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彭平康道,“可为官,就须得顾及民意,何况宋廷查办的是当地颇有威望的岳家军呢”
周胤绪道,“左右民意也不是什么难事罢”他又抿了抿嘴,“就拿岳家军回易之事来说,军队经商利润丰厚,全因军队禁榷,往来交通便利,税收轻,盘查少,形同商业垄断。如此高倍厚利,怎能不叫人眼红”
“若真想依此治罪岳武穆,只须组织鄂州商户越级上诉,说岳家军破坏当地商业秩序,或者,说岳家军与金人贸易往来,有里通外国的嫌疑,如此,民意自可安也。”
彭平康道,“但军队回易为大宋军队传统,各军皆有商业经营,昔年秦桧一手遮天,权倾朝野,都不敢以军队回易之弊端治罪岳武穆,怕的就是引起各军公愤,激起兵变。”他微笑道,“周大人可别忘了,各地官员与各方势力的‘公愤’亦可作民意,且比民意的作用大得多呢。”
周胤绪道,“这我又如何敢忘呢”他看了看彭平康,“彭大人三番五次地劝我上参,我再三犹豫,正是因为这‘地方官的公愤’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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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顺时而成
彭平康不紧不慢道,“周大人客气了。”他也弯了眉眼,看向周胤绪,“与范大人和宋大人比起来,我哪里算‘爱民’呢”他收回视线,看向茶碗中漂浮着的香药末子,“更别说,与‘文大善人’相提并论了。”
周胤绪眯起了眼,“彭大人为何忽而顾左右而言他”
彭平康道,“怎么”他抬眼道,“周大人是心虚了吗”
周胤绪反问道,“违反朝廷律令,在军队中私自回易的是彭大人,我为何要心虚”
彭平康道,“周大人若不心虚,单是以此来作条件的话,又为何害怕我提及那两位大人呢”
周胤绪沉默了一下,接着“嗤”地笑了一记,他肩背一松,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叹息道,“……这琅州的地方官,我是做不来了。”他垂下眼帘,“我回去,就写封折子,向圣上自陈失职,得知上邶州经略使意图卖国的消息竟没有第一时间奏明,求圣上除了我这瑁梁少尹的职去。”
彭平康道,“周大人这是打算‘玉石俱焚’了”他抬眼笑道,“琅州知情不报的地方官可不止周大人一个,周大人这样的出身背景都求了去职,可让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周胤绪微笑道,“彭大人安心,我在折子中定会写明,彭大人听到消息后,是力劝上奏的,可谓是忠心耿耿。”?彭平康笑了起来,“那我就先在这儿谢过周大人了。”他顿了顿,见周胤绪面色微黯,又笑道,“其实,周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周胤绪无力地摆了摆手,“彭大人别再说哄我的假话了,我不会再信了。”
彭平康道,“周大人来琅州不过几天,就遇到这些事体,能处理到现在这样子,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周胤绪笑了一下,轻声道,“彭大人,你我心里都清楚,无论是琅州文家,抑或是范大人与宋大人,给我这许多面子,都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要单凭我自己,恐怕……”
彭平康道,“是啊,昔年岳武穆游天竺寺时,尝于壁上题曰:‘寒门何载富贵’,少时意气风发的豪言壮语,最终竟成了谋反的‘证据’,可见,在这官场上,寒门子弟想要出头,是更加得不易些。”他微微笑道,“不过,这并不代表,周大人这样的‘官二代’就容易做官了。做官本就是桩不易事,周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比方说,周大人在得知消息,又经了那番议事后,能说动宋大人借御史之口上参那纪鹏飞,就已经比寻常的新官强了不少了。”彭平康认真道,“即使周大人慢了一步,也能在自陈失职的折子中写明这一点,又有宋大人佐证,想必圣上也能体谅罢。”
