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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第二百零三章 秦韩汉脉
    酉时三刻,东宫,承恩殿。

    朴丽娥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太子,“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太子正低头看着两人中间的棋盘,闻言抬头微微笑道,“是啊,”太子说着,往棋盘上摆了一颗棋子,笑道,“你竟也瞧出来了”

    朴丽娥走了下一步,“殿下今日从崇文馆一回来,就召奴婢下棋,这是未尝有的,”她微微蹙起了眉,“殿下平素,都是先温过功课,余了空闲再召奴婢的呢。”

    太子闻言笑道,“啊,孤听出来了,你是在劝诫孤要用功读书。”

    朴丽娥低眉道,“是。”

    太子轻笑道,“无妨,”太子落下一子,又从棋盘里拿起一颗棋子握在手心里把玩,“因为你,崇文馆的先生们给孤放了一日的假呢。”

    朴丽娥一惊,她抬起头来,刚想追问几句,就听太子哈哈一笑,随后道,“莫慌,莫慌,孤的意思是说,孤按与你议论的观点写了关于倭国的文章交了上去,不想,父皇读了,大为赞赏,说‘闻所未闻’。”太子又抿嘴笑道,“于是孤便得了这一日的假,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孤既得了闲,自然要与你同乐。”

    朴丽娥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她凑趣笑道,“殿下难得好兴致,奴婢自当奉陪到底。”

    太子道,“这是自然。”他看着朴丽娥复低下去的头,似不经意般道,“只是孤倒有些好奇,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闻所未闻’的观点”

    朴丽娥落了一子,恭敬答道,“不过是奴婢自己的一些浅见罢了,虽侥幸得圣上夸赞,也定是殿下……”

    太子出声打断道,“孤只是稍加润色罢了,”他抬眼看向朴丽娥,“你的‘浅见’,并没有你想得‘浅’。”

    朴丽娥微微笑道,“奴婢谢太子殿下夸奖。”

    太子探究似地看了朴丽娥一会儿,低头下了一步棋,“莫说‘新罗婢’,就是以汉女来较,你也能算‘佼佼者’了。”

    朴丽娥轻声道,“殿下,‘新罗婢’并非只擅长育孩。”

    太子又看了朴丽娥一眼,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可孤就是希望你只擅长育孩啊。”

    朴丽娥没笑,她甚至不像往常一样应和太子的调笑,她安静地对着棋局思忖了片刻,谨慎地走了下一步。

    太子观察着她的神情,跟着落了一子,这一子落得极快,似乎是早想好了的,“孤说这话,你听了似有不悦”

    朴丽娥道,“奴婢不敢。”

    太子看着她犹豫的模样,慢慢开口道,“不是第一回了。”

    朴丽娥一怔,下意识道,“殿下”

    太子道,“你似乎不喜欢孤这样称赞你,孤每回赞赏你的容貌,你都有意回避,孤本以为你是在避宠,可现下看来,”太子说得很慢,但很坚决,“却不是孤想的那样。”

    朴丽娥道,“或许奴婢是没……”

    太子立刻接口道,“你听得懂。”

    朴丽娥默然。

    太子道,“你的汉语这样好,却不承认出身于辰韩新罗朴氏,是因为你知道孤不该纳蕃女。新罗源起辰韩,辰韩原祖为秦世亡人,昔年为避秦朝重役,去适韩国,故名之曰‘秦韩’,而秦世语中,‘秦韩’与‘辰韩’发音相似,后人作史时,便记‘秦韩’为‘辰韩’。因此,若以先祖血脉而论,你该属‘汉系’,既属‘汉脉’,理应有资格为嫔妃。可孤初见你时问及此事,你却讳莫如深,推说入宫已久,身世不明,显然,”太子说到这里时,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是因为不愿被纳为妃,才故意否认自己的身世罢。”

    朴丽娥闻言,沉默片刻,道,“殿下,宫中通晓汉语的蕃奴有许




第二百零四章 投子认输
    太子慢慢转回身,将手中的那颗棋子轻轻地放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太子放得轻柔,但跪拜在地的朴丽娥却能清晰地听见那一记“啪哒”声。

    她想,太子殿下的这一步棋,一定走得极好。

    屋内又静了一会儿,少顷,太子开口道,“倒是痛快,”他又伸手拿起了一颗棋子,“这样的忠心,着实难得。”

    朴丽娥不敢抬头,亦不敢随意发声。

    太子盯着面前的棋局道,“孤难得棋逢对手。”

