自己和他有限的几次见面,的确都是误以为他是太子的,虽然后来她有了机会发现了真正的太子,但是他应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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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皇子轻轻将笔搁下,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继续了另外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抹布怎么样了”
赵朴真偷偷看他一眼:“它生了一窝的小猫,御膳房那边有个老公公养着呢。”
少年皇子抬眼,眼
第十八章宝珠
赵朴真回院子的时候,丁香她们几个在用纱布拧凤仙花的汁子,花菀看到她过来笑道:“快来,这有现成的,给你包一包,明儿起来就鲜亮艳红了。”
赵朴真其实一贯不染指甲,但不好直说,只笑道:“不用,我明儿还要理书,指甲如今都没留,染了也不好看,你们弄,我来帮你们包。”罗绮道:“不是有小丫头们帮忙么,哪里真让你动手呢。屋里给你留了一碗槐花羹,你快尝尝去。”她这些天对赵朴真有些卖好,显然对那日自己一句话推荐了赵朴真去理书有些歉疚。
赵朴真并不在意,虽然一贯平静内敛,但大概仍有些死里逃生的轻松和喜悦,就连丁香也都敏感的感觉到了她心情颇好,将纱条递给她:“你帮花菀包上吧,一屋子也就她的爪子最伶俐,什么东西给她摸摸就坏了,早点包上了也消停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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