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徐知温应道,“父亲说得是。”
徐广一滞,从邸报中复抬起了头来,“你果真无计可施”
徐知温笑了笑,道,“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虽然眼下‘投献’已停,但东郡终究是‘无恒产者’居多,即使儿子再有办法,也实在越不过‘孔孟之道’去。”
徐广似有感叹道,“‘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徐知温道,“是啊,‘民事不可缓’,乡间事便更不可缓,”他微笑道,“因此,儿子抚躬自问,于此事上,儿子实在拿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徐广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徐知温的话道,“实无‘万全之策’”
徐知温应道,“是。”
徐广道,“那……‘无虞之法’总该有一件罢。”
徐知温点了点头,尔后道,“有虽有,但眼下,儿子却,”他顿了顿,“不愿父亲上呈……”
徐广摆了摆手,“你且说就是。”
徐知温恭敬应下,“儿子心里有一策,”徐知温躬身道,“准允无地佃户入城而居。”
徐广一怔,随即脱口便道,“此策断无实行之可能。”
 
第二百八十章 初见端倪
徐知温出了书房门,朝院子里的那丛竹木看了一眼,尔后便抬脚径直往徐知让的院子走去。
走到徐知让的院子门口时,恰好就见盼巧从屋里出来,见了他还笑了一笑,“主子刚作完一篇赋,这会儿抄书正无聊呢,大少爷您现在进去,主子一定高兴。”
徐知温微笑道,“你又哄我,”他倾了倾身,直盯着盼巧,道,“五弟若想解闷儿,该让你留在屋里才是啊。”
盼巧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朝徐知温虚行了一个礼,便匆匆地走开了。
徐知温走进屋中时,徐知让果真正托着腮抄书,听到徐知温来了,也不搁笔,只抬头看了他一下,接着又垂下眼继续抄书,“大哥。”
徐知温似也不甚介意,他顺手合了门,自顾自地在一张榻上坐下,“在抄什么书呢”
徐知让道,“《大学》。”他伸手蘸了蘸墨,“宋迁之今天还布置了一篇赋,我已经写完了。”
徐知温道,“这理应是宋士谔布置给四皇子的,怎么现在都是你在做这功课”
徐知让道,“四皇子不喜欢上宋迁之的课,”他顿了顿,道,“四皇子似乎更喜欢和二皇子、三皇子一起上骑射课或者礼乐课。”
徐知温道,“那是,”他淡然道,“想来宋士谔也只会照本宣科,谁上他的课都觉得无趣罢。”
徐知让抿了抿唇,道,“嗯,是啊。”
徐知温看了徐知让一眼,道,“对了,你可曾进太极宫拜见贵妃了”
徐知让道,“前儿就去过了,”他看向徐知温,“只是不见大哥来问,还以为大哥已经知道了呢。”
徐知温“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道,“盼巧打的坠套子可送出去了吗康王可喜欢”
徐知让应了一声,道,“喜欢。”他滞了一下,带了一丝迟疑道,“……我去的时候不巧,正逢圣上来与贵妃一道用午膳。”
徐知温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微笑道,“那五弟也算是吃过御膳的人了。”
徐知让轻轻地摇了摇头,“贵妃得了信儿,便让我先行告退,我并未得见圣上。”
徐知温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徐知让微微蹙起了眉,道,“我才返至大明宫,贵妃就遣了江小柔来与我说……”
徐知温看向徐知让,“说什么”
徐知让觉得徐知温的目光有些灼人,他偏开视线,道,“江小柔说,贵妃之所以不留我用饭,是因圣上这几日正在用‘酸枣仁汤’,有忌口不得食醋。”
“而那日的午膳中偏有一道‘鹅肉笋芽夹儿’,贵妃知我吃这道菜必得配醋,怕我在圣上面前不自在,才早早地叫我回去。过后贵妃恐我多心,故又叫她来告诉我缘由。”徐知让说着,眉头越皱越紧,“……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
徐知温扬了扬嘴角,笑道,“五弟觉得哪里不对”
徐知让顿了一顿,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酸枣仁汤’主治肝血不足,虚热内扰之不寐状症,圣上在用‘酸枣仁汤’……恐怕是患了失眠心悸……”
徐知温淡笑道,“圣上若当真在用‘酸枣仁汤’,尚药局与尚食局必有报备,如何会再呈上或须醋食的‘鹅肉笋芽夹儿’呢”
徐知让一怔,又听徐知温微笑着继续道,“再者,笋芽为春生之物,而眼下正值秋季,不久就是中秋了,哪里来的鲜笋可被尚食局挑了来作御膳用的‘夹儿’呢”