    朴丽娥心下一惊,就听太子继续说道,“你方才那样说,是明知孤此刻不会将你推出去的罢”他淡淡道,“因为你来自清宁宫。”

    朴丽娥的声音有些颤抖,“殿下,奴婢在清宁宫时……”

    太子没理会朴丽娥想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打断道,“孤虽独处东宫,但对于一宫用人之事并非懵然无知。清宁宫为后宫宫室之首,徐贵妃身边亦是人才济济,你容貌动人不假,棋艺高妙也是真,但你再聪慧,亦不过是区区‘新罗婢’而已,如何能行走三宫之间而游刃有余”太子微笑道,“同是蕃奴,孤瞧那穆翰德费尽心机,最终却落于‘山池院’中,可没你这般的好运道啊。”

    朴丽娥轻声道,“殿下,这不是奴婢的运道好,而是那木速蛮奴的运道太差。”

    太子笑出了声,“是么就因为你是秦韩汉脉,而那穆翰德是木速蛮战奴吗”

    朴丽娥身形微微一颤,“殿下,您……”

    太子接口道,“对,孤猜到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孤其实早猜到了。”

    朴丽娥又是一颤,就听太子淡笑着说道,“宫中,比父皇还要厌恶蕃奴的男子,也只有孤的同胞弟弟了。”

    朴丽娥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猛地直起身来,想辩解什么,却见太子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盒中轻轻一掷,淡然道,“所以,孤投子认输。”

    朴丽娥大骇,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令人恐惧的寒意顺着背脊弥漫到四肢百骸。

    她想立刻爬起来往殿外跑去,两条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太子仍面对着桌上那局未下完的棋,“孤虽棋艺平平,但《棋经十三篇》却总还是通的,‘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必也,四顾其地,牢不可破,方可出人不意,掩人不备。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袭之意也。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也。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也。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也’。”他微笑道,“孤此刻若推了你出去,不正应了《棋经》中的‘取败之道’吗”

    朴丽娥心下恐慌更甚,“殿下,奴婢方才所言,字字真心,望殿下明鉴。”

    太子终于又转过了头来,他看向朴丽娥的眼神,好像他们第一次相见之时,他温言笑道,“孤都认输了,你为何如此害怕”

    朴丽娥从未见过太子这样的笑,她的唇颤得越发厉害了,“殿下,您与奴婢下棋,是从不认输的。”

    太子笑道,“啊,孤明白了,你赢了孤这一次,便怕孤因此不高兴,而下令杀了你罢”

    朴丽娥打了个冷战。

    太子温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孤宽容得很,”他笑道,“孤可记得,你初见孤时,还说要效仿‘商山四皓’佐孤为君呢。”

    朴丽娥闻言,像溺水濒死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欢起了声,“是,是啊,殿下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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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自古良责
    酉时正时,御史台,茶水房。

    “眼前这情景,”姚世祉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投到面前的两人身上,“倒让我忆起句诗来。”

    文一沾正低首品茶,对姚世祉的话似充耳不闻,只小口抿着杯中茶水,氤氲的雾气遮了他的额脸。

    向和畅正轻轻吹着茶沫子,见文一沾不接话,便抬起头来随口问道,“何诗”

    姚世祉随口吟道,“‘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姚世祉念完,屋内静默了好一会儿,良久,文一沾合上盖碗,亦随口接道,“哦,谢玄晖的诗。”

    向和畅跟着道,“‘余霞散绮’,确实应景。”

    文一沾侧转过身,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微微点了点头。

    向和畅又道,“山水诗中,“二谢”最佳,”他呷了一口茶,“谢康公的那一句‘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亦与此景颇为契合。”

    姚世祉应和道,“是啊。”

    姚世祉说完这句话后,屋内又静了片刻,文一沾慢慢开口道,“向大人的这句诗,引得比姚大人的要好。”

    姚世祉问道,“哦为何”

    文一沾道,“姚大人所引,为登山远眺之作,而向大人所引,为登江孤屿之词,虽皆为江天之景,但向大人所吟之句,却更合眼下情景。”

    向和畅看了文一沾一眼,“谬赞了,”他微笑道,“想来,文大人心中,定有比我方才所引更为贴切的词句罢”

    文一沾微微倾了倾身,“是有一句,”他顿了顿,道,“不过我心中的这一句,也是得了向大人的指点。”

    向和畅也微微倾了倾身,“我哪里敢‘指点’文翰林,”他直起身,探究道,“却不知,文大人所说的是哪一句”

    文一沾吟道,“是‘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这一句。”

