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徐知温斜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墨盒搁到一旁的小几上,“不必多谢,画作得好就行。”
徐知让低头“嗯”了一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余光瞥见徐知温指甲里的几缕红,不禁开口道,“大哥的手……”
徐知温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淡淡道,“哦,做这朱墨铤子的时候沾上的,不打紧。”
徐知让没觉得感动,反而心头一缩,“大哥亲自做了这朱墨给我”
徐知温道,“朱墨又不难造,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没趣儿,想到五弟要作画,便做了方朱墨送来。”
徐知让顿了顿,道,“朱墨虽不难造,但颇费工序呢。”
徐知温道,“我倒不觉得繁琐,”他顿了顿,道,“只须将银朱研细,用水飞过,澄清擗去水,用秦皮栀子皂角各一分,巴豆一粒去皮,黄明胶半两同煎汁和银朱作铤子阴干即可。五弟坐在床上懒待动弹,听着便觉得烦,我细细做来,却觉得别有一番意趣呢。”
徐知让道,“……大哥一上午,就制了这方朱墨”
徐知温淡笑道,“是啊,我既无品秩,又无差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非要我去做的既无事,造一方朱墨与五弟也不费了什么大工夫。”
徐知让一怔,继而轻声道,“大哥既要随军作战,就该读些兵书才好,这样父亲问起来的时候……”
徐知温道,“父亲与我议论过《六韬》,”徐知温抚了抚透在指甲上的那抹红色,“大约是我论得不怎么好,刚同父亲论了两句,父亲就……不想与我论了。不过我一向不擅长论书,父亲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徐知让看了徐知温一会儿,伸手覆住徐知温透着红的指甲,“大哥制完墨,该仔细洗净了手才是。”
徐知温抬眼笑道,“五弟放心,我并不怕被父亲问起,倘若父亲问起,我便说是想给房中侍女染甲,调凤仙汁子时沾上的。”
徐知让没笑,“大哥,银朱有毒。”他盯着徐知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银朱出自水银,水银乃至阴毒物,因火煅丹砂而出,加以硫黄升而为银朱,轻飞灵变,化纯阴为燥烈,其名又唤心红,染画色最奇。”
“可若服之过剂,或不得法,则毒气被蒸,窜入经络筋骨,莫之能出,痰涎既去,血液耗亡,筋失所养,营卫不从,变为筋挛骨痛,发为痈肿疳漏,或手足皲裂,烂龈挛络,虫癣顽痹,其害无穷。”
徐知温拍了拍徐知让伸过来的手,语气中带了点儿笑意,“嗯,五弟读书是比我读得好。”
徐知让的眼神沉了沉,他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大哥这一上午,定不止制了方朱墨罢。”
徐知温道,“嗯,待这朱墨铤子阴干的时候,我还调了凤仙汁子,照盼巧的样子给我房中的侍女染了甲。”他微笑道,“五弟若有兴趣,下回去大哥的院子里玩儿。”
徐知让道,“可我的画还未作呢。”
徐知温道,“五弟来我院子里作也行,”他抚了抚徐知让的手,“以前与三弟一起教五弟作画,画具都是全的。”
徐知让觉得今日的徐知温十分反常,“大哥,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徐知温微微笑道,“五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啊。”
徐知让一怔,还要再说些什么,徐知温便放开了他的手,起身道,“五弟说得对,我是该洗净了手再来。”
徐知让忙道,“无妨,银朱本就是外用之药,只是其性悍烈,不宜内服,我方才那般提醒,是怕大哥无意间误吞了下去,伤了身体。”
徐知温淡笑道,“银朱虽有毒,但并非半分沾不得,五弟方才亦说,服用过量才伤人性命呢。”他顿了顿,又道,“寻常人又怎会故意服了许多银朱下去呢五弟真是过于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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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举人左瑞
狮城,仝羽茶馆。
佟正则一边啃着一块煠燋酥杏仁片,一边对佟正旭道,“嗳,有一事儿,我得同你打个招呼。”
佟正旭也拿起一块“科科”地吃着,“什么事儿呀”
佟正则道,“就咱们的堂姑奶奶……”
佟正旭忙问道,“你说哪个堂姑奶奶”
佟正则道,“就六房的那个,和咱们算一宗里的。”
佟正旭啃完了手里的酥杏仁才想起来,“哦!‘招女婿’的那个呀!”