周胤绪道,“彭大人的消息,可真灵通啊。”他斜了斜嘴角,不再追问彭平康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只是道,“可我自知,我能说动宋大人,亦是因为我的父亲。宋大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善人’,不似彭大人‘铁石心肠’,若不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宋大人才不会冒着……”周胤绪笑笑,没把这话说完,“可说到底,还是我棋差一招,怨不得旁人。”
彭平康道,“周大人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笑道,“其实,琅州众人,都舍不得让周大人除职呢。”
周胤绪轻轻地笑了一下,“是啊,因为琅州众人都以为我好对付,留着我,还能通过我,试探到我父亲的意思。所以,他们,包括彭大人,都舍不得我走,不过是借此给我一个下马威,希望我今后能安生些,也别总同我父亲乱告状,对不对”
彭平康扬起了嘴角,“瞧,‘和议’已成,周大人比宋高宗还会谈条件呢。”他看了看周胤绪的神色,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周大人且安心,无论那纪鹏飞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一旦牵扯到周大人,琅州所有官吏都会替周大人作证,圣上绝不会疑心周大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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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雄烈忠国
周胤绪一怔,随即淡然道,“彭大人既如此笃定,那么……”他笑笑,“我就……”
彭平康斜了他一眼,“周大人有话,还是说出来的好,免得让大家,都不痛快。”
周胤绪微笑道,“我只是在想,宋高宗治罪岳武穆,或许,与岳家军回易亦有些关联。”他着意看了彭平康一眼,“岳家军每岁利源上百万缗,而在淮西之役中,岳武穆却以乏粮为词,百般抗旨,消极怠战,甚至,宋高宗在御札中已写道,‘社稷存亡,在卿此举’,岳武穆却依然不听号令,不援友军,如此行事,怎可能不被经历过‘明受之变’的宋高宗猜忌呢”
彭平康道,“淮西之役,不过是秦桧一党为罗织罪名所寻的借口罢了。”
周胤绪道,“宋高宗重用秦桧,为的就是不让后人非议‘擅杀能臣’而已,其实,在宋高宗以柘皋之捷召‘三大将’论功行赏时,已有‘除枢府以罢兵权’之念,秦桧是秉承上意罢了。”
彭平康似笑非笑道,“方才周大人还义愤填膺呢,现下周大人又觉得秦桧杀岳武穆杀得不错了”
周胤绪道,“污蔑无异心之人谋反是不对,可从淮西之役中岳家军的表现来看,我都觉得,岳武穆是该杀,何况疑心颇重的宋高宗呢”他又对彭平康笑道,“所以,我方才才说,‘秦忠献公’这样能体察上意的‘忠’臣实在难寻。”
“宋高宗刚因柘皋之捷封赏了‘三大将’,他若单以岳武穆作战失利而治其罪,难免就拂了宋高宗刚赏下去的脸面,因此,秦桧才特意寻了一条‘莫须有’的父子谋反罪出来,让岳武穆辨无可辩。与此同时,又防止了岳家军因岳武穆入狱而可能产生的兵变、震慑了韩、张二人、打压了‘主战派’势力,还替宋高宗全了面子,这是一举四得啊。”?彭平康笑道,“好一个‘一举四得’,可这与岳家军回易又有何关联呢”
