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罗蒙正微笑道,“哦何事”
宋圣哲似有预料地笑了一笑,他稍低下头,将方才作势掩口的手,重新覆到了掌中袖炉的凸纹上。
彭平康浅笑道,“罗大人此去定襄,万万不可在圣上面前提及‘赎买钱’一事。”
——————
——————
1“居马而治”
陆贾时时在高帝面前称道《诗经》、《尚书》,高帝斥骂他说:“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
陆贾反驳道:“在马上得天
第三百九十六章 就今弃古
罗蒙正扬起了眉。
傅楚看了罗蒙正一眼,立时道,“彭大人这一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罢,”他淡笑道,“圣上一向容保惠民,即便罗大人不提,恐怕圣上也……”
宋圣哲抿唇笑道,“彭大人是想要罗大人效仿‘温伯雪子见仲尼’呢。”
彭平康道,“不敢,不敢,”他玩笑道,“温伯雪子矫情,我怎能拿他来比罗大人”
齐得韬闻言,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罗蒙正开口道,“没什么不能的。”他微笑道,“我若说一句‘不能’,岂不是就成了方才宋大人口中那心胸狭隘的齐国国君了”
傅楚瞥了彭平康一眼,转而淡笑着闭上了嘴。
宋圣哲浅笑道,“东周诸君之举,总有发人深省之处。”
罗蒙正笑了一笑,道,“东周乱世,如何可比我东郡长治久安”他顿了顿,又道,“再者,周天子威重日削,如何能比今上权重望崇”
宋圣哲笑道,“是啊,东周天子乃傀儡之君,不比封地诸君,”他笑睨了傅楚一眼,用带了点儿挑衅的口吻重复道,“容保惠民。”
傅楚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宋大人这话可大有深意啊。”
宋圣哲微笑道,“自然有深意,”他淡笑道,“我虽‘颂圣’,但仅颂‘今上’,而不颂‘古君’。”
齐得韬接口道,“只是孔圣人颂周君,宋大人为儒之君子,如何能就今而弃古呢”
彭平康淡淡道,“人性有变,古今不同。”
傅楚笑了笑,道,“谢康乐尝有诗云……”
罗蒙正接口道,“那便请两位大人同我说一说这‘古今之变’罢。”
傅楚又笑了一下,复闭上了口。
宋圣哲覆在袖炉上的两根拇指一滞,继而上下换了一记位置,“说到东周先秦,彭大人可比我通,”他的拇指接着摩挲了起来,“尤其是那等器小聚敛之君。”
齐得韬皱了下眉,转而去看彭平康,不想彭平康却面不改色,“周太师才是鸿儒,”他信口道,“我在琅州同周见存周大人共事时,就听周大人议论过不少先秦掌故。”
宋圣哲笑了笑,就听罗蒙正应道,“果然宋大人说得不错。”
傅楚瞟了彭平康一眼,微笑不语。
彭平康笑着轻点了下头,继而又道,“其有一则典故,”他微笑着又把话头转回宋圣哲身上,“颇合方才宋大人所论之‘就今弃古’。”
罗蒙正轻笑道,“哦不知是哪一则掌故呢”
彭平康微笑道,“是‘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
罗蒙正笑了一下,道,“周大人好博学。”他微笑道,“只是正如彭大人所说,‘人性有变’,此等‘古论’,实不宜议以‘今上’。”
彭平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错,昔年卫嗣君重税聚粟,而薄疑反躬自求,如今,”他半开玩笑道,“圣上反躬自求,我等重税聚粟,可是‘古今不同’了。”
齐得韬抿嘴一笑,侧头拿过盖碗,作势喝茶。
宋圣哲笑眯眯地接口道,“我明白了,”他嘴上说着罗蒙正,眼神却又一次地飘向彭平康,“罗大人是不屑做薄疑呢。”
罗蒙正淡笑道,“我只是为薄疑不值,”他顿了顿,道,“卫嗣君生性多疑,其爱泄姬,重如耳,又恐其因爱重以壅己,故而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
“然薄疑满腹经纶,其治一卫国,似乌获举千钧,如此大才,于卫嗣君而言,亦不过是一相参之傀偶。”罗蒙正的笑容变得有点冷,“卫嗣君这般视臣下若思儡,莫说一薄疑了,就是有上百个吕不韦来投,也是不得其用啊。”
彭平康听罢,微侧过身,朝宋圣哲道,“宋大人错了。”他淡笑道,“罗大人哪里是不屑做薄疑,分明是因着做不得薄疑而暗自恼恨呢。”
罗蒙正微沉下脸。
齐得韬忙放下茶盏道,“议古而已,几位大人也太认真了。”
傅楚复开口道,“彭大人怎知如今朝中无薄疑”
彭平康微笑道,“我见我东郡‘国中饱’,便知朝中无薄疑也。”
