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徐广轻轻地挥了一下手,“不必了,”他说着,低下头又去看那幅画,“你桩桩事体都算得准,我明不明白,又有何妨”
徐知温浅笑了一下,“父亲将儿子看得也太高了。”
徐广又摇了摇头,抬起头来认真道,“不,和厚,是我从前将你看得太低了。”
徐知温一怔,就听徐广道,“譬如,这回,你是几乎一句话都不听我的了,而事体却处理得极好,是连我都想不到得好。”他一字一顿道,“这说明,你早该不听我的了。”
徐知温竟一时辨不清徐广说得是正话反话,于是他行了个礼,“父亲言重了。”
徐广道,“不重。”
这下徐知温听懂了,他直起身来,微微笑道,“父亲确实言重了,”他顿了顿,道,“其实,儿子也没想到,清宁宫和东宫会参与进这桩事里。”
徐广显然不信徐知温的说辞,“《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果然如此。”
徐知温道,“‘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儿子不过效仿先哲之行而已。”
徐广道,“那你效仿得,可比太子好多了。”
徐知温一愣,随即行了个全礼,没应徐广的话。
徐广又道,“我只遗憾,此案虽牵连甚广,但……”
徐知温立即接口道,“父亲,有关周氏一族,必得从长计议。”
徐广道,“我知道。”
徐知温道,“旁的都不论,就单说今年中元节,圣上因福嗣王的一句‘庶子不祭’,就免了三位皇子的朝陵之行,实在不得不让人生疑。”他顿了顿,道,“虽说这不过是句
第二百一十章 小官大吏
琅州,瑁梁府衙。
“……这倒不是我‘多礼’,”宋圣哲笑眯眯道,“不过是‘中元节’的一份节礼罢了,请周大人务必收下。”
周胤绪笑了笑,“即便是‘节礼’,宋大人也不该今日送来,”他作势点了点桌上的那方礼盒,“‘节礼’不应‘节’,可不是‘多礼’了么”
宋圣哲笑道,“可明日周大人必不得空,我有心应‘节’,却怕周大人无心收‘礼’呢。”
周胤绪抿嘴笑了起来,“几日没与宋大人闲聊,宋大人还是那么伶牙俐齿,”他顿了顿,道,“但明日府衙众官必得赴府宴拜谒范大人,我再不得闲,却总不会逃了府衙节宴罢。”
宋圣哲抬起袖子掩口笑道,“自然,自然,逃了府衙节宴,可是要罚俸的。”他说着,又放下袖子,“可周大人毕竟不是那吃俸禄的九品小官,因此,我以防万一,早早送了这份节礼来,免得错过了明日,便更不应‘节’了。”
周胤绪伸手抚了一下礼盒,“宋大人这话可错了,”他微笑道,“依我看,这越小的官,越是不吃俸禄,比之你我,更是自在逍遥。”
宋圣哲淡笑着摇了下头,“错了,错了,官是越大越好,吏是越小越好,官与吏不能混为一谈。”
周胤绪一怔,随即笑着应和道,“啊,宋大人是在说我‘做小官,为大吏’。”
宋圣哲亦笑道,“对,‘小官大吏’,于国而言是‘小官’,以州而论是‘大吏’,所谓‘地方大员’,也不过如此而已。”
周胤绪又是一怔,转而垂下眼帘,动手拆起了礼盒外层系的红绳,“宋大人难得牢骚。”
宋圣哲看着周胤绪拆礼盒,“牢骚之于‘腹诽’,总还是牢骚更坦荡些。”
周胤绪笑了笑,没答宋圣哲的话,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礼盒,接着就是一愣,“这是……”
宋圣哲接口道,“大食国的蔷薇水。”
周胤绪慢慢拿起盒中的琉璃缶,“虽说琅州的香卖得比定襄便宜些,但蔷薇水为五代与宋时的朝贡珍品,昔年周世宗时,占城国王释利因德漫遣其臣萧诃散等来贡方物,中有琉璃装蔷薇水,统共才得十五瓶。”
宋圣哲笑道,“前人尝赋其诗云:‘气韵更如沉水润,风流不带海岚昏’,周大人不妨一试。”
周胤绪抚了抚缶上密封的蜡,将手上的琉璃瓶轻轻放回了盒中,“我不敢试。”
宋圣哲也不着急,似早料到一般笑道,“此物虽较旁的香更贵一些,但并不如五代与宋时那般珍重,周大人但试无妨。”
周胤绪抬眼笑道,“贵重与否自然无妨,”他伸手盖上了礼盒,“我不敢试,是因这蔷薇水香气实在郁烈,即使盖以密封,此香却犹透彻以闻数十步外,这般馨香,合该作了闺阁女子妆奁具中尤物才是,所谓‘月转花枝清影疏,露花浓处滴真珠’,如此香品,正堪其用。”
宋圣哲眯了眯眼,“周大人莫不是怕我效仿昔年唐太宗‘以财试吏’而‘陷人以罪’”
周胤绪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礼盒,“只是我听闻,大食蔷薇水素作‘洒衣之用’,凡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黦而复郁烈之香,连经数十日不歇,我现下身着官服,即使我有心用之,却如何能试”
宋圣哲笑了一下,“周大人既不以蔷薇水为贵,试之又何妨”