周胤绪道,“岳家军治军之严谨,闻名于宋金两国,乃至后世亦交口称赞,但彭大人且细想,这‘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虏’、‘过无大小,必惩必戒’、‘授兵指画,约束明简’的‘明纪律’,当真有那么难做到吗”周胤绪抿了抿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岳家军军中利源丰厚,军中猛将才可以不计钱财,听从岳武穆调遣。至淮西之役时,岳家军经济之独立,已经到了可以完全不顾忌朝廷指令的地步了。如此军队,无论如何得能征善战,在宋高宗眼里,与鄂州军阀无异,甚至比金军还要让宋高宗忌惮。彭大人,这殷鉴不远,导致岳家军衰亡的罪魁祸首,可并不是秦桧啊。”
彭平康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周大人把我想得,也太厉害了些。”他垂眼道,“我哪里有岳武穆那般会经营的本事,就是放了赈贷,也不过是勉强得几个养鸡钱罢了。”他抬眼微笑道,“周大人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同我去军里的菜地那儿瞧瞧,自然了,若是周大人能帮着翻亩熟地出来,我广德军就更感念了。”
周胤绪道,“我没有奚落彭大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彭大人什么都不为,就白递了这么一个话柄给旁人,颇有些不值当呢。”
彭平康笑了笑,“周大人高见,不过依我说,岳武穆遭此横祸,与他的为人处世亦有些关联。昔年宋高宗意图以枢密使之职代‘三大将’兵权时,唯张循王且觉朝廷之意,首纳所统军兵,韩蕲王与岳武穆却形状骄横,宋高宗看在眼里,自然不喜。”
周胤绪呷了口茶,“彭大人若是不想听,我就不再说了。”
彭平康道,“我明白周大人的意思,”他也喝了口茶,“其实通俗点儿说,就是宋高宗害怕岳家军手中的刀,探头一瞧,又见刀鞘中放得全是钱,再仔细一看,又发现这刀和钱都攥在岳武穆一人手中。”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宋高宗便越想越觉得岳武穆是在朝廷中拉帮结派,在军内自立山头,借抗金之名私植势力,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大规模整军’与‘清理朝内派系’。周大人好言劝我,是替我着想,”彭平康微微点了下头,“我懂。”
周胤绪看了彭平康一会儿,开口道,“其实,彭大人比我明白罢”
彭平康微笑道,“是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周大人,你我都明白的事体,岳武穆又何尝不清楚”
周胤绪一怔,就听彭平康继续道,“昔年张循王首纳所统军兵,宋高宗聘诏书奖谕;韩蕲王力陈秦桧误国无果,便力求闲退,甚至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每日只游西湖以自乐;如此情形下,岳武穆如何会不明白宋高宗所忌所讳可即便如此,岳武穆仍一力反对‘议和’,此举之勇谋,比之于战场上与金人厮杀更为雄烈。”
“‘秦忠献公’忠其君,岳武穆忠其国,忠君而舍名者确实难寻,可忠国而舍身者,”彭平康认真道,“才是一国之重器啊。”
“若是一国之国人皆愿从秦桧之‘忠君’,而鄙薄岳武穆之‘忠国’,以为岳武穆是‘不识大体’、‘不懂政治’,此国必距亡国不远矣!”说到这里,彭平康停了一会儿,敛了敛情绪,又朝周胤绪微笑道,“岳武穆方束发时便投身军旅,戎马半生,为宋廷与金军激战不下数百回,胜绩数不胜数,周大人既懂法,那就不妨论一论,仅因一次援助不力,就以‘莫须有’之名赐死一员大将,是否有失公允呢”
周胤绪闻言,静默了片刻,随后,他站起身,朝彭平康行了半礼,“彭大人之忠国,我远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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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史》的《高宗本纪》中对于淮西之战中岳飞表现的描写:
《宋史》:初,金之入寇也,上命飞以兵来援。
飞念前此每胜,复被诏还,乃以乏粮为词。
最后上御札付飞云:“社稷存亡,在卿此举!”
