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宋圣哲打断道,“并无此意。”
周胤绪道,“既如此,宋大人为何以‘反语’讥之”
宋圣哲微笑道,“周大人多心了,‘反语’多讽贤者之过,譬如,寇莱公之知人则哲,王子明之将顺其美,包孝肃之饮人以和,王介甫之不言所利,而我方才所言,皆为亡国君之谬举,怎能称作‘反语’呢”
周胤绪一噎,随即轻声道,“宋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该上奏去参纪万里,对吗”
宋圣哲抚了抚桌案上的邸报,“此事上,我与范大人一样,不予置评。”
周胤绪犹疑道,“那,宋大人方才所言,是……”
宋圣哲接口道,“不过是与周大人论论古今罢了,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他顿了顿,又道,“周大人既想将我作一般同僚看待,我亦该如此待周大人,同僚之间阔论古今事,似乎并无妨碍罢”
周胤绪想了想,笑道,“宋大人不必忧心此事。”
宋圣哲反问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游刃有余
周胤绪闻言便笑道,“宋大人的法子真是切中肯綮,我心悦诚服。”
宋圣哲抬眼道,“周大人新硎初试,遇事可谓游刃有余,如何会想不出这便宜法子”他斜了一下嘴角,“不过是借此有意试探罢了。”
周胤绪笑了一下,道,“昔年庖丁解牛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牛体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便自然恢恢乎游刃有余。”
宋圣哲顿了顿,笑了起来,“看来,我是钻了周大人设下的‘话套’了。”他抿了抿嘴,半开玩笑道,“周大人‘无厚’不假,但说琅州‘有间’,我可是不认的啊。”
周胤绪微笑道,“有道是,‘鉴之积也无厚,而照有重渊之深’,宋大人不认无妨,我心里,终归是清楚的。”
宋圣哲回笑道,“周大人是借了我的话,自夸‘心如明镜’呢,论起‘利’嘴来,我可比不过周大人去。”
周胤绪道,“《易经》有云‘利者,义之和也’,论起‘利’来,宋大人说比不过我,那么,若论起‘义’来,宋大人可得再为我指点一二了。”
宋圣哲微微倾了倾身,“周大人如此说,我便不敢应了。”?周胤绪道,“为何”
宋圣哲道,“《论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周大人为讨我一句话,竟自贬为‘小人’,奉我为‘君子’,这叫我如何敢当呢”
周胤绪垂下眼帘,“宋大人的话,倒让我糊涂了,不知,宋大人究竟是‘不敢应’,还是‘不敢当’”
宋圣哲笑道,“《法言》有云‘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周大人奉我为‘君子’,我却怕‘言不成文,动不成德’,负了周大人的好意去。因此,我既不敢‘应’,又不敢‘当’。”
周胤绪听了,“扑哧”一笑,抬眼道,“好,好,我明白了,宋大人是要我赞一句‘弸中彪外’呢。”他掩了掩口,弯着眉眼道,“宋大人在言语上,真是半分亏都不肯吃。”
宋圣哲笑吟吟道,“周大人是说我盛气凌然么”
周胤绪放下袖子,正色道,“不,宋大人是该傲气些,以宋大人之才,如何担不起‘弸中彪外’四字”
宋圣哲扬了扬嘴角,“周大人虽这样说,但我还是不敢‘指点’周大人,”他的神色也跟着微微一变,认真道,“‘指点’不敢当,说句‘指正’,我还是敢应的。”
周胤绪点了点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方才小吏去我那儿添香时,竟又问我要不要包上一盒带回家去赏鉴,这倒,”他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宋圣哲,“倒让我糊涂了。”
宋圣哲抿了一下唇,没回答周胤绪的问题,反而道,“周大人一来,我和范大人就言明了,这公使库的用度进出,最是难管。因此,周大人这一问,我无力应答。”
周胤绪道,“可我记得,那日在官车上,宋大人说过,‘大人有大量’,如今这话是应验了,我才有这一问。”
宋圣哲看了周胤绪一会儿,道,“或是周大人来琅州后,露出了爱香的意思,府中小吏察言观色,才这般殷勤。”
周胤绪道,“宋大人是说,我‘露相了’”
宋圣哲含笑道,“依我看来,周大人是‘真人不露相’,但旁人的心思,我不好随意去猜。”
周胤绪道,“这没什么难猜的,我早对两位大人说过,我不似大肚弥勒佛,能灌进几百盒的香药茶去,却不知,府衙小吏究竟是从哪儿瞧出我‘露相’了”
宋圣哲打趣了一句,“或许是旁人觉着周大人‘肚量大’,才这么紧着来巴结,周大人要不收,拂了人的好意事小,可若因此落了个‘小量’的名声,我都替周大人不值。”
周胤绪笑道,“宋大人是惯会打趣的,不过我确实不是那等‘大肚量’的人,这可如何是好呢”
宋圣哲一怔,又笑道,“周大人若‘吃不下’这么多,就是推了也无妨,左不过是一盒香罢了。”
周胤绪道,“有道是,‘难进易退’,我有心推,但怕推不过呢。”
宋圣哲道,“‘难进易退而不妄食’,为‘养生’之道,周大人既有心,便一定能推。”