傅楚笑道,“不然。据我所知,周太师、文翰林之才,远胜薄疑数倍,又岂不知我东郡‘国中饱’耶”
宋圣哲笑吟吟道,“傅大人知其人而不知其言,可是有违圣人之道啊。”
罗蒙正笑了一声,道,“傅大人的意思是,周太师、文翰林一流亦于‘国中饱’之列,朝中又有何人可堪做薄疑呢”
彭平康扬起了眉,“傅大人这话,恕我实在不能苟同,”他看向罗蒙正道,“难道一人做薄疑而不得,便是做不得薄疑吗”
罗蒙正闻言,立时沉默了起来。
宋圣哲见状,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再者,‘赎买钱’一事,虽似无转圜余地,但却有可议之处。”
傅楚接口问道,“哦有何可议之处”
宋圣哲笑吟吟道,“圣上推行‘赎买之策’,本意是取民之力而还地于民,”他的笑容中渐渐带上了一丝讥诮,“可民性皆惰,乡间愚民一旦得拨朝廷钱财,必定巧诈谲谖,矫用我东郡‘租庸调’之制,以朝廷所拨之币,折以朝廷所派之役,如此,圣上岂非得不偿失”
傅楚笑了笑,道,“只听说宋大人在乡间救济贫民,如鱼得水,不想也竟有今日在衙中说出‘愚民’二字的时候。”
宋圣哲笑眯眯道,“是啊,因此我定是做不得薄疑的。”
傅楚一噎,就听罗蒙正淡淡道,“我虽不知乡间事,但亦以为宋大人此言不妥。”他顿了顿,道,“那些升斗小民,原就多是富绅之佃,两位大人诱使他们‘以下告上’,奉田还朝,他们可都是舍出了家财性命去干的。”
“如今两位大人轻轻巧巧一句话,又倒得先前说的全不作数了,如此,岂不是‘朝令夕改’,失信于民么”罗蒙正看向彭平康道,“‘民无信不立’,这话可是彭大人先前告诫于我的。”
彭平康淡笑道,“昔卫嗣君因图立信于民,以百金之地赎一胥靡,然其国仍不免亡于秦也,可见,”他微笑道,“民无廉耻,虽有教化之君,而无以用矣。”
罗蒙正又一次地扬起了眉。
——————
——————
1“温伯雪子见仲尼”
温伯雪子往齐国去,途中寄宿于鲁国。
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我听说中原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浅于知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宿鲁国,那个人又请相见。
温伯雪子说:“往日请求见我,今天又请求见我,此人必定有启示于我。”
出去见客,回来就慨叹一番,明天又见客,回来又慨叹不已。
他的仆人问,“您每次见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叹,为什么呢”
温伯雪子回答说:“我本来已告诉过你:中原之人明于知礼义而浅于知人心,刚刚见我的这个人,出入进退一一合乎礼仪,动作举止蕴含龙虎般不可抵御之气势。他对我直言规劝象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慨叹。”
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句话也不说。
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这是为何”
孔子说:“像他那样修道养德之士,早已超凡入圣。,他想要告诉你什么话,完全不需要语言的表述,只用目光触你一下,你便领悟了,所谓目击道存便是如此。”
《庄子》:温伯雪子适
第三百九十七章 隋堤汴柳
定襄,玄都观,靖室。
周胤微低着头,凝视着面前几案上的那根细长枝条,“……这是何物”
坐于他对面的孟宁昂笑着回答道,“‘通济渠柳’。”
周胤微轻咳一声,整个人不禁往后靠了一靠,“也就是‘隋堤柳’”
孟宁昂纠正道,“或者说是‘汴河柳’,”他顿了顿,眼见着自己面前这位身披鹤氅、仙风道骨的周二公子把那根柳条往几案外推了一推,又忍不住解释道,“不过为了有别于‘古汴渠’,一般并不会这么说……”
周胤微打断道,“我就算不通《水经注》,也多少读过《隋书》。”他冷冷道,“说罢,你折了这枝——姑且称它为‘杨柳’好了——要作什么”
孟宁昂粲然一笑,露出两排齐整的白牙,“献方物啊。”
周胤微扬手一挥,瞬时便把那根柳枝从几案上扫了下去。
孟宁昂像是没看到周胤微如此少有的激烈反应一般,仍自顾自地笑着说道,“昔大业年间,隋炀帝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百余万河南、淮北诸郡民,开凿通济渠,通济渠广四十步,其旁皆筑御道,树以柳,防暑盛……”
