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彭平康喝了口茶,放下茶碗,似笑非笑道,“我不比周大人自命风流,除了拿一颗真心待人,其他十八般武艺,我都学不会。”
周胤绪道,“彭大人是说自己未藏私吗”他端起茶碗,“我可不信呢。”
彭平康道,“周大人对我,素来都是不信的,好比昔年宋高宗对岳武穆,无论如何委以重任,只凭岳武穆手握重兵,宋高宗便总是疑心不定。”
周胤绪道,“宋高宗疑心岳武穆,皆因靖康之变后,武将地位骤升,且各自收有私军。南渡之后,竟致‘明受兵变’,苗、刘二人拥军叛立,迫使宋高宗禅位,经此政变,宋高宗自然惧怕武将势力坐大,因而力主议和,此为帝王心术。”周胤绪呷了口茶,“宋高宗之帝位得来不易,因此惴惴不安,为人之常情。”他看向彭平康,“我此番来寻彭大人,就是为这‘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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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岳飞爱柏香”
黄元振《百氏昭忠录》:王一日以沉香分属官,各得一块,而黄机密所得最小。以为不均,复以一裹分之,而机密所得复小,王怃然。
机密曰:“某以一身从军,虽得香,无所用之。”
王乃曰:“某旧日亦爱烧香,瓦炉中烧柏香耳,后来亦屏之。大丈夫欲立功业,岂可有所好耶”众有愧色。
岳飞有一天把沉香分赐给属下的官员,每人都获得了一块。而黄纵所得到的却最小。岳飞觉得分得太不均匀,又将一包裹的沉香分给大家,可是黄纵得到的仍旧是最小的。
黄纵说:“我只是单身投军,虽然分赐到沉香,也没有什么用处。”
岳飞说:“我过去也喜欢焚香,不过只是在瓦炉中燃一般的柏香罢了,后来也不用香了。有志气的男子要为国家建立功勋,怎么能总是想着个人的爱好呢!”大家都露出惭愧的神色。
2 “岳家军有钱千万缗”
《宋史》:九月癸卯,命军器少监鲍琚往鄂州根括宣抚司钱物。
先是,湖北转运使官汪叔詹以书白秦桧言:岳飞顷于鄂渚置酒库,日售数百缗;襄阳置通货场,利复不赀。自飞罢,未有所付,乞令副都统制张宪主之,庶杜欺弊。前二日,诏都统制王贵与宪同掌。
上谓桧曰:“闻飞军中有钱二千万缗,昨遣人问之,飞对所有之数盖十之九,人言固不妄也。今遣琚往,纵不能尽,若得其半,亦不少矣。又岁计所入,供军之余,小约亦数百万缗,比之头会箕敛,不知几户民力可以办此。”
鄂州前军副统制王俊诣都统制王贵,告副都统制张宪谋据襄阳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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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法理冤案
彭平康闻言,笑着看向周胤绪,玩味道,“周大人是想‘和议’”
周胤绪放下茶碗,“是,”他半开玩笑道,“我是怕了彭大人了,我现在见了彭大人啊,就好比那宋高宗见了完颜亮,但既没有陈鲁公帮着挡,又不能逃去‘浮海避敌’,只求能开恩‘和议’了。”
彭平康道,“可宋高宗长寿,完颜亮却在南征大宋时死于叛将之手,其帝位亦被金世宗篡夺。”他亦半开玩笑道,“周大人的这个类比,不会是在暗指我‘时日无多’了罢”
周胤绪立刻道,“岂敢彭大人刚正不阿,自然长命百岁,”他笑了一下,“我方才话中的‘完颜亮’,是另有其人。”
彭平康眯了眯眼,“周大人的话,说得未免有些刻薄了罢。”
周胤绪观察着彭平康的神情,“果然,彭大人上回说的那话,是哄我的假话。”他悠悠叹了口气,“倘若彭大人当真偏好男色,自有人拿了彭大人的真心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啊。”
彭平康笑道,“周大人是‘吃醋’了。”
周胤绪道,“是啊,也难怪彭大人觉得我的话刻薄,连我自己,都觉得的话里带了‘酸味儿’呢。”他笑笑,“不过我亦有些惊诧,彭大人是陈鲁公一般的刚直人,竟能与‘完颜亮’那般……”?彭平康立时打断道,“周大人既想效仿宋高宗‘和议’,些须礼待‘金使’才好。”
周胤绪微微扬了扬眉,抬眼与彭平康对视片刻,道,“‘岳武穆’已身在刑牢,‘金人’何须惧‘和议’不坚”
彭平康道,“周大人以为,”他加重了些字音,“岳武穆之死是为一桩冤案吗”
周胤绪道,“从法理上来论,岳武穆于淮西之役时抗旨逗留,拥兵坐观,确犯了《宋刑统》之《擅兴律》,罪证确凿,依法应斩。可岳武穆父子意图谋反一事,便是‘莫须有’的千古奇冤。”
彭平康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差点忘了,周大人是个连打杀乡间胥吏都要论法的人,对于岳武穆父子谋反之冤案自然愤愤不平。”他顿了顿,道,“不过依法而言,宋高宗赐死岳武穆却不能算作‘冤案’,对不对”
周胤绪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以法理证据而论,淮西之役中宋高宗的御札往来与岳家军的行军日程便可依法定其为死罪了。”
彭平康道,“是啊,单论斩杀岳武穆,其实根本不需要坐实其谋反罪。”他似感慨般道,“秦桧一党却为了坐实岳武穆父子谋反,刑讯疑犯,强行逼供,乃至遗臭万年,真不知是为何”