周胤绪浅笑道,“宋大人虽不欲效仿唐太宗,但他人未尝不有裴世矩之行,若是旁人以此问及于我,岂不是平白污了宋大人的好意”
宋圣哲抿了一下唇,又笑道,“好,周大人不试也罢,且收下就是了。”
周胤绪抚了抚礼盒的盒盖,“收礼容易回礼难,我既收下此物,又能以何物回馈宋大人呢”
宋圣哲道,“节礼而已,不值一提。”
周胤绪道,“此礼不薄,又经宋大人这般郑而重之地送来了,如何能说是‘不值’呢”
宋圣哲眯起了眼,又听周胤绪道,“且又逢抚台将来地方巡访,若是我收下了此礼,即使宋大人‘不提’,我自己遇见了抚台,总还是要谨慎‘一提’的。”
宋圣哲道,“此次抚台来访,多逡巡于地方军中,周大人轻易可遇不着呢。”
周胤绪低眉笑道,“这可……不一定了。”他顿了顿,又抬眼道,“那从前的上邶州经略使,许是也这样想的罢。”
宋圣哲的神情微动,“或许罢。”他拍了拍袖子,“周大人若不想收此节礼,我拿回便是。”
周胤绪道,“宋大人送‘礼’,一向应‘节’,我若不收,着实是拂了宋大人的一番美意。”周胤绪说着,拾起桌上的红绳将礼盒按原样系好,“不过这大食蔷薇水却是‘多礼’,实在是不像宋大人的……”
宋圣哲蓦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周胤绪桌上的礼盒,用行动打断了周胤绪未说出口的话。
周胤绪见状,只是笑笑,不再多言此事,转而扯开话题道,“说起来,宋大人这两日倒比先前显得清闲些。”
宋圣哲看了周胤绪一眼,低头将周胤绪方才系好的红绳解开,又整整齐齐地重新扎了起来,“是啊,圣上节惜民力,中止征役,我和范大人不必下乡,自然多专于府中事了。”
周胤绪“哦”了一声,顿了顿,似有感叹道,“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宋圣哲将扎好的礼盒放在了一旁,笑道,“这是宋代‘圣相’李文靖之感言。”他浅笑道,“由周大人诵来,倒别有一番意味。”
周胤绪道,“为何”
宋圣哲又笑了一下,“据说李文靖与诸弟友爱,暇日相对宴饮时,聊谈多为清言,未尝及朝政,亦未尝问家事,堪为‘兄友弟恭’之表率,”宋圣哲这回的笑有些意味深长,“周大人引李文靖之言,自然是希图效仿其兄弟友爱之举罢。”
周胤绪一怔,随即笑道,“是啊,我倒愿意效仿李文靖,作个‘无口匏’。”
宋圣哲笑了起来,“既如此,周大人将来,是必‘于人上’了。”
周胤绪亦回笑道,“宋大人谬赞了,我若‘于人上’,是必不能抑使宋大人‘在人下’的。”
宋圣哲哈哈一笑,“周大人还说我伶牙俐齿,依我看,周大人才最是口齿利落呢。”
周胤绪淡笑道,“是啊,因此,我是断断学不了李文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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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员节日不拜谒上司要罚俸是宋朝法律
苏轼刚拿下制科考试的时候,在凤翔做判官,顶头上司陈希亮总是针对他。一次一个县吏喊了苏轼一声苏贤良,当着苏轼的面,就被陈希亮拉出去打屁股,有时候苏轼去拜访,陈希亮就故意不见他。还有一次中元节,苏轼因为和陈希亮怄气没去知府厅拜谒,就被罚了八斤铜。
陈希亮,字公弼,天资刚正人也。嘉佑中,知凤翔府。东坡初擢制科,签书判官事,吏呼苏贤良。公弼怒曰:“府判官何贤良也”杖其吏不顾,或谒入不得见。故东坡《客次假寐》诗:“虽无性命忧,且复忍斯须。”又《九日独不预府宴登真兴寺阁》诗“忆弟恨如云不散,望乡心似雨难开。”其不堪如此。又《东坡诗案》云:任凤翔府签判日,为中元节不过知府厅,罚铜八斤,亦公弼案也。(《河南邵氏闻见后录》)
2“大食国蔷薇水”
《新五代史》:占城,在西南海上。其地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难得糊涂
宋圣哲抿嘴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停了下来,半开玩笑道,“无论旁人怎么以为,反正,我是越来越喜欢周大人了,”他微笑道,“像周大人这样的‘官二代’,实在少见。”
周胤绪亦微笑道,“宋大人不必理会旁人的意愿,自我来了琅州,不知怎的,陡然就变得‘讨喜’起来了,众人遇我,皆会道声‘喜欢’,这情形倒让我糊涂了。”
宋圣哲笑道,“糊涂好,糊涂好,这地方官场上有句俗语,‘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周大人在定襄聪明,来琅州却觉得糊涂,可见已然对做地方官的‘最难’一层了如指掌了。”
周胤绪淡笑道,“糊涂是好,但‘难得糊涂’更好。”
宋圣哲的笑容有些淡,“既‘糊涂’已是‘难得’,何必非求‘难得糊涂’”