周胤绪沉默了片刻,道,“我且多问宋大人一句,若是推了还
第一百六十五章 饥附饱飏
东宫,承恩殿。
朴丽娥望了一眼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颇有些无奈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道,“殿下,奴婢该告退了。”
太子道,“孤与你的话还没说完呢。”他笑了笑,挥手遣人点了两支红烛搁到了中间的小几上,“难道,你今日另有佳约吗”
朴丽娥低了低眉,轻声道,“除了殿下,奴婢不敢与他人有约。”
烛光下,朴丽娥的脸被映亮了半边,微黄的光色投在她的面上,照得细细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太子看了朴丽娥一会儿,突然伸过手,重重地拧了一下朴丽娥的脸,接着哈哈一笑,“孤真想绞了你的脸。”
朴丽娥的脸红了,她知道太子说的是汉女出嫁时的一种习俗,新娘要由‘全福妇’将脸上的绒毛绞干净,以示吉祥。
这习俗还有另一个称呼,叫“开脸”。?朴丽娥深深地低下了头,学着汉女表现女子应有的害羞与矜持,太子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这回他语气轻柔,好似那红烛下闪烁的光影,“绞了脸,你就只能待在孤的身边,只能跟孤一个人说话了。”
不知怎的,朴丽娥听了这话,心头蓦地一跳,接踵而至的是莫名的恐惧感,化成冷汗在背脊上弥漫开来,她不觉微微抬起了头,却见太子神色如常,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多添了三分温柔。
太子见朴丽娥看了过来,对她又笑了笑,接着垂下眼帘,道,“莫慌,孤同你玩笑呢,你知道孤,孤是最不喜欢勉强人的,上回你说不敢要孤赐的纨扇,孤不就遂了你的愿吗”太子说着,抬起了眼,“你若有约,现在告退也无妨,孤不生你的气。”
朴丽娥看了太子一眼,后背的凉感慢慢淡了下去,她抿嘴笑了一下,指了指几上的两支蜡烛,“奴婢初见殿下时,殿下也点了这样的红烛呢。”她的脸又红了,“殿下有心,奴婢如何能不应了殿下的‘约’”
太子闻言便笑道,“就是这样,”太子说着,又遣人去拿棋盘,再转回头,道,“你能看懂孤的心思,真是难得。”
朴丽娥听了,不觉又是微微一凛,她顿了顿,低眉道,“谢殿下夸奖。”
说话间,棋盘摆上来了,两人猜了子,是太子先下。
太子一边往棋盘上摆棋子,一边道,“孤有日子没同你下棋了。”
朴丽娥跟着摆了一颗,口中应道,“是啊。”
太子下了第二步,“孤记得,上一回与你下棋时,还议论过前秦宣昭帝呢。”
朴丽娥一边下,一边回道,“是,奴婢记得。”她顿了顿,把话题悄悄转了个弯儿,“前秦与辽国一样,是一个疆域广阔,境内民族众多的大国,”她朝太子温婉一笑,“若是宣昭帝采用殿下的‘少数民族’政策,或许就不会惨败于淝水之战罢”
太子拈起一颗棋子,悠悠道,“对于前秦来说,‘少数民族’政策还不够。”他轻轻地把棋子搁到了棋盘上,“大辽之所以能顺利地‘一国两制’,是因为它的疆域横跨农、牧两大经济区域,在占有燕云、辽南等大片农业土地的同时,大辽的政治中心却长期保持在北方草原。从整个国家的经济与文化角度来说,大辽的农耕与游牧比重旗鼓相当,任何一方都不是另一方的附属品。”
“而前秦则不同,极盛时,它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逾阴山,史称‘关陇清晏’,它的经济与政治中心是北方的传统农业区,宣昭帝崇尚儒学,奖励文教,任用汉相,正是为了统治农业文明为中心的大片疆土。”太子又落了一子,微微笑道,“如此一来,仅将外族定为‘少数民族’,于治国安邦上来说,当真是杯水车薪。”
朴丽娥落了一子,抬头笑道,“殿下必定想出更高明的法子了罢”
太子微微一笑,一边端详着棋盘上的局势,一边随口道,“依孤看来,这也简单得很,”他落了一子,“宣昭帝只要将治内的外族人先定为‘少数民族’,然后再给这些外族人划定‘自治区’,就能解决前秦的民族问题了。”
朴丽娥一怔,“‘自治区’”
太子点点头,“是啊,除了氐族,都划定各自的‘自治区’,譬如‘汉族自治区’、‘鲜卑族自治区’、‘乌桓族自治区’,诸如此类。”
朴丽娥疑惑道,“可前秦的广阔疆土,都是氐族人从其他民族的人手中掠夺来的,让他们按民族划分自治,岂非养虎为患”
“昔年宣昭帝统一北方后,曾实行‘徙民政策’,将关东被征服的鲜卑、乌桓、丁零等族十万户徙至关中,充实近畿,便于控制;又将关中的氐族十五万户移至关东,分置于各要镇,用以加强控制新征服地区的人民。然而,此举却分散了氐族内部的力量,移居关中的各民族更成了前秦的心腹大患啊。”
太子道,“这正是宣昭帝治国的谬误之处,这种类似古时分封诸侯似的管理模式,是无法统治外族人的。”
