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文一适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七弟妹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文一夔摇了摇头,“没有。”他伸手拿过信,“不过我倒觉得,七弟信中写的这句‘天气奇热’似有些古怪,若论起‘热’来,全东郡唯蜀地最热,七弟自小在琅州长大,又怎的会说定襄‘奇热’呢”
文一适道,“若定襄‘热’,那琅州就……”
文一夔下意识地接口道,“‘冷’了。”
兄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文一适慢慢开口道,“周见存的回帖,是确定今晚不会来赴宴了”
文一夔叹道,“说是府宴大约脱不开身,来了也是匆匆敬一杯酒罢了,怕节日里还扰我们破费,于是便不来了。”
文一适笑了一下,“这时节里敬而远之,聪明啊。”
文一夔也笑道,“是啊,他是怕他一来,这圣上刚颁下来的‘土地新令’就在琅州‘不攻自破’了。”文一夔微笑道,“大哥说得没错,周见存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文一适笑道,“对,我早说了,这‘孩子’轻易碰不得,要是谁让这‘好孩子’变得‘不听话’了,他父亲可要来寻不自在了。”
文一适一说“孩子”这个词,语气就不免变得诡异了起来,文一夔笑了笑,算是应了,接着转而道,“周见存不来我们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文一适悠悠道,“这可不好说了,琅州的乐子多不胜数,周见存既,”文一适加重了字音,“‘也’不喜欢‘任意车’,那么,他一定是寻与他志趣相投的友人去了。”
文一夔会意一笑,“必是了,必是了,琅州的官、营伎皆是妩媚动人,想来,这周少尹年少风流,定沉于温柔乡、醉于旖旎林中去了。”
文一适不由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反正啊,我们是请过他了,他不愿来,是他的事,这情面上,已然是过得去了。”
文一夔摆了摆手,又将话题转移到手中的信上,“那……要不要让七弟妹给七弟再回一封信呢”
文一适沉吟片刻,郑重道,“不必,缓一缓罢,过一
第二百一十六章 饮食男女
琅州,广德军驻地。
“……周大人太客气了,”彭平康看着面前的礼盒笑道,“原是我写的帖子,怎么反倒让周大人送了礼来”
周胤绪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这是宋大人新得的一缶蔷薇水,不过是经了我的手送来罢了。”
彭平康抿嘴一笑,“可我素不爱香,宋大人该是知道的啊。”
周胤绪呷了口茶,接着轻轻搁下茶碗,道,“既然宋大人托我送的礼已经送到了,彭大人的约我也赴了,今日中元节休,我就不多打扰了。”
彭平康看了周胤绪一眼,“周大人这便要走了”
周胤绪站起身,道,“府衙里还有些事……”
彭平康立刻道,“我还特意备了席面,想请周大人赏光呢。”
周胤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彭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可今日我另须得赴府宴拜谒范大人,就不能多陪了。”
彭平康“哦”了一声,接着悠悠道,“那真是可惜了。”
周胤绪脚步一滞,微微侧转过身。
彭平康道,“昨日刚好新到了一批营伎,其中倒有一二姿色可人者,叫来陪酒取乐是极好的。”
周胤绪立在原地看了彭平康一会儿,慢慢开口道,“哦,是么”
彭平康笑了笑,道,“是啊,”他的眼神微微发亮,语气玩味道,“我还想着,让周大人先挑呢。”
周胤绪微笑道,“我怎好与彭大人争风”
彭平康笑道,“如何不能”他虽笑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周胤绪,不放过周胤绪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对了,其中有一纪氏女,生得尤其貌美,周大人难道就不想瞧上一瞧”
周胤绪心下一凛,面上强压着不露出来,“彭大人,不是我推辞,只是近日事多,实在脱不开身呢。”
彭平康眯了眯眼,接着又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来,“周大人与……梁宣帝颇为……”
周胤绪出声打断道,“我只是不喜欢狎伎。”
彭平康笑了一声,“周大人好教养。”
彭平康的这记笑让周胤绪越发地不舒服起来,他刚想再次开口告辞,就听彭平康又道,“但琅州不是定襄,周大人也不必过于拘谨了。”
周胤绪抿了抿唇,“彭大人似乎十分地……”他咬着字音道,“‘看重’那纪氏女啊。”
彭平康看了周胤绪一眼,笑道,“那是自然,我同周大人说过不止一回了,我终归是,偏好女色的。”他低头浅笑了一下,“男子皆好色,纪氏女貌美,我闻而重之,是情理中事。”
周胤绪微微皱了皱眉,“‘闻而重之’”他抬眼看向彭平康,“区区一营伎而已,彭大人既闻之美貌,先前何不一见”
