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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晴子如断线的纸鸢,直直坠落。姚碧凝揽住她,却看到她艰涩启唇,绽开一个笑:“碧凝姐,你没事真好。”

    警卫准备押着人离开,姚碧凝望着孟春晓满手的鲜血,向人开口:“先送去医院包扎吧。”

    “可是……”警卫有些为难,他们好不容易把人抓住。

    姚碧凝示意一旁的东瀛女子搀住晴子,从手包里拿出纸笔,匆匆写着一串数字,也不抬头:“都已经拷上了,孟春晓伤得也不轻,到时候人没了你们拿什么审”她将笔帽盖上,纸上一串数字,递给一个警卫,“这是姚公馆的电话,你去找个电话亭,就说我这边有急事,让司机开车来畅西路。”

    警卫出去后,等待的每一秒都那样漫长。碧凝看到身旁晴子愈渐苍白的唇色,还有那嵌在她肩上的匕首,像是有什么撕咬着自己的内心。面前这个尚显青涩的少女,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却勇敢地走上前来,只为了救她于险境。

    碧凝瞥一眼孟春晓,经历了方才的状况后已然陷入沉默,她低垂着头,两只戴着铐链的手捂在脑后,有些




第十八章 春水皱(2)
    晴子乌黑的卷发散在洁白无垢的病床上,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用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碧凝感到不适,却顾不上理会。

    姚碧凝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紧盯着玻璃吊瓶里透明的药水,它们一滴一滴地坠下来,注入晴子手背的静脉。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原本红润的脸颊素然憔悴。

    当晴子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一刻,姚碧凝看到主刀医生湛蓝的双眸里闪过一丝钦佩,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给予晴子这样的评价:“麻醉师赶不上这台手术,但是伤口必须尽快处理,我们不得不放弃麻醉。这位小姐非常勇敢,在清醒的情况下几乎一声不吭,直到疼得昏厥过去。”

    夜风吹动孔雀蓝的窗帘,碧凝起身替晴子掖了掖被角。姚碧凝听到晴子嘟嚷了一句,拭去她额上细密薄汗。晴子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如黛柳眉蹙成一团,她唇间溢出细碎的话语,碧凝仔细去听,却是东洋话。但她仍然听懂了其中一个音节,那声呢喃的,舒易。

    她重新坐回去,望着睡梦中的晴子。姚碧凝刹那间产生了一个念头,晴子这样不顾安危地解救她,是因为舒易吗姚碧凝不敢再深思下去,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于她几乎报以世间最大的善意。而她们之间仅有的关联,只是晴子梦里轻声呼唤着的乔舒易。

    乔舒易只将晴子当做妹妹,那么晴子呢那个自异国远渡重洋而来,曾悄无声息地闯入晴子懵懂世界的清朗少年,是否拨动了她心底的弦姚碧凝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病房青色的门扉被推开,乔舒易一身风尘仆仆而来。他望向床榻上沉睡的晴子,面上满是忧色:“晴子怎么样了”

    姚碧凝拿着手包起身,在乔舒易面前站定:“手术缝合得很成功,疼得厉害还在睡,医生说不久应该就会醒过来。”她垂了眸,“对不起,晴子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

    乔舒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能怪你。”他走到床榻边,凝视着晴子的睡颜,伸手抚平了她紧蹙的眉。

    “舒易,你好好照顾晴子。”碧凝轻声开口,“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乔舒易闻声侧首,顿了顿方道:“碧凝,晴子毕竟是因你受伤。”

    姚碧凝知道此时离开并不符合情理,但是她没有选择:“我知道这不合适,可的确有要事。”她看到乔舒易注视着晴子的模样,一时口不择言,“何况晴子醒来,想要见的只是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乔舒易声音压得低,不愿吵醒床上的人。

    姚碧凝心里有些涩涩的,拧开门,也不顾身后乔舒易的轻唤,离开了病房。这样任性的举动并不像她。刚到楼梯口,便遇见了等待的一名警卫:“姚小姐,走吧。”