“或者,换句话说,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外族人本来就是无法被氐族人彻底统治的,因为民族之间的文化、风俗与生产方式各不相同,而氐族人作为统治阶级,自然会有‘压迫’与‘剥削’的行为出现。”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维持被征服民族区域的统治模式,以‘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名义,实行‘自治’。”太子温声笑道,“只要维持氐族人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同时慢慢让‘少数民族’内部主张和平统一的‘新贵族’取代主张恢复故国的‘旧贵族’,氐族就能对庞大人口数量的外族人,进行相对平稳的统治了。”
“一旦‘新贵族’上台,氐族统治者只须给予经济上少量的好处,让其在‘自治区’内有一定的权威,同时夺其兵权与税权,文化上贯彻儒学,并实行科举选才,就能慢慢把持外族‘自治区’内的话语权了。”
朴丽娥怔了怔,低头复落下一子,没应声。
太子继续道,“自然了,真正的情形或许没有想象得这般顺利。昔年后燕世祖在前燕故国时,因军功盖世而受到可足浑氏与兄长的猜忌,无奈与子出奔前秦。宣昭帝宽厚纳之,淝水之战后,却惨遭其背叛,”太子漫不经心地又落了一子,“可见,鲜卑慕容狼子野心,素性刁毒,对于这样即使扶持‘新贵族’上台也无法把控的民族,只能一举杀尽,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朴丽娥轻声道,“殿下,后燕世祖之所以会背叛前秦,起因是王武侯设下的‘金刀计’呢。”她低眉道,“王武侯是嫉恨后燕世祖受到宣昭帝的宠信,又见其材高功盛,才设下此反间计,意图取其性命,后燕世祖是无罪被疑,彼时未有异心。殿下,您说慕容氏刁毒,却不提王武侯的猜疑,可是有失偏颇呢。”
太子道,“王武侯难信后燕世祖,也是情理之中。鲜卑人生性骁勇,犹如雄鹰,饥则附人,饱便高飏,若遇风尘之会,必有陵霄之志。”太子说着,伸出手,抬起朴丽娥的下巴,朝她悠悠一笑,“惟宜之计,便是急其羁靽,绝不可,任其所欲。”
太子的手劲不大,朴丽娥微微一挣便可摆脱,但她却连垂下眼帘都不敢,只能顺势与太子对视。太子的眼神在烛光下显出一种别样的凌厉来,看得朴丽娥心头一颤,她手一松,“啪”地一声,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盒内。
她便借势一挣,低头又从棋盒内拿起那枚棋子。
这时,门外的内侍又进来了,像前三次一样在太子耳边低语几句后,匆匆离去。
朴丽娥握着掌心的棋子,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棋盘,才小声开口道,“殿下,这一步,该您走了。”
不料,太子轻轻抬起手,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盒内一丢,道,“不必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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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切鈇之疑
定襄,福嗣王府。
“反了!”安景听到消息后,反问了这一句,接着,他好半响没回过神,只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嚯”地一声站了起来,逼视着邰通道,“真反了”
邰通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刚刚收到的信儿,那个上邶州经略使真反了。”
安景愣了愣,又坐回了椅子上,盯着面前摊着的那本无注引版的《三国志》默然片刻,才恹恹开口道,“我说的罢,女子才智不足论,宜以容色为主,且应出嫁从夫,否则,又何以称‘贤良’”
邰通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是啊,嗣王爷您说得,真是太对了。”
安景怔怔道,“我说该把信给皇兄罢,管他是哪州的文氏,哪乡的武氏呢。”
邰通点点头,心有余悸道,“是啊,嗣王爷要是收了信,却不呈交给圣上,轻则是瞒情不报,重则……”
安景立刻抬起手,作了个“止”的手势。?邰通闭上了嘴。
安景收回手,吸了吸鼻子,停了一刻,又问道,“上邶州的那个……那个谁是怎么反的”
邰通微微低下了头,道,“其实……说反罢,也没真反……”
安景“嗤”了一声,道,“我知道没真反。”他托腮道,“真反还能让我知道”
邰通一怔,接着立即附和道,“是,是啊。”
安景道,“那说说罢,他是怎么反的”
邰通道,“据说,今日上午,‘威边军’中的部分军士擅离驻地,一齐跑到上邶州府衙门口,说要告发那纪鹏飞欲行谋反之事。他们说,纪鹏飞想趁七夕佳节,上邶州与狮城城门守卫松懈之时,放驻守在华傲边境的木速蛮军队进城,以行不轨……”
安景打断道,“那木速蛮军队进城了吗”
邰通道,“不清楚。”
安景皱起了眉,“不清楚”
邰通道,“上邶州的木速蛮本就不少,说不定早混进了细作,也未可知。”
安景放下手,坐直了身,“那也就是说,这纪什么的实际还没反,那为何说他‘举兵谋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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