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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安懋笑道,“文卿通权达变,哪里是‘不敢’,是‘识时务’而已。”安懋一边说,一边翻开面前的折子,“不过罗蒙正所言,也有一定的缘故。盛德宗时,朕尝于蒲州任地方官,蒲州与元昊相邻,当地百姓笃信佛教者众多,乡间竟因有俗语曰:‘打杀乡胥手,胜斋一千僧’。因此,朕心里清楚,地方胥吏为非作歹,凌官欺民者比比皆是,罗蒙正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安懋垂着眼,似乎是在看折子上的字,“朕登基之初,亦想整顿吏治,还乡间百姓一个清明世界,但至光启二年时,朕发现,”安懋抬起眼,“朕其实不比德宗英明,德宗无能为力的事,朕亦是束手无策。”他看向文一沾,“文卿从琅州地方上来,又是士大夫,可知朕为何所恼”

    文一沾微笑道,“圣上是为‘稳定’所困,为‘维稳’所恼。昔年大秦强盛而亡,正是因为秦始皇以‘国法’直控乡间所致,大秦乡间唯法独尊,百姓却困于‘暴政’而不得脱。陈隐王起义,正是一次胥吏阶级对中央集权的反扑,圣上如今所苦,是自汉以来千百年之吏治锢疾,圣上无须为此耿耿于怀。”

    安懋道,“正是此理,”他对文一沾笑道,“文卿似乎很懂‘维稳’之道。”?文一沾低了低头,“臣不懂‘维稳’,但臣明白‘稳定第一’的道理。”

    安懋道,“是啊,”他复垂下眼,去看手上的那份折子,“从古至今,能称作‘皇帝’的,也只有秦始皇了。汉高祖倜傥疏达,奋剑而取天下,昔年率军入关中时,于吏治事上,也不过‘约法三章’而已。”

    “自是之后,君主之权皆有分寄,西汉与宰相、外戚共天下;东汉与宦官、名士共天下;大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大宋与富民、士大夫共天下,而我朝,”安懋抬眼,看向文一沾,“我朝又与何人共天下”

    文一沾道,“本朝与胥吏共天下。”

    安懋慢慢合起了罗蒙正的折子,对文一沾笑道,“文卿答得好。”

    文一沾倾了倾身,“臣不该答。”

    安懋问道,“为何不该”

    文一沾道,“臣现下虽为士大夫,可于琅州家中时,亦是圣上‘寄权’之受利者,故而,臣不该答圣上此问。”

    安懋笑了起来,“文卿是该避嫌,不过朕此番召你前来,也正是此缘故,文卿不必再避嫌。”安懋说着,伸手点了点罗蒙正折子的封皮,“朕是疑惑,这让地方官转卖投献土地的主意……究竟是何人所出”

    文一沾道,“圣上不妨直接询问罗刺史。”

    安懋淡笑着摇了摇头,“罗蒙正在这封折子里语焉不详,便是想把此事推到那纪鹏飞头上,朕此刻就是立即遣人去上邶州查了,得到的也是这个结果,又何必多费一份力呢”他似笑非笑道,“他们总是不记得,朕是个做过地方官的皇帝。”

    文一沾道,“圣上既不信罗刺史,臣处定襄,却也不知上邶州情形,恐怕无法为圣上分忧。”

    安懋道,“你是不知道,但,”安懋加重了语气,“那纪鹏飞知道。”

    文一沾一怔,就听安懋继续道,“朕觉得,那纪鹏飞知道,但有人不想让他说出来。”他看向文一沾,目光灼灼,“这便是文卿此次担任制勘官的另一重任,朕想知道,究竟是谁出了这个转卖投献土地的主意。”

    文一沾立刻应了下来,随即又道,“既然有人不想让那纪鹏飞说出来,圣上务必得小心……”

    安懋打断道,“无妨,朕未宣判前,那纪鹏飞必定性命无虞。”他笑了一下,不冷不热道,“文卿,朕实在是好奇此人面目,此人手段之凌厉狠辣,甚至远胜朕昔年为宰执之时,朕想知道,此人究竟为何人所用”

    文一沾应声道,“臣谨遵圣命。”

    安懋道,“甚好。朝廷去邪与疆场除寇无以异也,望卿不负朕命矣。”他顿了顿,又着重补充道,“另外,‘稳定第一’,望卿谨记。”

    文一沾道,“臣明白,胥吏虽顽劣,但不过是求财索贿而已,万不至于通敌卖国。”

    安懋道,“不错。其实,朕心里清楚,”安懋说着,轻轻拍了拍罗蒙正的折子,“胥吏之佼佼者中,也有不少可取之材。昔年赵普习吏事,寡学术,却能辅佐宋太祖谋以定国,乃至三度拜相,眷蒙两朝,宋太宗尝手诏其云:‘开国旧勋,惟卿一人,不同他等’,可见其宠遇之深。但自宋太宗伊始,便严禁胥吏应举,以俗吏冒进窃取士名为祸之端也。”安懋笑着问道,“文卿可知,宋太宗为何颁此策”