    不久以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孟春晓像是变了一场魔术,凭空消失在手术室里。姚碧凝当然明白世间不存在任何的神秘力量,一切只能说明慈安医院里有人暗中接应,帮助她完成了金蝉脱壳。

    警卫眼睁睁看着抓到的人消失了,没有办法向上面交待。慈安医院又在法租界,大肆搜查更是不可能。而孟春晓之所以能够逃走,还要归因于姚碧凝的坚持救治。任务已然失败,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带姚碧凝回去复命。

    姚公馆的车停在后巷,昏黄的灯光已经亮起。孟春晓究竟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呢他们全部等候在手术室门外,难道里面另有出口吗碧凝仔细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帧帧画面不间断地回放着,却没有想起什么疑点。

    等到她和警卫



第十九章 春水皱(3)
    波涛骇浪间,千层雪浪之下,却偏偏有人凝视那无边江海里一滴水。这微不足道的细小伤痕,连姚碧凝自己都已经忘得干净。

    陆笵不待她回答,按下书案边的摇铃。他站起身,步伐不疾不徐。墙边直抵天花板的紫檀木柜里整齐陈列着一排排书籍,不乏硬板烫金的洋文字样,其藏书之丰远在碧凝意料之外。她并不曾想到,这个身于行旅的年轻将领,与军士征伐相伴,竟会在官邸中拥有如此私藏。

    陆笵俯下身,拉开紫檀木柜中一格抽屉,取出一瓶医用酒精和纱布棉球,他把盛着东西的铁匣递给碧凝。碧凝接过来,玻璃瓶内的液体约莫一半,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慈安医院,陆笵似乎是受了伤的。

    “陆先生,你的伤好了吗”碧凝将铁匣抱在手里,抬起头来。

    沉默如一湾静水,碧凝半晌未听人答,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唐突。她所观察到的一切,还有那日乔舒敏的遭遇,都意味着——那本当是秘而不宣的。碧凝自知失言,铁匣上一片灰白,却像是暗暗生出荆棘来。

    陆笵一声轻叹,打破难挨的寂静,他信步走到窗边,绛紫色天鹅绒的帘布被金黄的流苏穗子勾起:“旁人知道的,旁人不知道的,你竟全都知道。”

    姚碧凝看到他倚在窗前的身影,月色穿朱户,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他。而他的话语,又似乎根本不需要回应。

    陆笵眸光望向窗外,天际星罗棋布。敲门声响起,来人一身亚麻色裙褂,面上已经生出皱纹,却并不让人感到老态。她的头发整齐地绾作圆髻,鬓角微霜,却一丝不苟。

    “宋妈,你给姚小姐脖子的伤痕处理一下。”陆笵向人交待一声,又重新坐到书案后,拾起那本集子。桌角翡翠色的琉璃灯盏,将书页映得泛黄。那是一本济慈的诗集,他的目光正好掠过一首夜莺颂。

    宋妈处理伤痕的手法很是熟稔,蘸着酒精的棉球拭过脖颈,原本凝固在肌肤表面的血液掩盖了伤痕本身,可它并没有结痂。冰冷的药水突如其来,它渗进伤口,引起一阵刺痛,碧凝不由得轻嘶一声。宋妈顿下手里的动作,语声温和:“姚小姐,弄疼你了吗”

    碧凝微微摇头,向人一笑:“没有,只是药水冷,突然抹过来有点不适应。”

    陆笵极认真地看着书,听到两人的声响也不曾抬头。姚碧凝见人没有注视这边,少了些不自在,便也放松下来,不时和宋妈说着话。

    一段纱布裹着碧凝脖颈处的伤痕,这寸白色在绯色旗袍领旁尤为醒目。宋妈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打量一眼屋内再无须什么帮衬,向碧凝道:“姚小姐,我先出去了。”

    碧凝颔首道谢,一时间室内又是鸦雀无声。她站起身来,皮鞋踱过地板的咚咚声听得那样清楚。碧凝不知如何开口,却见人手中诗集:“济慈的诗,陆先生也喜欢吗”