周胤绪道,“我倒愿意一直糊涂,但,”他抿了抿唇,“这纪鹏飞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宋圣哲立刻接口道,“纪鹏飞有此下场,全因他于地方‘聪明’,在中枢‘糊涂’,周大人却正好反了一反,又何须忧虑什么‘前鉴’呢”
周胤绪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宋圣哲身旁的礼盒,“要说糊涂,也不全糊涂;若说聪明,也全非聪明,这便叫‘不易聪明’罢。”
这回宋圣哲没笑,而是探究似地看了周胤绪一会儿,接着拍了一下身旁的礼盒,半真半假道,“如此,我便教周大人一桩巧宗儿,周大人先接下此礼,且不要声张,待明日拜谒广德军时,再顺势转赠彭大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周胤绪也半开玩笑地回道,“‘全’是‘全’了,‘美’却不‘美’,彭大人素不爱香,若是送去了,岂不是平白可惜了这蔷薇水”
宋圣哲笑道,“这倒不然,若是旁人送了此物去,彭大人定不领情,面上敷衍过也就罢了,但若是周大人亲自送去……”
周胤绪接口道,“即便我送了去,彭大人却依旧不爱用香,那么,我送与旁人送,又有什么分别呢”
宋圣哲微笑道,“分别可大了,如周大人方才所说,琅州众人都‘喜欢’周大人,那相对于我而言,彭大人自然也更‘喜欢’周大人一些了。”
周胤绪眉头一挑,目光熠熠地看向宋圣哲,“宋大人何出此言”
宋圣哲弯起了眉眼,“果然,周大人明日要去拜谒广德军。”
周胤绪一怔,又见宋圣哲作势掩口道,“想来,必是彭大人亲自递了帖子给周大人罢”他放下袖子,微笑道,“我来琅州几年,却从没受过彭大人这番殷勤,可见,彭大人待周大人,当真与旁人不同些。”
周胤绪笑道,“啊,宋大人是想说,彭大人对我,是‘无事献殷勤’吗”
周胤绪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是半真半假的口吻,未曾想,宋圣哲却忽而认真道,“非也。”
周胤绪又是一怔,就听宋圣哲道,“彭大人从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周胤绪抿了抿唇,道,“即便是‘有事’也无妨,”他微笑道,“中元节后的大事……不过就是收秋赋了。”
宋圣哲眯了眯眼,就听周胤绪继续道,“圣上既已下令不许在任职官再接收庶民的‘典卖’土地,想来,今年广德军的‘赈贷’收取,比往年要轻松一些罢。”
宋圣哲不冷不热地笑道,“这可不好说了。”
周胤绪一愣,不禁脱口问道,“为何”
宋圣哲笑了笑,又指了一下那个礼盒,“抚台即将巡访,周大人都要因此避讳一二,又何况其他人呢”他看了一眼周胤绪渐渐变得复杂的神色,悠悠道,“再者说,此次新令针对的,仅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言外之意
文一沾走出翰林学士院的时候,蓦地笑了一下,朝从紫宸殿遣来请他的内侍微微倾了倾身,“宦常侍。”
宦达还了个礼,“文翰林好。”
随即,宦达直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圣上传召。”
文一沾点了点头,“有劳宦常侍了。”
宦达转过身,“无妨,”他迈开脚步,“其实,文翰林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文一沾跟在距宦达一步远的侧后方,“一般礼貌而已,宦常侍无须放在心上。”
宦达道,“或许文翰林待谁都是这样礼貌客气,但旁人可以不提,换了我,我却是要时时记在心上的。”
文一沾微笑道,“啊,这便是宦常侍的礼貌了。”他顿了顿,似带了一丝兴味道,“其实,宦常侍也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宦达道,“是,我本不应这么客气,毕竟,文官与宦官素来水火不容。即便文翰林与其他翰林学士不同些,我也不该太过客气了,”他道,“这要落在旁人眼中,难免会污了文翰林的清声。”
文一沾脚步一滞,看了一眼宦达的背影,道,“宦常侍似乎……”
宦达接口道,“话里有话。”
两人虽说着话,却脚步不停,此刻到了延英殿后,远远能看到紫宸殿的屋脊。
文一沾道,“宦常侍的‘言外之意’,”他顿了顿,道,“我不懂。”
宦达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文一沾,“文翰林竟有听不懂‘言外之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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