    文一沾道,“臣以为,宋太宗因以晚唐‘安史之乱’为鉴,故而严禁胥吏入取科名。昔年牛贞简公以朔方节度使之职入朝为相,张文献公劝谏无果,藩镇将领始涉中央政权。李晋公逝后,杨国忠无力抗衡藩镇势力,终致安禄山兵变,晚唐‘牛李党争’亦自其端。故而,宋太宗对胥吏阶层再三打压,严加防范,形成有宋一朝儒、吏分流的政治格局。”

    安懋道,“是啊,昔年唐玄宗不纳张九龄忠言,以为张九龄因出身讥讽牛仙客为刻薄,最终导致盛唐凋零。如今朕登大位,亦须以唐、宋故事为鉴,”安懋拿起罗蒙正的折子,朝文一沾扬了扬,“这孰轻孰重,文卿要把握得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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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名公书判清明集》:俗语云:“打杀乡胥手,胜斋一千僧”。推司枉法受财,出入生死,其为害何止如乡胥而已,配两推吏,胜似斋一万僧,何必缁黄设醮设斛,方可请福。

    2 《史记》: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元节礼
    定襄,徐府。

    盼巧一边蹙着眉,一边给徐知让的膝盖上药。

    徐知让半靠在床上,他看着盼巧清秀的侧脸,以及耳边散落的一绺黑发,忽而心下微动,他很想吻一吻盼巧的耳珠,再替她把那绺发梳进她头上戴的那支花钗里。

    徐知让刚想伸手,就听盼巧心疼道,“主子,您为何非要同大少爷置气呢待这淤青养得化开,又是一段时日呢。”

    徐知让抬起手,揉了一下头,“我乐意,”他放下手,“我就乐意同大哥置气。”

    盼巧道,“您置就置罢,可气着主子您自己了,就不值当了。”她又心疼道,“亏得不是秋冬季里,否则……”

    徐知让打断道,“要是在秋冬季里,我就不跪啦,”他终于没忍住,伸手轻轻地将那绺发拨到盼巧耳后去,“我又不傻。”

    盼巧微微红了脸,她“嗳”了一声,道,“是啊,主子聪明着呢。”?徐知让道,“我只是觉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盼巧说道,“大哥最近,有些……虚。”

    盼巧一怔,不由抬眼看向徐知让。

    徐知让道,“我就想,干脆借这事躲一躲罢。”

    盼巧复低下头,替徐知让上完了药,接着直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主子,往后您若存了这样的念头,直接同大少爷说就是,大少爷还能因此为难您不成”她端着托盘站起身,“害得旁人白担心一场。”

    徐知让见盼巧转身往门外走去,在她背后笑嘻嘻道,“嗳!你得同我说清楚,我究竟是害了大哥呢,还是害了你了”

    恰在此时,盼巧打开了门,见到屋外来人,不由脚步一顿,“大少爷。”

    徐知温淡笑着应了一声,盼巧低头行了个礼,端了托盘侧身出去了。

    徐知让在屋内听到动静,伸手扯过薄被盖住刚上了药的膝盖。

    徐知温进了屋,见状只是一笑,也不说破,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五弟还为七夕的事不高兴呢”

    徐知让别过头,“是啊,今年七夕我连女相扑都没看成呢。”

    徐知温道,“我也没看成,”他朝徐知让的方向转过头,“所以我准备待今年上元时再去看,可不会同五弟似的,为一桩小事生气这么久。”

    徐知让转回头,看了徐知温一会儿,慢慢开口道,“大哥这回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徐知温道,“还有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再加上,圣上已经下旨要追封四皇子生母,”徐知温的语气里带了点儿命令式的口吻,“五弟,你该给四皇子送份贺礼。”

    徐知让一顿,他还真没想到这回事,“是吗”

    徐知温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四皇子吗怎么连这最基本的交往礼节还要我替你记着”

    徐知让怔怔道,“嗯,对啊。”

    徐知温轻轻咳嗽一声,“五弟,你今儿怎么了”

    徐知让一激灵,反应过来道,“是,大哥说得对,是我一时没想起来,多亏大哥提醒。”

    徐知温瞥了他一眼,低头弹了弹身上的灰,“五弟,你要是不相信我,不想送礼进宫去,直说便是,大哥就是提一句,不勉强你。”

    徐知让垂下眼帘,“我想送,大哥也想我送罢。”

    徐知温道,“嗯,对。”

    徐知让道,“那大哥就必须告诉我,大哥究竟为何如此厌恶四皇子”

    徐知温轻笑道,“这理由可多了。”

    徐知让道,“那大哥不如就挑最要紧的来讲罢。”

    徐知温道,“我觉得,”他抬起头,看着徐知让认真道,“四皇子太蠢,他不配你给他作陪读。”