    “我年少时也敬慕诗书里的真意,”陆笵修长的指节划过诗行,“可诗人连拯救自己也做不到,但诗句自有别的用处。”他微微一笑,却不是喜悦的。

    在姚碧凝看来,诗句从来是一种灵性的艺术,陆笵的言辞却是不曾听闻,她启唇问:“陆先生指的是”

    陆笵声音很轻,却字字掷在碧凝的心上,令她不禁一震:“



第二十章 春水皱(4)
    霓虹微光的夜色里,碧凝透过车窗望着来往的人群,让自己的脑海完全放空。他们的衣着、神态、步履,截然不同又极为相似。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底看得不太分明,每个人都只像是一粒芥子,融汇在亘古不变的洪流。

    视线里出现熟悉的梅丽珍饭店,门庭的罗马仕女雕像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古典的静美。有一道长衫身影落入眼底,碧凝觉得那人看起来极像晨报总编周先生。

    可是周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一贯是清俭的,素日里不过寻常长衫,几盏茗茶。梅丽珍如此繁华奢侈的地界儿,与他性恶靡丽的做派格格不入。每个人自有他的气象,而这其中的冲突足够让人觉察到反常。碧凝叫司机停了车,她决定一探究竟。

    绯色衣摆如风吹芍药,碧凝拢了拢外衣遮住领口处的纱布,循人踪迹往梅丽珍饭店里走。越过海水般的光影,碧凝努力地分辨着人群中那一袭长衫。现下已经不早,可厅中来往的青年男女却比白日里更要多上几倍,打扮多是摩登新潮的。

    一道道鲜亮华服遮过素淡长衫,不过一会儿工夫,碧凝已经把人给跟丢了。她向周遭张望着,冷不防撞上来人,一杯酒水泼了半身。

    碧凝往后退了两步,来人却是乔望骐:“对不起,我走得急了。”她从手包里拿出锦帕,擦拭着身上酒渍准备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周先生的身影。

    “姚小姐确实走得急,”乔望骐晃了晃杯中余下的酒水,澄红色液体在灯下波光潋滟,“舒易没有和你一起”

    “没有,”碧凝不愿耽搁,“乔先生,我先走了。”

    乔望骐却伸手一拦,唇角勾笑:“你是真不知道这时间梅丽珍的重头戏”

    姚碧凝却是一愣:“重头戏”

    “你看这些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还有胭脂香浓的娇小姐,哪一个不是为了这重头戏来”乔望骐睇一眼身旁男女,复又望向碧凝,“梅丽珍夜里的赌局,才真叫一个锦绣浮华。”

    碧凝有些好奇:“什么赌局”

    乔望骐略俯了身,气息拂过碧凝耳际,须臾而离:“美人、金钱、权势。”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碧凝因他的举动感到不适,又与人拉开一步。

    “即便什么都没有,梅丽珍仍可以赠人筹码,”乔望骐见人动作也不改笑意,“只要愿意赌上一片真心。”

    真心,如何以真心来赌呢它藏在层层面具之下,不知道躲进了哪里,恐怕有些人自己都忘了吧。姚碧凝对此并不感兴趣,眼下她只想知道方才进来的人是不是周先生。

    乔望骐的衬领散了一枚纽扣,如他话中的熟稔想必是梅丽珍夜场的常客。想起雁筠的伤心憔悴,碧凝有些不平,只向他道:“这本来是乔先生的自由,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请你不要辜负雁筠。”

    她也不顾乔望骐的反应,抬步而离,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着。她还没有走几步,却发现乔望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姚小姐在找什么人吗我或许可以帮上忙,就当是为弄脏你的衣裳赔罪。”

    碧凝有些迟疑,且不说她并不确定方才进来之人的身份,秦虞山一案尚不为人知晓,她并不希望因此而令乔望骐牵扯进来。

    “你不相信我可以帮你找到人吗”乔望骐见人面露豫色,将酒杯递给墙边候着的侍者,“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姚碧凝摇了摇头:“只是看到一个朋友进来,许是我花了眼,不麻烦乔先生了。”既然一时没能找到,也不可能将整个梅丽珍翻过来,碧凝决定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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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春水皱(5)
    远天明净如洗,晨光熹微,碧凝手执一个小巧的景泰蓝掐丝珐琅花瓶,月白色裙裾在丛植间忽隐忽现。她将瓶中那一枝蜷曲的玉茗择出来,俯下身去,用瓶里的清水细细浇灌那一树山茶。而那枝已然颓唐的花,在玉葱般的指间,一瓣瓣铺在泥上。

