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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周医生见过舒敏吗刚刚和我一起的女孩儿,穿粉色长裙。”碧凝额上沁了薄汗,步摇垂下的珍珠坠子勾了发丝。

    周镟起身,打开右侧灰漆资料柜,拿出一个勾蕾丝的小巧手包递给她:“刚才好像是那位小姐落下的。”

    手包还在科室,说明乔舒敏还不曾返回这里,但是根据她离开的时间估算,应当是完全足够的。碧凝接过周镟手中的包,清浅道谢,快步离开。舒敏究竟去了哪里呢

    医院白色的廊道让碧凝觉得极为压抑,曲折如同迷宫般回环往复,她四处张望企图搜寻到一抹粉色的身影。等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看到一扇扇紧闭的青色门扉,齐整地排列着。

    此刻廊道上没有看到医护人员,碧凝隐约看到尽头处几道黑色人影,似乎是警卫装扮。

    一望无垠的大海里,仿佛是唯一的浮木。姚碧凝长舒一口气,逐渐靠近走廊尽头。年轻的士官们穿着黑色军装,面容严肃,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反而稍微亲和几分。

    碧凝在他面前站定,尽力平缓语气:“请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个穿粉色长裙的女孩,十三四岁的年纪”

    江富城有些讶然,手摸上腰间枪盒,打量着碧凝难以置信:“小姐和她认识”

    碧凝确定他见过舒敏,可对方却仿佛瞬间生了敌意,大抵是警卫的本能意识:“她是我表妹,方才回来取落下的东西,我在外面听到枪响,不知道她有没有事情。”

    江富城闻言立即上前,将碧凝双手钳制在身后,旁边几个警卫也纷纷掏出枪来。碧凝腕间生疼,眼中染了怒意:“你




第五章 锦书旧(5)
    锁扣的金属摩擦声细小而刺耳,碧凝手中轻薄的帕子方拭过脸颊。经纬线纺得柔软致密,是当下时兴的洋布料子,黛色修竹仿佛从白绸上生长出来,看不出印染的痕迹。

    她垂下手,脸色愈显绯红,风寒来势汹汹,碧凝只觉面前事物恍惚缥缈,连音声都迢遥起来。

    昔日吴王眷恋西子捧心的神态,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姚碧凝此刻却似美人微醺,眸光透着几分不辨喜怒的迷离。

    世上总有些人,得到上苍垂爱,每一帧与之相关的画面,都值得被细细描摹。若是错过了,便足以让人捶胸顿足,慨叹抱憾终身。

    透过门扉敞开的一尺来宽的缝,陆笵见到她循声望来的那一幕,只想起月华如水的夜里,那一缕轻悄的风吹来流云,周遭景致笼上雾,不知怎么会那样静好。

    碧凝也是那一瞬间,瞥见了病榻旁身姿颀长的男子,却没太看清。

    江富城转身出来,赔笑道:“对不住,方才陆长官已经致电放人,乔小姐会被安全送到家。”

    “陆长官邻近几省似乎都没有姓陆的高级官员。”碧凝说得漫不经心。

    江富城闻言一顿,笑得勉强:“姚小姐您也别问,这事儿我不能说。也是我们紧张过头了,今日多有得罪。”

    碧凝也不再说什么,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此时一个端着绷带药水的护士迎面而来,她明白这位陆长官是受了外伤,警卫森严的排场和江富城遮掩的话语都指向一点——此人身份必定极为特殊。

    姚碧凝回到后巷的时候,司机眉目间满是忧色,刚一见她便忙不迭开口问:“姚小姐您没事儿吧”他目光往后一扫,语音有些发颤,“二小姐怎么没一起回来”

    姚碧凝将蕾丝手包递给司机:“没别的事,舒敏过会儿应该就到乔家了,你之后把这个带给她。”