周胤微接口道,“霜降献柳,闻所未闻。”
孟宁昂毫不在意,“民间有俗语曰:‘霜降见霜,米谷满仓’,于此圣恩德照之下,莫说举国食粮丰羡,就是冬日酷寒之时,仍有‘杨柳依依’之景。”
周胤微一字一顿道,“孟千驹,”他慢慢抬起头来,“你疯了。”
孟宁昂不急不缓道,“我听闻圣上尝称赞文翰林有‘灵和蜀柳’之姿,想来,”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圣上应是会喜欢这‘柳叶青青’的罢”
周胤微盯着孟宁昂看了一会儿,和缓了声音道,“孟大人不是一直想由我引荐于家父么”他轻柔了声音道,“若是孟大人方便,明日成行如何”
孟宁昂伸手从案下捡起了那根柳枝,复放回几上,“明日我要去一趟‘太常寺’,”他认真道,“祭仪方物诸事,皆须向‘太常寺’报备。”
周胤微的目光冷冷的,乍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黑冰永恒地凝结在他的瞳仁之中,“我劝孟大人明日成行,”他淡淡道,“立冬之后琐事更多,家父未必能抽得出身来。”
这回孟宁昂倒没有再继续自说自话,反似笑非笑地回道,“周二公子是惯会‘引荐’的,”他把“引荐”两个字咬得很重,“就是日理万机之人也不在话下,何况令尊是您的生身父亲呢”
这句话不知是戳到了周胤微哪里,他一扫素日里的阴沉内敛,立时反唇相讥道,“孟大人若当真有心,便该去凿金弄玉地雕个笼子,再去蓬山捉只灵雀儿来往里头放着,或许圣上见了,还能开恩效仿昔年宋仁宗赐内,叫孟大人寻一个‘红杏尚书’当当,如此,岂不比这劳什子的‘隋堤汴柳’风雅多了”
孟宁昂倒不动气,只是淡淡道,“周二公子也知道我有心。”
周胤微神情微动。
孟宁昂伸过手,复抚上柳条柔嫩的枝腹,“《诗经》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周胤微淡漠道,“‘跃跃毚兔,遇犬获之’。”
孟宁昂信口回道,“毚兔岂直千里驹”
周胤微扯了下嘴角,又低下了头去,“请孟大人听我一言,”他淡淡道,“‘滥用民力’的话,圣上早已听过不少了;‘歌功颂德’的话,圣上亦早都听了个遍,折柳易枯,孟大人还是‘三思而行’得好。”
孟宁昂笑了一下,这回他笑得有点苦,“夷吾思妾婧,何止‘三思’也”
周胤微一滞,随即道,“妾婧者,非纪婧也。”
孟宁昂道,“她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周胤微低着头,好似又开始研究那根柳枝一般。
孟宁昂又道,“圣上以为她喜欢,其实她只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罢了。”
周胤微开口道,“孟大人感伤归感伤,但请莫在此处引范文正公语,”他淡漠道,“我最看不得有辱斯文。”
孟宁昂一噎,随即道,“总之我心意已定。”
周胤微默然不语。
孟宁昂继续道,“即便只有五成把握,我也要试上一试,或许,这亦是一个进一步扳倒徐氏的机会,也未可知啊。”他顿了顿,又道,“再者,立冬前后,各地府尹刺史都要来定襄述职,圣上闻得各地民情,未免不会有所动摇。”
周胤微开口道,“倘或孟大人想寄希望于罗希吕,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罗希吕一向独善其身,即便不会多提彭寄安的一句好,也不会专捡让圣上刺耳的来说。”
孟宁昂思忖片刻,忽然道,“这可未必,”他若有所思道,“即便罗希吕想独善其身,难道那上邶州的上上下下不会想分那‘赎买钱’的一杯羹么”
“罗希吕想要‘赎买钱’,就必得为彭寄安与宋茂行请功,只要他一张口邀功,我便可借献柳为名,说近来各地风物有异,了请圣上谕旨,遣司农寺官员沿通渠两旁查看农桑稷物,并顺途去上邶州一探究竟……”
周胤微接口道,“上邶州位处西北,与通济渠并不顺衔。”
孟宁昂点了下桌面上的柳条,微笑道,“我去琅州广德军驻地之时,与瑁梁府衙亦不顺路。”
周胤微抿了下唇,又道,“就算罗希吕想要‘赎买钱’,那也算不得什么大错。”他淡然道,“前几个月还过得去,收秋税的时候就格外明显了,圣上一说打仗,上上下下都上折子来哭穷,就连柴桑那等富裕之地,都有地方官说丝绢难贡,何况上邶州本来位处边陲,困苦些也是有的。”
孟宁昂胸有成竹地笑道,“谁说罗希吕要‘赎买钱’是为了上邶州”他微笑道,“说不定,他是为了填一个死人的窟窿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