彭平康道,“我不见,是想让周大人先见上一见。”他浅笑了一下,“奈何周大人却不领情。”
彭平康说这话时语带轻浮,似是真与周胤绪在议论营伎的姿貌一般,但他的眼睛却依然紧紧地、一刻不离地盯着周胤绪。
周胤绪与彭平康对视片刻,突然侧转身,走到原来的座位旁,又慢慢坐了下来,“彭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须郑重声明,”他看向彭平康,眼神清亮,“纪鹏飞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彭平康眉头一挑,随即笑道,“我哪里提到了……”
周胤绪打断道,“这话,我同宋大人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今日于此处与彭大人再说一遍,我自来琅州赴任瑁梁少尹,从来没有往定襄传过半句消息,更没有指使亲信下毒谋害纪鹏飞。”
“纪鹏飞活着虽然于我无益,但死了,”周胤绪咬了一下嘴唇,“无论彭大人信不信,我心底,是不愿纪鹏飞就这么死的,他是有罪,但他本可以……”
彭平康接口道,“他本可以再活得久一些。”
周胤绪点了点头,道,“是啊,他该活得久一些。”
彭平康与周胤绪对视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垂下了眼帘。
周胤绪又道,“自然了,彭大人是一片好意,不过这纪氏女再美,我也,”他顿了顿,“无福消受。”
彭平康扯了扯嘴角,“昔颜子缩屋称贞,柳下惠坐怀不乱,皆未若周大人之清朗平正啊。”
周胤绪微笑道,“彭大人是在讥讽我么”
彭平康道,“不敢,不敢,”他亦微笑道,“只是圣人尝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昔年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海之上且如此,况……”
周胤绪接口道,“彭大人是不信我了”
彭平康笑笑,不说话。
周胤绪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圣人既言‘食、色’,为人之本性,本性藏之人心,又道‘人心不可测’,彭大人如此轻易地以‘色’断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火迫法酒
纪洵美抱着琴,迈着小步走进来的时候,周胤绪正好“哟”了一声,对彭平康道,“此酒色泽清冽,倒是难得啊。”
纪洵美脚步一僵,缓缓行至二人面前,盈盈下拜,刚想开口道礼,就听彭平康笑着接话道,“这是‘火迫法酒’,周大人若喜欢,不妨再饮一杯。”
周胤绪搁下杯子,伸手拿起了筷子,道,“且别忙,彭大人先与我说一说,这酒广德军如何造得”
彭平康浅笑道,“真想造得,却也不难,先取清酒,三五日后,据酒多少,取瓮一口,先净刷洗讫,以火烘干,于底旁钻一窍子,如箸粗细,以柳屑子定,将酒入在瓮。入黄蜡半斤,瓮口以油单子盖系定。”
“再别泥一间净室,不得令通风,门子可才入得瓮。置瓷在当中间,以砖五重衬瓮底,于当门里著炭三秤笼令实,于中心著半斤许熟火,便用闭门,门外更悬席帘。七日后方开,又七日方取吃。”彭平康说着,拿起温酒注子替周胤绪将面前的杯子斟满,“取时以细竹子一条,头边夹少新绵,款抽屑子,以器承之。以绵竹子遍于瓮底揽缠,尽著底浊物,清即休缠。每取时却入一竹筒子。如醋淋子,旋取之,即耐停不损,尝来全胜于煮酒也。”
周胤绪笑道,“听彭大人一论,吃来竟更觉风雅。”
彭平康亦笑道,“好,既如此,我便为周大人再添一份风雅。”
纪洵美闻言心下一凛,不由抬起头来,与周胤绪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眼神一闪,复低下头去,轻声道,“两位大人,想听哪支曲儿”
彭平康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周胤绪,“我不爱听曲儿,周大人想听哪支,尽管说来便是。”
周胤绪垂下了眼帘,未几,他伸手拿过面前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搁下杯子道,“彭大人的‘大酒’实在醇美,我才喝了几巡,便觉得有些昏沉了。”
彭平康半调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这醉时听曲儿,滋味更妙。”
周胤绪看着面前空了的酒杯,似玩笑道,“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抬起眼,略带一分凌厉地看向彭平康,“当真是没那听曲儿的心思。”
彭平康与周胤绪对视片刻,笑道,“啊,周大人醉了,可须我遣人端盏梅汤来”
彭平康一边说,一边往纪洵美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
周胤绪淡然接口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
彭平康扬了扬眉,“原来周大人爱吃酸啊。”他浅笑道,“因着周大人上回来讨糖,我便以为周大人偏爱甜食,还特意嘱咐了要少搁些梅子,幸亏周大人多提了一句。”