    大石落地。司机照例替碧凝开了车门,她坐上皮质坐垫,身子微微陷下去,方才的镇定自若仿佛一张薄纸,堪堪盖住其下的动荡深渊。

    姚公馆灯火通明,车子在雕花铁门前停下,阴云蔽月,此夜没有晴空。碧凝踩着蜿蜒的石板路,庭院里树木的枝叶在黑暗里摆动,幽深晦暗。

    一进门,晓薇踱步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她衣裳的摆有些绞皱的痕迹,碧凝知道她一贯的小动作,这是提心吊胆了很久。

    这一天的折腾委实疲乏,碧凝径自在维多利亚式的软沙发上坐下。陈妈听到响动,赶紧端了姜茶过来:“小姐快趁热喝了,我马上给医生打电话。”

    “不用叫医生了,舒敏陪我去了趟慈安医院。”碧凝接过骨瓷杯,杯面彩绘着桔梗,茶是可以入口的温烫。她浅啜几口,不太受得了姜的味道。搁下杯子,她从黑色手包里拿出两个小巧的白色纸包,医生开的药剂。

    陈妈上前斟好了白水,晓薇伸手拦下:“这西洋药得饭后才能吃,小姐一定还没用过晚饭,现下吃了不好。”

    碧凝确实还不曾用过晚餐,折腾半日也有了饿意,她对着陈妈一笑:“确实这么个理儿,陈妈,我也有些饿了。”

    陈妈搁下玻璃水杯,手拍了拍额头:“瞧我,都给忘了。之前以为你要同夫人去乔家,也没提前备着。小姐想吃什么”

    “下碗阳春面吧,医生说要吃清淡的。”碧凝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我先上去洗漱。”

    晓薇跟着碧凝上楼,踏着赭石色的楼梯,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望见色彩斑斓的穹顶。

    那是希腊神话中的画面,碧凝停下步子,凝望那油画的静穆,语声清淡:“我记得这是母亲找西洋画师绘的,独一无二。”

    晓薇跟在后面,也伫立在楼梯上,仰头望了望那画面:“我欣赏不来西洋艺术,但真的好美。”

    “可是这么美,她也抛下了。”碧凝收回



第六章 锦书旧(6)
    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果然不假,起初以为不过小小风寒,吃了药剂原本快好了,一场秋雨却又导致了病情反复。家庭医生说需要休养,姚夫人便坚持替她向学校告假,碧凝不得不在家中待了许久。

    敲门声响起,姚碧凝将柔软的羽被拉起,遮住脸。不知是病了还是吃过药的缘故,她浑身无力,只想陷在轻飘飘的绵软里,丝毫不愿动弹。

    笃笃的敲门声仍在继续,每次不轻不重的三下,偶一停顿便又继续。碧凝一向浅眠,饶是有着无尽的倦怠,也被搅了睡意,她半睁开眼,纤长的羽睫微颤。并没有意料中的日光洒进来,夜还未完全褪去,只有朦胧的亮色。

    这样早,碧凝突然清醒几分,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的嗓音有些沙哑,朝外问:“怎么这么早敲门”

    晓薇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小姐,有电话找你。”

    “是谁”碧凝接着问。

    “对方说是您的同学,有急事。”晓薇在外面回应。

    碧凝掀开被子,披了绒衣往外走,乌黑的发有些凌乱,眼眶泛着浅淡的红。她走下楼,拿起听筒,略带鼻音地开口:“我是姚碧凝。”

    对面的声音很快传来,细细的女声,夹着哭腔:“碧凝,我们没有办法,求你救救他……”

    碧凝觉得这嗓音隐约熟悉,却记不起是谁:“别着急,你慢慢说。这几天病着恍惚,我一时也没听出来你的声音。”

    “实在是急糊涂了,我是孟春晓,我当时负责北平公演的服装。”对方许是哭久了,虽听得出尽力平缓着语调,还是有些抽泣,“秦虞山被抓了,听说被抓进去就得掉层皮。”

    碧凝回忆起了孟春晓,服装系的学生,是个清秀可爱的姑娘,剪了短发,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听到秦虞山被抓,碧凝也不由心头一震:“他怎么会被抓抓到哪里了”