飞奉诏移兵三十里而止。
及濠州已破,飞始以兵至舒、蕲境上,故张俊与秦桧皆恨之。
2 “宋高宗以柘皋之捷为名论功行赏并罢三大将兵权”
《宋史》:初,张浚在相位,以诸大将久握重兵难制,欲渐取其兵属督府,而以儒臣将之。
会淮西军叛,浚坐谪去。
赵鼎继相,王庶在枢府,复议用偏裨以分其势。
张浚觉之,然
第一百七十七章 龙香御墨
文一沾被安懋单独宣召入紫宸殿引对的时候,已经是上邶州爆出谋反案后的第三天了。
文一沾进殿时,安懋正饶有兴致地在看一篇文章,见文一沾进来了,笑着免了他的礼,接着赐了座。
文一沾谢了恩,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安懋开口时,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笑意,“朕方才在读太子近来作的一篇功课,太子以为,昔年倭国派遣‘遣唐使’来大唐,并非是为了求学求法,而是一种倭国贵族子弟‘借位’获得政治利益的手段。”安懋一边说,一边笑,“这种说法,朕真是闻所未闻,不知文卿以为如何”
文一沾道,“太子殿下聪敏颖悟,此种说法,臣亦是闻所未闻,故而不敢评。”
安懋的笑容有些淡,他放下手里的文章,道,“朕明白,文卿是避嫌。”
文一沾一怔,就见安懋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昨日,太子方向朕举荐文卿为上邶州经略使谋反案的制勘官,难怪今日文卿不敢评说太子的文章。”
文一沾立刻站了起来,向安懋行了一礼,“承蒙圣上与太子殿下抬爱,只是,臣着实未听过这‘遣唐使借位’之说,望圣上明鉴。”?安懋道,“无妨,文卿且坐罢。”他顿了顿,见文一沾复坐下后,才慢慢开口道,“其实,朕早有意让文卿担任此案的制勘官,现下,太子先一步替朕说出来了,倒也不错。”
文一沾道,“幸蒙圣上赏识,臣必定不负圣恩。”
安懋道,“既如此,朕就不得不问一问,不知,文卿对此案是何看法”
文一沾想了想,道,“臣以为,此案疑点颇多,须得严审。”
他试探着说了这一句,看向安懋,安懋还是淡笑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见文一沾看了过来,追加了一句,“文卿有话,但说无妨。”
文一沾立刻觉出情形不对,他微微低了低头,道,“臣尚未阅看卷宗,不敢随意置评此案。”
安懋道,“此案尚未开审,哪里来的卷宗”安懋停了一下,将声音放得更和缓了一些,“你随意说说罢,若说得好,朕便赏你;即便说得不好,朕听过就罢,也不往心里去。”
文一沾应了一声,心下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臣尚未践事,对地方边事一窍不通,只是臣读宋史时,尝阅得一则‘宋太宗与近臣议边防’事,臣窃以为,此则事颇合眼下情形。”
安懋道,“好,文卿且细说与朕来听。”
文一沾道,“宋太宗初即位时,与近臣言道,‘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
安懋接口道,“……‘帝王用心,常须谨此’。”
文一沾点了点头,道,“圣上博古通今。”
安懋笑了一下,道,“大宋帝国是赵氏兄弟一城一池打下来的江山,武将出身的开国皇帝,对边防事格外用心。朕是受禅登基,一场硬仗都未打过,自然该以史为鉴。”
文一沾道,“圣上博闻强识,臣等不及也。”
安懋道,“有道是,‘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安懋又笑了一下,“文卿说自己不及,莫非其实是在暗指自己‘不让’”
文一沾一怔,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安懋,安懋还是淡笑着,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文一沾不由得犹疑起来,安懋的反应让他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安懋见文一沾迟疑着不敢开口,哈哈一笑,道,“朕随口玩笑罢了。”他敛了敛笑容,“文卿说得不错,该赏。”
文一沾立刻起身,行了礼谢恩。
安懋道,“朕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两方‘龙香剂’,朕不惯用香墨,念
第一百七十八章 稳定第一
“另有一事,”安懋从旁拿过一本折子,“上邶州刺史罗蒙正两天前给朕写了封折子,说上邶州经略使谋反一事多系他人诬陷,起因是上邶州征役艰难,乃至地方官员不得不转卖投献土地以清查人口,此举引起乡间胥吏的不满,才导致今日情形。对此说法,”安懋看向文一沾的目光中带有些许探究,“文卿如何以为”
文一沾微笑道,“臣不敢说。”
安懋笑着反问道,“有何不敢”
文一沾道,“此奏章中,上邶州刺史提及征役、投献、胥吏等地方事,臣从未担任地方官,又从未与上邶州官员有过往来,如何能信口置评地方治事”文一沾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臣蒙恩任此案制勘官,力所能评,不过上邶州经略使有无谋反事实,除此之外,臣皆不敢随意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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