周胤绪道,“自然是为了打压‘主战派’,分化武将势力了。”他抬眼看向彭平康,“昔年宋高宗一心要与金人议和,秦桧既自知是因议和而拜相,又知宋高宗不愿见到‘三大将’势力进一步扩大,因此才不遗余力地在岳武穆谋反一案上大张旗鼓地替宋高宗铲除当时朝廷中的‘主战派’。”
彭平康微笑道,“对,大宋南渡之后,所谓的‘北伐抗金’,其实只是虚无的政策路线,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岳武穆父子谋反案不过是宋高宗时‘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权力斗争的缩影罢了。”
周胤绪叹了口气,“是啊,岳武穆谥号为‘忠武’,可秦桧病逝时,宋高宗敕封的是‘忠献’呢。”
彭平康道,“都是‘忠’臣。”他顿了顿,道,“其实从当时大宋的国势上来论,‘主战’与‘主和’都有各自的道理,只是‘主和’一派更符合宋高宗的政治利益罢了。”
周胤绪道,“岳武穆一心抗金,临死竟成了政治斗争的献祭品,当真是造化弄人。”他微笑道,“依我说,这才是岳武穆之死最值称‘冤’的地方,岳武穆死后,‘主战派’在政治上完全落败,朝廷中再无有力之人为‘北伐’发声,‘抗金’彻底变成了投机者为自己攫取政治利益的口号,岳武穆若泉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彭平康觑了周胤绪一眼,笑了起来,“周大人真是忧国忧民,可今时不同往日,东郡政治比宋时清明许多呢。”
周胤绪也笑道,“是啊,”他似玩笑般道,“我料想,昔年完颜亮也以为大宋的政治要比大唐清明许多。”
彭平康作势点了点周胤绪,哈哈笑道,“周大人这般促狭,还说要效仿宋高宗‘议和’呢。”
周胤绪道,“形势如此,我若不与彭大人‘议和’,恐怕还未来得及谈什么‘抗金’,我便成了‘岳武穆’谋反的同党了。”
彭平康笑道,“周大人看得比我明白,”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现下,我倒成了左右为难的‘政治投机者’了。”
周胤绪蓦地嗤笑了一下,冷声道,“若是彭大人的身侧时时站着一个‘秦桧’,恐怕比我看得更明白。”
彭平康一怔,就见周胤绪敛了敛情绪,不咸不淡道,“说白了,都是自己人斗自己人,从古至今,都是内斗祸国。”
彭平康又怔了怔,附和道,“是啊。”随即,他回过神来道,“那么,周大人‘和议’的条件是什么呢”
周胤绪道,“我认为,‘岳武穆’不该死,”他说着,看了看彭平康,见彭平康神情玩味,顿了一会儿,改口道,“或者说,就是当真赐死,也不该以谋反罪论处。”
彭平康道,“可若是证据确凿……”
周胤绪打断道,“岳武穆谋反一事是‘莫须有’。”他恨声道,“是秦桧一党为置‘主战派’政敌于死地,严刑拷打取得的口供,合的不知哪门子的法,如何能算‘证据确凿’当时大宋诏狱已为秦桧一党所控,棰楚之下,何求而不能得”他说着,又敛了敛情绪,看向彭平康,“不过本朝刑事清明,法度严谨,想来不会出现宋时情形罢”
彭平康微笑道,“我既非刑部判官,又从未担任过制勘官,周大人如此问,可叫我怎么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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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鲁公是陈康伯
完颜亮南征大宋是采石之战,他落败被杀的主要原因是后院起火。
一开始南征的过程还挺顺利的,没想到他的弟弟完颜雍趁着他南征在后方夺权称帝了,参加南征的将士竟然有从前线跑回去拥立完颜雍的,再加上当时金国内部的契丹人也在各种起义,所以导致军心不稳,渡长江取南宋的时候,三路水师全部被宋军击败,金军损失惨重。
完颜亮野心又很大,打了败仗也不往回退,一心要攻灭南宋,结果激起兵变,被叛将诛杀,完颜雍夺权成功,成为金世宗。
《金史》:诘旦追之,宋人逆战,猛安韩棠军却,遂失利。
温都奥剌奔北,武捷军副总管阿散率猛安谋克力战,却之。
王权退保南岸。
……西蜀道徒单合喜驻散关,宋人攻秦州腊家城、德顺州,克之。
浙东道苏保衡与宋人战于海道,败绩,副统制郑家死之。
十一月庚午,左司郎中兀不喝等闻赦,入白东京即位改元事,上拊髀叹曰:“我本欲灭宋后改元大定,岂非天命乎”出其书示之,即预志改元事也。
……上驻军江北。遣武平总管阿邻先渡江至南岸,失利。
上还和州,遂进兵扬州。
甲午,会舟师于瓜洲渡,期以明日渡江。
乙未,浙西兵马都统制完颜元宜等军反,帝遇弑,崩,年四十。
2 关于岳飞在淮西之役中抗旨逗留的内容是取自《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二中《岳少保诬证断案》里的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刑部大理寺状》:
准尚书省札子:“张俊奏:‘张宪供通,为收岳飞文字后谋反,行府已有供到文状。奉圣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闻奏。”
……及勘证得前少保武胜定**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岳飞所犯;内:
岳飞——为因探报得金人侵犯淮南,前后一十五次受亲札指挥,令策应措置战事,而坐观胜负,逗留不进。
及因董先、张宪问张俊兵马怎生的
言道:“都败了回去也。”
便指斥乘舆,及向张宪、董先道:“张家、韩家人马,你只将一万人蹉踏了!”