    秦虞山正是姚碧凝公演剧本里的男主角,也是她同系的师兄,那是一出欧洲宫廷剧,风花雪月之下,是时代洪流,是蜕变与新生。

    孟春晓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我只知道带他走的那些兵,说是江副官下的命令。虞山向晨报投了篇匿名稿件,思想可能有些激进……”

    碧凝蹙眉,她必须知道更确切的原因:“你知道他那篇稿子到底写了什么吗”

    “我知道,”孟春晓叹了一口气,“他一向反对军阀,觉得那些势力盘根错节,是民主的绊脚石。碧凝,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没有错是不是”

    碧凝半晌未语,对方以为信号干扰,连着问了好几声。她闭上眼眸,复又睁开,答非所问:“我只写欧洲宫廷的剧本,从不涉论时政,你可知其中缘由”

    孟春晓没想到她会忽然有此一问,霎时有些愣怔。

    碧凝也不等她说话,只继续道:“如此局势,乱的不止是世道,连我也从未看清到底什么是好。我心底勾勒着它可能的样子,但亦仅限于此。”

    孟春晓的语调透露出不遮不掩的失望:“碧凝,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可你终究是名门闺秀,到底不同。”

    碧凝也不多解释,只道:“姚家不涉政途,我会去乔家想办法探探风。能不能救出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孟春晓转而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如同寻到了救命的稻草,将希望沉沉地压在了碧凝身上。

    姚碧凝不清楚秦虞山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局面,可是经年耳濡目染,自然



第七章 锦书旧(7)
    大理石地板和墙壁都是雪一样的白色,入目是一张枣红色的宽阔书案,同色系的天鹅绒帘布半遮着窗,阳光给室内硬朗的格局添了些暖意。案几上卷宗堆了许多,桌角是一座绿色琉璃灯盏,垂下流苏穗子。

    乔望褚坐在墙边的黑色皮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枚瓷勺,正舀着汤喝。他面前茶几陈列着一整套青花瓷餐具,午餐不算奢侈,荤素搭配。但是碧凝只一眼,便看出这套餐具的不寻常来,这是雨过天青色,烧制要求极为严苛。放在早些年,如此成色纹样,只有皇亲贵胄才能享用。

    他见到姚碧凝走进来,手里动作未顿,仍是浅尝着青花瓷盅羊脂玉一般的汤。碧凝停在茶几前二尺来外的地方,朝前俯了俯身,乖巧叫人:“二舅舅。”

    乔望褚这才搁下手中调羹,抬眸看向碧凝,拿一旁餐巾拭了拭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丫头有什么事儿还特地来一趟”

    碧凝梨涡浅浅:“听舒敏说您想着收个端石的鼻烟壶把玩,却一直没见着可心的。我前些日子倒碰巧遇上一个,却对这物件儿也没什么心思。”

    她打开手包,拿出一个小巧的银红祥云锦匣,匣盖中央一个黄铜制的锁扣。

    锦匣递过去,乔望褚接过,将匣盖一启,绛紫色绸子裹着一枚端石双联鼻烟壶,质地莹润,云龙戏珠的刻纹栩栩如生。两个相邻的壶盖各镶一枚硕大东珠,他把物件从匣内取出,举到眼前细看,那东珠察看之下,发现竟亦微雕了腾龙图案。

    乔望褚素来喜欢这些,况且手中乃一件难得珍品,他一贯肃然的面容也柔和下来,嘴角噙了笑意:“你这礼物送的贵重又称意,我姑且为你破个例,说正事吧。”

    碧凝见他这么说,便也直言:“什么都瞒不过二舅舅。我有个同系师兄,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好像是被抓了。”

    乔望褚把端石壶重新放回锦匣,锁扣咔嗒一声合起。他眉间川字渐深:“你说的师兄,是否姓秦”

    碧凝悄悄注意着乔望褚的神情,心下愈来愈没有底:“是,他叫秦虞山。”