    徐知让又是一怔,就见徐知温对他笑道,“父亲不明白,但我知道,五弟你执意要选四皇子,是因为你小时候听我讲过,四皇子有异象的事。那时你见四皇子昏懦,生母身份又低微,便自信你一近他身,四皇子就必定会对你言听计从,对不对”

    徐知让别过头去,“小时候的事,我早忘了。”

    徐知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这故事还有下半节,我当时怕唬着你,所以截了没说,圣上得知四皇子的异象,曾经是起了杀心的,但后来,是被周惇劝下来了。”

    徐知让转回头来,定睛看着徐知温,“父亲知道吗”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知温,“若是父亲知道,为什么不同我说”

    徐知温粲然一笑,“五弟,这问题,你该问父亲去。”

    徐知让吸了吸鼻子,“大哥,我不上你的当,”他垂下眼帘,“你又在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了。”

    徐知温笑笑,接着道,“因此,我才认为四皇子蠢。我若是处在他这般境地,恨不得将‘平庸’二字贴在脑门上,即使当真早慧,也不会随意表现出来,更不会以此争宠了。”

    “但瞧他获旨上学后的行状,先是在圣上面前建言要查东宫落马案,再然后是接了太子不要的奴才,然后呢,又是在圣上跟前‘出其不意’地随口用典释字,”徐知温微微皱起了眉,“这是旁人教的,还是他自己想的,我们可都不清楚。”

    徐知让犹疑道,“可四皇子年幼,或许,是他身边无人提醒的缘故罢。”

    徐知温道,“若当



第一百八十章 用人得当
    “……无论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儿子以为,”周胤微侧坐着,仍是习惯性地低着头,“父亲不该在这时表明立场。”

    周胤微说完,又往另一边侧了侧身,即使低着头,又垂着眼帘,他依然有意识地尽量别开目光,看向自己右脚边的一小片阴影上。

    周惇道,“我知道。”

    周胤微道,“再者,三皇子曾经在圣上面前明确说过,‘辎重三之一,因须征民夫十数万,一旦发兵,后方将难以为继’。如今,果真应了三皇子的话了,父亲此刻再让御史上疏说徭役过重,岂不是打了圣上的耳……”

    周惇打断道,“我说,我知道了。”

    周胤微闭上了嘴。

    周惇瞥了他一眼,翻开书桌上原本搁着的一本折子,“圣上是仁善人。”

    周胤微默然不语。?周惇道,“而且,徭役确实苛重,”他抬起头,看着周胤绪的侧脸,“有道是,‘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矫人主之非为卿大夫之本责,更何况,圣上从不是‘自贤’之君。”

    周胤微道,“父亲说得是,国非家也,国君虚怀若谷,乃得天下治矣,若是‘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长此以往,岂非国无类乎”

    周惇笑了起来,“好一个‘国非家也’,臧隐,你难得同我这么说话。”

    周胤微一怔,就听周惇继续道,“你与你大哥,真是越来越像了。”

    周胤微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没作声。

    周惇道,“‘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若是人人都‘阿谀求容’,圣上又如何作得明君呢‘君暗臣谄,民不与也’,这道理,你也不须我再讲一遍了罢。”

    周胤微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道,“父亲现下看的,是大哥的折子吗”

    周惇不由抬起了眼,只见周胤微垂着头,目光似聚焦在一个虚无的点上,“是大哥的请罪折子罢。”他说着,身子又往旁边侧了侧,“父亲是为了大哥,才想上这道折子罢。”

    周惇敛起了笑容,“从琅州到定襄的路可长着呢。”

    周胤微淡淡道,“大哥一听到消息,便与同僚商议,极力斡旋后,连夜写了折子,用军马发八百里加急送到定襄,大约就是这时候罢,父亲该收到了。”

    周惇的下巴绷了绷,“你知道的可真仔细。”

    周胤微道,“大哥自小就人缘好,众人都愿意同大哥交往,大哥能与琅州同僚相处融洽,并不稀奇。”

    周惇笑了笑,“你哪是在说你大哥人缘好,你是在说,你大哥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全是靠我的名头,凭我周旋,否则,现下他连半分进退的余地都没有了,对不对”

    周胤微又闭上了嘴。

    周惇等了片刻,没等到周胤微的回话,他又抬起头去看周胤微,映入眼帘的,是周胤微沉默的侧影。

    周惇忽而意识到,周胤微不回话,是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他都低着头,根本没见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化,周胤微听到的,只是自己平静的语调罢了。

    周惇刚想开口安抚一二,就听周胤微道,“父亲,无论如何,您都不该上这道折子。”他顿了顿,着意补充道,“无论是为谁,都不该上。”

    周惇道,“若是为了你呢”

    周胤微一滞,随即斩钉截铁道,“即使此刻作瑁梁少尹的是儿子,父亲也不该为此冒险。”

    周惇道,“仕途为‘显’途,亦是‘险’途,本就是,该冒一点儿险的。”

    周胤微的嘴唇颤了颤,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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