及因罢兵权后,又令孙革写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又令“看讫焚之”,及令张宪虚申“探得四太子大兵前来侵犯上流”。自是之后,张宪商议,待反背而据守襄阳,及把截江岸两头,尽掳官私舟船。
又累次令孙革奏报不实,及制勘虚妄等罪。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临军征讨,稽期三日者,斩。及‘指斥乘舆,情理相切要害者,斩系重罪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各有利益
周胤绪道,“彭大人不必答,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想来彭大人是明事理的。”
彭平康道,“周大人这话说的,若是我答个‘会’字,岂不是都不配作‘人’了”
周胤绪笑了起来,他冲彭平康摆了摆手,“玩笑话,玩笑话,”他放下手,“彭大人向来‘公道’。”
彭平康道,“周大人的玩笑,开得未免太早了些,待这笑话真成笑话了,周大人再笑也不迟啊。”
周胤绪敛了笑容,“我方才说了,彭大人不必答我此问。”
彭平康道,“所以我没答。”他抬眼道,“是周大人听岔了话了。”
周胤绪又看了彭平康一会儿,忽而道,“我是不是总把彭大人的话给听岔了”
彭平康道,“周大人是打心眼儿里地不相信我,所以总听岔话。”?周胤绪道,“琅州我不信的人多了,不止彭大人一人。”
彭平康微笑道,“对,因此我体谅周大人,周大人都自比宋高宗了,这不好听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周胤绪道,“昔年宋高宗年少时,亦是不畏生死,出使金营时意气闲暇的贤明亲王,只是时移势迁,再英勇的男子,在面对被夺权夺命的情形时,都不禁要软一软身上的硬骨头。”
彭平康道,“宋高宗多疑,不过也幸亏有一位‘秦忠献公’为宋高宗的‘软骨头’担了骂名。”他微笑道,“周大人就没有这般好运了罢。”
周胤绪悠悠道,“是啊,‘秦忠献公’这样的‘忠’臣着实难求,寻常人还真做不来,”他亦微笑道,“不过依我说,像彭大人这样的‘忠’友,比‘秦忠献公’还要难得呢。”
彭平康脸色微变,“周大人今儿,怎么同个无理取闹的小妇似的,一吃起‘醋’来,这‘酸话’就说个没完了。”
周胤绪抿了抿唇,“既然彭大人不愿同我论‘公道’,不如就谈谈‘不公道’的事罢,反正,‘议和’的条件,总是不公道的。”
彭平康道,“譬如,斩杀‘岳武穆’这一条,就极为不公。”
周胤绪道,“是啊,但是……”
彭平康道,“‘岳武穆’该斩。”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周胤绪微微点了一下头,“该斩。”他深吸了一口气,“可于情于理,都不该以谋反罪论处。”
彭平康道,“可于法来说……”
周胤微打断道,“于法来说,谋反罪牵连最广,沾了边儿的都该经制勘官一一审问,这一个踩一个,一个拉一个,最易形成冤假错案。且这错案最难分辨,辨了一个,就得驳了另一个,两相厮杀,于国无益。”
彭平康道,“那依周大人之见,宋高宗若想治罪岳武穆,除了淮西之战中抗旨逗留,延误战机,还应该用什么罪名呢”
周胤绪道,“还可以说,岳武穆利用岳家军回易,与民争利,强买强卖,牟取私财,用度奢侈,欺男霸女,侵占民地,斩杀是为平息鄂州百姓民愤。”
彭平康玩味道,“可岳家军以治军严谨著称,军队回易亦是活跃了鄂州经济,百姓更是思念中原故土,支持抗金北伐,朝廷若这般信口污蔑,从此以后,怕再无公信力可言了。”
周胤绪微笑道,“彭大人把百姓看得可真重啊。”他轻轻咳嗽一声,“百姓哪懂什么大是大非啊,他们为岳武穆喊冤,其实只是看不上宋廷外交软弱罢了。岳武穆在鄂州究竟如何造福于民,百姓也是人云亦云而已,哪里真懂军队回易对地方经济的益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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