佟正则点了下头,“对,就是招了个赘婿的那房。”
佟正旭又拿起一个酥杏仁,“她有什么事儿呀”
佟正则道,“她没事儿,是她儿子有事儿。”佟正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三小子去年中了举,明年正好要去应春闱,但她觉着罢,过完了年再上路就有些赶了,想提前过去安顿下来,”佟正则眨眨眼,“也好早些摸清路子嘛。”
佟正旭立刻了然道,“嗳,嗳,对,是要先去探探路道,咱们老百姓不像那些‘二代’有门路,这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是挺磨人的。”
佟正则道,“就是,咱们宗里统共才几个正经读书人呀,好容易出了个‘举人老爷’,咱不供着,也别给人添堵不是”
佟正旭附和道,“我懂,我懂,这‘路牒’的事儿,我去县衙里打招呼,绝不为难他。”
佟正则道,“‘路牒’倒不算问题,”他又拿起一块酥杏仁,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主要是,咱们那堂姑奶奶,被最近的事儿给唬着了,怕她那宝贝三小子半路就给人绑了捉去当壮丁了。”
佟正旭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这事儿是还吃不准,几个乡里的架势摆得都挺足的,就是征不来人。”
佟正则道,“所以啊,咱们堂姑奶奶就托我打个招呼,说最好走城里的路出去,一路都经州城才好,城里现在木速蛮少,管得也严,走那边的路,她放心。”
佟正旭立刻应承道,“没问题,不就是‘路牒’上多添两句话的事儿嘛,让她男人尽管带着她小子来县衙,我就替她看着办了!”
佟正则道,“好,好,”他想了想,又道,“对了,县衙里头有什么要打点的地方,你提前开口就是,别到时再朝人伸手,整得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佟正旭笑道,“我能是那眼皮子浅的人到时县衙里头要有同咱‘举人老爷’过不去的,大不了我就将钱先支了,回头再替咱堂姑奶奶教训他!”
佟正则也笑道,“对,就是这样。”他将手上剩了一小半的杏仁酥塞进嘴里,“我还想着给咱‘举人老爷’凑个份子呢。”
佟正旭连连点头道,“要得,要得,你想想,大比之年,全东郡的举人都往定襄去,定襄有多少商户就等着斩这一刀。纸墨笔砚、茶水油蜡都不提了,就说租房这一项罢,得多少人赶着这小半年捞钱啊。咱在上邶州看着还算手头松动的,到了定襄,啧啧,那真是铜钱子丢在金山旁,得了响儿却挣不着脸。”
佟正则道,“可不是嘛,尤其咱那堂姑奶奶又是嫁的‘招女婿’,整个儿一‘银样蜡枪头’,全然指望不上嘛。这时候咱送一份礼,赛过平日多少盘算!”
佟正旭嬉笑道,“哎,说起来,那姑爷我见过一回,长得嘛……是不赖,但瞧着就不是个踏实干活的人,也不知道咱堂姑奶奶怎么就看上他了呢”他说着,又啃了两块杏仁酥,“对了,刚才忘了问了,咱‘举人老爷’大名叫什么呀我都不记得去年乡试榜里有姓‘佟’的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言兴丧
安庆从弘文馆回周婕妤宫里用午膳的时候,正遇见安懋坐在殿中,与周婕妤正聊着什么,气氛正好。
安庆在殿外听见两人轻笑的细语声,不由脚步一顿,朝殿外守着的内侍宫人看去,他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去,要是打扰了周婕妤与安懋共处就不好了。
殿外守着的安懋身边的内侍瞧见安庆犹豫不定的样子,立刻会了意,一边轻轻推开殿门,一边朝殿中高声通报。
安庆又看了看殿外周婕妤身边的宫女,见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定了心,知道安懋和周婕妤是在等自己一起用午膳。
果然,安庆一进去,安懋就笑着挥手免了他的礼,“回来啦”
安庆道,“是。”
安懋转头朝周婕妤笑道,“看来朕是太久没见他了,今日忽来,吓得他都拘谨了。”
周婕妤半娇嗔道,“圣上自己爱做‘严父’,怎反怪儿子拘谨”
安懋笑了起来,似是无奈似是安抚道,“好,好,是朕不对,怪不得朕的三皇子。”
周婕妤对安懋的揣摩显然没有宋皇后深刻,安庆能感受到周婕妤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安庆知道,这是因为周婕妤不清楚安懋到访的目的,所以她只能用“撒娇”来应付,这是她作为“妃嫔”的优势之一。
而对于安庆而言,作为“三皇子”,他就必须正面回答安懋的问话。
好在,上午在弘文馆时,安庆已经从安文口中得知安懋在清宁宫说的话,即使安文或许隐去了只言片语,但知道一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安庆正这样想着,就听安懋问道,“你二哥最近在读《贞观政要》,你与他一同在弘文馆读书,读的也是唐史吗”
安懋问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安庆却不敢等闲视之,“儿臣读书,多以四书五经为源,读史之人明德果决,通一朝之兴衰,儿臣远不及矣。”