周胤绪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半真半假道,“既用梅汤解酒,自然就该吃酸,我若想吃甜,直接向彭大人讨碗和合汤便是,又何须再多绕盏‘梅汤’呢”
纪洵美听得似懂似不懂,她微微抬起眼来,看着周胤绪偏头说话的样子,心下莫名一荡,脸便热了起来,浅浅的红晕透到了粉面皮儿上,更显出一分娇俏来。
恰好此时彭平康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纪洵美见了便又是一颤,再一次低下头去。
周胤绪说完话,转头见彭平康竟正盯着纪洵美看,便笑着补充了一句,“……这喝了酸,再吃甜,虽能解酒,但于养生之术而言,也是无益的。”
彭平康回过神来,见周胤绪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嗯”了一声,伸手拿过注子,一边斟酒,一边微笑道,“如此,我替周大人点一支曲子来听罢。”
周胤绪摆了摆手,不像先时般一口拒绝,而是亦半调笑道,“彭大人想听就点罢。”
彭平康放下酒注子,靠在椅上一派闲适道,“依我说,此情此景,唱一支《醉翁引》正好。”
周胤绪笑了一下,拿过酒杯,道,“此曲依《楚辞》而作,是为宫声三叠,雅得紧呢。”
纪洵美应了一声,伸手轻拨琴弦,略带羞怯地唱了起来,“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
纪洵美刚唱了几句,周胤绪就忍不住轻声评论道,“这意境不对。”
彭平康呷了一口酒,不拘声音轻重,不咸不淡道,“唱得还行,弹得却不好。”
纪洵美闻言,心下慌乱,仓促间又弹错了一个音,“……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周胤绪微微皱起了眉,“她弹得还没我好。”
彭平康转头看了周胤绪一眼,径自笑了起来。
周胤绪瞄了彭平康一眼,抿了口酒,道,“彭大人不信”
彭平康笑着摆了摆手,“我信,我信,”他弯着眉眼道,“周大人必定弹得比她好。”
周胤绪又瞥了彭平康一眼,慢慢转回头去,少顷,他忽而开口道,“……不过的确貌美。”
纪洵美一滞,继而又错了一个音。
彭平康却笑得更厉害了,“是啊,于‘色’一字上,我从不诓人。”
周胤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彭大人有心了,”他放下酒杯,“只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彭平康微笑道,“无妨,我情知如此,才替周大人点了这一支《醉翁引》,奈何周大人却以为她琴技不佳。”
一曲完毕,纪洵美行礼告退,她走时偷偷觑了周胤绪一眼,周胤绪正自顾自地低头斟酒,并没看见。
待纪洵美出了屋,彭平康方淡笑着开口道,“其实,她琴技尚可……”
周胤绪立刻接口道,“对,是我挑剔,不耐烦听。”
彭平康笑着摇了下头,“非也,依我说,是她的琴不好,圣人尝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的琴技再好,但离了好琴,终究也是弹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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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翼《北山酒经》:取清酒三五日后,据酒多少,取瓮一口,先净刷洗讫,以火烘干,于底旁钻一窍子,如箸粗细,以柳屑子定,将酒入在瓮。
入黄蜡半斤,瓮口以油单子盖系定。
别泥一间净室,不得令通风,门子可才入得瓮。
置瓷在当中间,以砖五重衬瓮底,于当门里著炭三秤笼令实,于中心著半斤许熟火,便用闭门,门外更悬席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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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盛名雷琴
周胤绪眯了眯眼,放下空酒杯,道,“彭大人在琅州许久,竟求不得一把好琴”他说着,拿过温酒注子,“我在定襄时,却听闻‘西蜀雷琴’名扬天下,昔年隋文帝封其第四子杨秀为蜀王,徙镇蜀地,蜀王尝召四方工匠‘斫琴千面,散于人间’。及至唐时,琴极盛于蜀制,而蜀地斫琴者数家,惟西蜀雷氏最优,据说其所制之琴精妙无双,弹者亦众,彭大人在蜀地多时,难不成,竟从未得闻‘雷公琴’吗”
彭平康笑道,“‘西蜀雷琴’着实盛名累世,但论及‘雷琴’,唯盛唐开元至开成间时所斫之琴最佳,而今世所制,皆为逐利之品,得来不过尔尔。”他说着,接过周胤绪手上的温酒注子,“听说昔年圣上于蒲州主政时,尝得一把‘九霄环佩’琴,是为琴中仙品,如今收藏于禁苑中,周大人若想一睹‘雷琴’真形,倒不如多往宫中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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