徐知让听了又是一愣,少顷,才有些悻悻地开口道,“……是,是啊,”他垂下眼,“大哥说得对。”
徐知温见徐知让怏怏的模样,笑容更深了些,“不过,贵妃特特地遣江小柔来知会五弟一声,或许是因为……圣上确实应该用一些‘酸枣仁汤’。”
徐知让心下一怔,不由抬起了头来。
徐知温却没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而是又问道,“四皇子知道你去拜见了贵妃吗”
徐知让点了点头,“知道,”他道,“我去之前,就告诉四皇子了。”
徐知温探究般地笑道,“四皇子可有说什么”
徐知让道,“没说什么,”他笑了一下,“就是总赖着我,要我替他做宋迁之布置的功课。”
徐知温笑了笑,道,“那五弟可要认真做啊。”
徐知让点了下头,尔后迟疑了一下,道,“我觉得,四皇子似乎……”
徐知温道,“‘似乎’什么”
徐知让咬了下唇,道,“……似乎不是‘孩童’。”
徐知温挑起了眉。
徐知让犹豫道,“我总觉
第二百八十一章 风入松曲
琅州,广德军驻地。
纪洵美跪坐于地,将琴平置于膝前,又将自己右手四指依次戴上假甲,接着便抬头朝彭平康笑道,“彭大人今儿想听哪支曲”
彭平康微笑道,“嵇中散所作的《风入松》。”
纪洵美应了一声,又道,“《风入松》词源甚多,不知彭大人想听哪一首词。”
彭平康笑道,“嵇中散风姿爽朗,见者有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又或叹其为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如此人作如此曲,自不须用外词相配,你且不必唱词就是。”
纪洵美恭敬应下,尔后抬手抚曲。
这回她似乎心稳神定,弹得比前几回流畅许多。
彭平康靠在椅上,斜撑着头,竟隐约听出一丝安之若素的纵逸之感。
一曲完毕,纪洵美微笑着抬起头,但见彭平康扯了扯嘴角,道,“嵇中散性烈而才隽,所作之曲无不俊迈雅润,怎么经你弹来却做作得很呢”
纪洵美一滞,接着慢慢地低下了头,“是,奴婢才疏学浅,技艺不精……”
她话还未说到一半,只听得桌椅响动,未几,就见彭平康已然走至自己跟前。
纪洵美看着眼前两只绣工精湛的官靴,自觉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彭平康依然在笑,“是啊,我第一回听你弹琴便知你琴艺不佳,连周少尹听了都同我抱怨,说他弹得都比你要好呢。”
纪洵美轻声道,“奴婢往后必定更加勤勉……”
彭平康道,“琴为心声,”他看着纪洵美散在身后的柔顺长发,笑意更深,“若是心意不对,再怎么勤勉,也是练不好琴的。”
纪洵美一怔,还不及反应,就见彭平康在她面前就地跪坐了下来,又将摆在她膝前的琴调转了过来。
纪洵美抬起头,刚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就又见彭平康伸过手来,作势要拉她的右手。
纪洵美心下一跳,本能地就把手往背后缩去。
彭平康见状也不恼,只是淡笑着朝纪洵美伸出左手,道,“我素日并不护甲,琴亦弹得不多,指甲软得很,须借你右手上戴的假甲一用,否则若是贸然落指来弹,左手大指上的指甲未免就要遭殃了。”
纪洵美闻言,慢慢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回来,她低下头,一边褪假甲,一边道,“左手抚弦,右手弹弦,吟猱绰注,为奏琴之精髓所在,若要‘欲按入木’,双手则皆须以甲肉为实。奴婢右手戴假甲,是因右手指甲尚未留齐,而彭大人既说‘琴为心声’,”她说着,将褪下的假甲握在手里,朝彭平康笑了一笑,摊开掌心伸了过去,“为何又作此‘假色’”
彭平康笑着拿过纪洵美掌心里的假甲,一边往左手上戴去,一边道,“现下我与你只论‘心意’,不论‘琴声’,”他抬起头,朝纪洵美笑道,“‘音色’再‘假’又如何,你只听其中的‘心意’便好。”
纪洵美一怔,还未答话,彭平康便起手弹了起来。
他弹的,正是方才的那首《风入松》。
纪洵美正暗自疑惑,就听彭平康启口轻声念唱道,
“心心念念忆相逢。
别恨谁浓。
就中懊恼难拼处,是擘钗、分钿匆匆。
却是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彩笺出尽浣溪红。
深意难通。
强欢碲酒图消遣,到醒来,愁闷还重。
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纪洵美刚听了第一句,心中便是一惊,尔后愈听愈是悚然,待彭平康弹完一曲,已是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偏偏这时彭平康弯着眉眼抬起了头来,两人相距甚近,纪洵美连别开眼都躲不及,一时不妨,她满眼未消的惊恐便全数撞入彭平康的眼中。
彭平康却笑意不减,反温声问道,“如何”
纪洵美低眉道,“彭大人的琴技实在高妙,奴婢听来,心中钦佩不已。”