    “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乔望褚说得斩钉截铁。

    “很严重是不是”碧凝斟酌着开口。

    乔望褚抬手按了按额头,起身走到枣红色书案前,拿起堆积的文件顶部一份牛皮纸袋,抽出其中一页,递给她。

    碧凝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色纸张上盖了朱砂印。三言两语的命令,却是高官手书。修饰辞令她并不关心,只看到上面赫然写着:秦虞山,枪决。她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又唯恐弄坏了机密文件,赶紧把手书搁在了书案上。

    “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姚碧凝不想放弃。

    乔望褚把手书装回牛皮纸袋里,摇了摇头:“江副官亲自带人抓的,这意味着秦虞山得罪了大人物。高官命令下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不过是投了篇匿名的稿子,何况一早就被压下了。按往日即便惩治,也不到人命的地步。”一想到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碧凝便生出抗争情绪,她觉得一切太不可思议。

    乔望褚摆了摆手,示意姚碧凝不要再说:“江富城是陆长官身边的人,连高官都看着脸色行事,只怪秦虞山自己撞在了枪口上。你的心思我知道,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执行上峰的命令。”

    姚碧凝听到江富城的名字,慈安医院的一幕倏忽闪过,她隐隐觉得事情或许有了新的转机。但是碧凝明白乔望褚绝对不会允许她冒险行事,于是状似无意地问道:“陆长官是谁”

    “新上任的镇守使,辖区正是这一



第八章 锦书旧(8)
    铃声响起时已是傍晚,晚霞将天空映得昏黄,霞光铺满玻璃窗。如同一块没有干透的调色板,水渍浸入颜料里,半凝固着。姚碧凝数着窗外葡萄架的木条,经年的雨露给它刻上皱纹,藤蔓早就枯了。她数到第五十二根横木,转身去拿听筒。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江富城打来的,金属听筒靠近白皙的耳垂,偶一触碰是刺刺的凉。那边声音传来,果不其然:“姚小姐,我是江富城。”

    碧凝注视着细长的电话线,缓缓开口:“看来江副官还记得我。”她的字条上只签了一个姚字,他主动打来,至少是有印象的。

    “不知姚小姐有何事”那边极为安静,江富城的声音更显得洪亮有力。

    碧凝指尖缠住电话线,垂睫望着地毯的织花纹路:“听说江副官最近亲自抓了个人,给晨报投了匿名稿件的。”

    江富城略一顿,语音讶然:“你怎么会知道”他随即便反应过来,“我差点儿给忘了,乔厅长。”

    “秦虞山是我的师兄,他一时冲动,你们能不能从轻处置”碧凝有些忐忑,这是最后的希望。

    江富城却似乎有些意外:“人该归警备厅处置。我只是接到举报信去抓了人,我们陆长官新上任,这些事情添堵。”

    碧凝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觉得其中似乎透着几分古怪,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接着说:“我在警备厅看到上面的指令是枪决,看来是向陆长官示好了。人是江副官抓的,看在慈安医院的交情上,可否通融几分”

    交情其实并不曾有,但那日江富城的确抓错人,演了一出乌龙。姚碧凝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但也没有别的法子,静静等待他的回音。

    江富城说了句稍等,一声不重的响动是听筒被搁在了桌上。他应当是去找那位陆长官了,可是这位神秘的镇守使正是秦虞山稿件里讽刺的对象。几分钟的等待无比漫长,碧凝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一个凛冽寒冬,不知能不能等来春天。

    窸窣声入耳,碧凝心跳得愈来愈快,却听江富城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陆长官过几日要参加一个晚宴。”

    “这和秦虞山有什么关系”碧凝听得一头雾水。

    江富城忽然一笑:“陆长官说他缺少一个舞伴,如果姚小姐愿意帮忙,他也会帮助你。”

    姚碧凝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只怕对方反悔:“好,我答应。”

    “既然这样,秦虞山的事情不必担心,晚宴的事情之后再联系。”那边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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