安懋笑了笑,又问道,“那便同朕论论‘四书’罢,近来读‘四书’,可有什么心得啊”
安庆低眉道,“‘四书’为圣人言,儿臣不敢置妄。”他顿了顿,道,“只是儿臣近来再读《论语》时,觉得《子路》篇其中一则,颇有余韵。”
安懋问道,“哪一则”
安庆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安懋又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周婕妤道,“朕的三皇子是在劝诫朕要‘知错能改’呢。”
安庆知道周婕妤不敢随意答话,忙接口道,“如今东郡欣欣向荣,国泰民安,即使孔圣人在世,见此情景,对父皇说的也是‘兴邦’之言,何来‘丧邦’一说”
安懋道,“是啊,”安懋的笑容有些淡,“若是‘君言不善,而诸臣莫之敢违’,就是孔圣人见了,也不得不叹一句‘几乎一言而丧邦也’罢。”
这时,安庆看了看周婕妤,却发现周婕妤的神情亦有些局促不安,安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昔年鲁定公使仲由毁三桓城,收其甲兵,因孟氏不肯堕城而伐之,终不克而止,致孔子而去,正应‘丧邦’之言矣。”
安懋又看了一眼周婕妤,周婕妤正神情忐忑地看着安庆,连安懋看了过来都没发现。
安懋扬了扬嘴角,道,“‘丧邦’为‘君言不善而莫能违’,‘兴邦’为‘知君之难而臣不易’,朕既已为君,便须当得一国之兴衰,如此,才可叹一句‘为君难也’,对不对”
安庆对安懋行了个全礼,却没有作声。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安懋才开口道,“起身罢。”
安庆慢慢直起了身。
安懋道,“关于发兵与辎重一事,你说得对。”
周婕妤瞬间抓紧了帕子。
安懋道,“上回朕没听你的,不是因为你说错了,”他道,“而是朕不对。”
安庆低下了头,依然没作声。
安懋说完这句话,特意停了一停,却见两人都不敢应声,“现下这么……”他舔了一下唇,“一闹,这兵是笃定发不成了。”
安懋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安庆当然不能顺着往下说安懋实在错得离谱,于是他立刻将错往纪鹏飞头上推,“父皇雄才大略,儿臣万不及矣,此次错失良机,全是上邶州经略使之过,父皇一向体恤民情,怎会苛剥徭役定是地方官执行不力,贪赃枉法,才使得民间怨声载道,父皇不必为此伤怀。”
安懋淡笑道,“是么”他道,“可朕手里新收上来的几份折子,却都在说地方徭役过重,又值秋收,实难负担征役之任。”
安庆直觉话音不对,赶紧又往回找补道,“东郡幅员辽阔,各地情形不同,儿臣以为,地方官之辞,虽不可全信,却不可不信。”
安懋哈哈一笑,转头对周婕妤道,“方才还说他‘拘谨’呢,这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周婕妤低眉笑道,“是圣上来了,他才多说几句。”
安懋笑了一声,“是么朕怎么听说,他将福嗣王都唬得中元节不敢去朝陵了呢”安懋敛了敛笑容,“他福嗣王叔还对太皇太后说什么‘庶子不祭’,太皇太后听了倒好笑起来,跟朕说,以前从不见福嗣王顾忌这些讲究,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
安庆闻言,先认了错,“是儿臣的不是,”接而道,“儿臣原是想借福嗣王叔的‘取景箱’一用,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力道轻重
申时。
“五弟,你墨着得不好,”徐知温淡淡道,“活羊都画成死羊了。”
徐知让搁下笔,“……我还是,回我院子里画罢。”
徐知温道,“随你,”他拿开桌上的红木松鹤镇纸,抽出徐知让的画,扔进桌脚边的字纸篓里,“反正你的心思也不在作画上,我料想你回去了更画不好。”
徐知让垂下手,“嗯,是啊。”
徐知温看了徐知让一眼,往他身侧跨近一步,重新铺了纸,挽起袖子,伸手拿过笔,道,“五弟,你来瞧,这一笔里头的浓淡……”
徐知让轻声打断了徐知温的话,“大哥,那个上邶州经略使是不是要死了”
徐知温手中的笔触到纸面上,晕染一片。
徐知让又道,“灌了银朱粉进去,再堵上嘴,临死前筋脉挛络,痛苦万分,连喊都喊不出来。”
徐知温收了笔,盯着纸面上的那团黑墨,道,“这笔我没画好,五弟你就别看了,待我再画一回好的罢。”
徐知让道,“大哥,你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怎么画都是不对的。”
徐知温刚想落笔,闻言堪堪住了手,悬臂空中,“方才是你一直在同我说话,才分了我的心,我手上的力道,一直是把握得很好的。”
徐知让默然,少顷,闷闷开口道,“我觉得不好。”
徐知温放下了笔。
徐知让见状,立刻闭上了嘴。
徐知温将桌上的纸扔进了字纸篓里,“是啊,我现在是教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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