彭平康微笑道,“这一首词呢”他轻轻地抚过弦面,发出细碎的琴语,“你觉得如何”
纪洵美抿了下唇,心知绝不能用彭平康方才说的“嵇康之曲不须以外词相配”的理由来驳,她想了想,慢慢开口应道,“晏小山之词清远矜婉,配曲唱来,自然是极好的。”
彭平康微微笑道,“纯情痴意,乃为‘小山词’之一大特点,”他左手按弦,微笑着复奏了最后一节,“譬如,这句‘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这般弹来,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纪洵美微微一凛,随即应道,“是啊,”她顿了顿,道,“这一句‘初心未改’,倒让奴婢想起宋太宗时的一件故事了。”
彭平康扬了扬嘴角,“哦是何掌故”
纪洵美道,“宋太宗尝有一琴待诏名曰朱文济,其人秉性冲澹,不好荣利,昔宋太宗令待诏蔡裔增琴为九弦、阮为七弦,朱文济执以为不可复增,因曰:‘五弦尚有遗音,而益以二弦,实无所阙’。”
“宋太宗闻之愈怒,面赐蔡裔绯衣。文济班裔上,独衣绿,欲以此激之。又置新琴阮于前,令抚之,旁设绯衣、金帛赏赉物以动其意,朱文济终守前说。”“宋太宗又遣中使押送其于相府,召近臣同听。朱文济不得已,取琴中七弦抚之。近臣闻而问之曰:‘此新曲何名’”纪洵美看向彭平康,目光灼灼,“朱文济答曰:‘此古曲《风入松》也’。宋太宗赞其风骨清秀,后赐绯衣以嘉之。”
彭平康抚掌笑道,“好一曲《风入松》。”他微笑道,“不过依我看,朱文济此人,寻常人断不可轻易学得。”
纪洵美笑道,“彭大人说得是,毕竟宋代君王一向宽宏士大夫,与今日‘肉食者’尚不可同日而语。”
彭平康笑了一声,道,“倒不是这个缘故。”
纪洵美一怔,便听彭平康悠悠道,“宋太宗增弦改制,是因其得国存疑,宋太宗以‘改弦’自比周文王、周武王,朱文济虽守其所学,却并未领悟宋太宗此举之下的另一层政治深意,好在其生于大宋一朝,宋太宗并未与他为难。”彭平康说着,笑容愈盛,“若是寻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美玉蛇蝎
纪洵美一怔,随即低眉敛目道,“彭大人教训得是。”
彭平康淡笑着褪下左手上的假甲,学着方才纪洵美的样子朝她摊开了右手,“不算什么‘教训’,”他朝她笑了一下,“我今儿兴致好,偶然想弹上一曲罢了。”
纪洵美应了一声,便伸手去拿彭平康掌心的假甲。
未料,她刚拿起假甲,就被彭平康一把抓住了腕子。
纪洵美猛地抬起了眼,臂欲发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得。
彭平康笑了一记,用拇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你的手可真白啊。”
纪洵美的后背忽然窜起一股子凉意,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她嗫嚅道,“谢彭大人夸奖。”
彭平康又似调笑般道,“这便是闺秀的好处了,”他打量着纪洵美的手,玩味道,“那些丫头侍婢小家女虽然亦有一二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但长于小门小户之中,不免就要操持家务,劳动女红。无论生得多么貌美,这手却总是毛毛糙糙的,不像你,一握上去就是‘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可是润得很呢。”
彭平康虽似在与她调笑,但纪洵美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着彭平康低头含笑打量的模样,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彭平康微笑道,“也难怪孟千驹心慕于你了。”他摩挲着纪洵美的手,“他一来便同我挑明此事,不就是怕‘美玉堕泥淖’么”
纪洵美努力定了定心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奴婢不敢自比‘美玉’。”
彭平康抬起头,挑眉笑道,“如何不敢”
纪洵美微笑道,“《礼记》有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又云:‘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如今彭大人执奴婢之手,不闻‘鸾和之声’,却生‘窃玉’之心,知玉之锵鸣而视若无睹,奴婢若自比‘美玉’,岂非置彭大人于‘不义’之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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