    姚世祉瞥了文一沾一眼,对向和畅道,“文大人所引,与向大人取自同一诗中,向大人着实不必自谦,”他亦微笑道,“文大人确实以为向大人引得那句更好。”

    向和畅抿了口茶,“文大人好才情,我自愧不如。”

    文一沾道,“此诗为谢康公所作,要论才情,我哪里及得上谢康公呢”

    向和畅浅笑了一下,转向姚世祉道,“姚大人快别说我谦虚,要论自谦,我又哪里及得上文大人呢”

    文一沾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姚世祉听出话音不对,于是他微微一笑,并不去接向和畅的话。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半响,向和畅又打破了沉默,“论其谢康公的文作来,不得不提的,就是那篇《山居赋》了。”

    文一沾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碗热茶,似敷衍般随口附和道,“是啊,当真绝妙。”

    姚世祉道,“昔年谢献武居太康湖,拓‘始宁墅’,江曲起楼,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后谢康公又以文赋之,名播天下,可谓是一段佳话了。”

    文一沾垂下了眼帘,看着碗面上漂浮着的细碎茶梗,就听向和畅接口道,“《山居赋》名扬天下不假,但也,”他瞟了文一沾一眼,“实在称不上是‘佳话’。”

    文一沾抿了口茶,似半开玩笑道,“姚大人听见了罢向大人这是在借典讥讽你我呢。”

    姚世祉对着两人笑了笑,亦似半开玩笑地回道,“我只听出向大人是在讥讽我,可没听出哪里在讥讽文翰林呢。”

    文一沾眯了眯眼,又微笑道,“大约,是我多心了,”他转向向和畅道,“向大人莫见怪。”

    向和畅低头喝了口茶,接着“啪”地一记合上了盖碗,搁到了一边,“文大人不但文采甚佳,且知情识趣,难怪得圣上如此重用。”

    文一沾微笑道,“向大人谬赞了,”他顺手拿过向和畅的茶碗,细细盛了碗茶,“我实并非自谦。谢康公出身‘陈郡谢氏’,为名门之后,昔年‘王’、‘谢’二家权势滔天,乃至屹立百年而不倒,却最终没落于刘宋一朝。即使《山居赋》得传天下,‘始宁墅’令人心向往之,可也难掩,”文一沾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碗递予向和畅,“昔日辉煌的‘谢氏’一族已是日薄西山,大厦倾颓,如此,自然难称其为‘佳话’了。”

    向和畅看了文一沾一眼,慢慢端过了茶碗。

    姚世祉抿了抿唇,接口道,“是啊,刘宋武帝一生戎马,平桓玄、收淮北、攻南燕、定卢循、讨刘毅、灭谯蜀、击仇池、吞荆扬、灭后秦,乃至代晋称帝,建立刘宋,但最为人称道的,却是借‘义熙土断’,打破了士族门阀的垄断。”

    文一沾微微笑了笑,朝姚世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他的观点,“‘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盖代英雄当如是也!”

    向和畅两手捧着茶盏,垂着眼,似乎觉得文一沾的这碗茶盛得太满了些,“文大人亦赞成‘义熙土断’吗”

    文一沾笑道,“当然,”他顿了顿,道,“开国之君整顿吏治、清查户籍、明确税赋,乃是自古之策,本朝太祖亦承此良责,我如何能不赞成呢”

    姚世祉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他看了看向和畅,低下头去作势喝茶。

    向和畅不置可否,只似敷衍般应道,“是么”

    文一沾瞥了一眼姚世祉,忽而语调一扬,故作潇洒状道,“向大人拿这话来问我,可是问错了人了,”他见向和畅看了过来,笑容更盛,“我虽常于圣上跟前行走,可身无品秩,家中虽稍有财产,但我却不事经营,名下亦不过几亩薄地,仅顾吃喝而已,如何能与昔年‘王’、‘谢’之势相较”

    向和畅盯着文一沾的笑瞧了好一会儿,也回了个笑,半真半假道,“但依我看,文大人现下虽非豪族,将来却能胜于门阀百倍。”

    文一沾摇了摇头,淡笑着吟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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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南朝谢脁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第二百零六章 不大不小
    戌时,福嗣王府。

    安景在书房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着面前无引注的《三国志》,“邰通怎么还不回来啊”

    一旁的常川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要不要奴才派人……”

    安景连忙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

    常川立刻闭上了嘴。

    屋内安静了片刻,安景又道,“宫里肯定出事了。”

    常川心下一跳,刚想开口,就听得屋外一阵略微急促脚步声,接着邰通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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