    晓薇跟在一旁,手里一把如意镂花银剪,仔细地修去枯败的叶。这树茶花,已经是一年不如一年。晓薇落了一剪,斑驳的叶没入了草丛:“小姐,这株茶花的生气愈发地淡了。”

    碧凝将珐琅瓶搁在一旁,伸手轻轻地摩挲青叶的纹理。晨露未晞,尚存几分潮意。她知道,它正在慢慢老去。

    习以为常的日子,在这一瞬间裂帛开来。岁月本身从未停歇,不过这些偶然的契机,因为与生死相连,而在人心中被骤然放大。她折下一枝半开的,斜插入瓶中。

    芳穗一身蓝底白花的衣裳,步子走得有些急,她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花园里看到姚碧凝的身影:“小姐,方才乔家来了电话,夫人叫你一同去呢。”她气喘吁吁,面颊有些泛红。

    姚碧凝转身将手中花瓶递给晓薇,对芳穗道:“知道了,我和你一起过去。”乔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小辈打扮得太过出挑,碧凝今日一身月白色绣莲荷的裙褂,并无十分妆饰,素简温婉,却是正好。

    乔家的园子是沪上少有的移步换景的院落,从亭台楼阁至花木山水,其景观建筑皆是典雅庄重,没有掺杂任何时下流行的西洋元素。乔府朱门高槛,那扇庄宏的红漆大门上整齐排列着铜制浮沤钉,若按旧时的规矩,铜钉是宫禁才有的规制。金丝楠木的匾额悬于正中,其上是錾金的“奉园”二字。

    门后入目是一扇松鹤延年的石雕影壁,翡翠制松针,白玉铺鹤羽。碧凝挽着乔望眉绕过影壁,这是第一进院落。乔望褚已在偏厅等候,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碧凝才向人问了礼,便见乔舒敏从廊后笑盈盈地迎出来:“碧凝姐,祖母在后头等你。”

    乔望眉才落座花梨木的官帽椅上,理了理旗袍,向碧凝莞尔道:“你和舒敏去吧。”

    漆器盆景摆在石径旁,虽则有些草木凋零只余枝干,这些文竹矮松添了些绿意。碧凝瞧着舒敏,打趣道:“距离午时尚早,二小姐怎么舍得叠被铺床”

    乔舒敏向周遭环顾一圈,才压低了声音道:“昨儿夜里,大姐又收拾了衣裳回来,不知姐夫又哪里惹她不快。”她无奈地摇头,绢花颤了颤,“这不今儿一早,姐夫从沈家巴巴地来请她,闹了一出又兴致颇高地回去了。”

    这样的戏码,在乔舒彤身上演了不知多少回,碧凝也听过不少,她一侧首便见着舒敏眼下的乌青:“你昨夜果然是没睡好,眼下像染了墨一样。”

    舒敏拿帕子半遮住脸,打了个呵欠:“祖母也常说,大姐就是被宠成的混世魔王,即便嫁了人性子也一点儿不收敛。”

    乔舒彤确实有飞扬跋扈的资本,如今乔望远在内阁的扶摇直上和乔家的富贵煊赫,都足以让她有恃无恐。碧凝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穿过一片桂树,便是乔老夫人所居之处了。修竹林立,锦鲤池中,确是一方清静福地。

    “不提大姐了,碧凝姐,祖母说有好东西要给你。”舒敏的眸子忽然亮了亮,“我好奇问,可她不肯告诉我,偏说要等你来了才说。”她拉着碧凝,快步往屋内去了。

    乔



第二十二章 春水皱(6)
    “雁筠。”姚碧凝站在霓裳洋装店的橱窗旁,向人扬了扬手,豆青色袖口镶了白狐毛。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街边睡着只安静的狸花猫。

    吕雁筠踩着双黑色高跟鞋,外衣下是一件新做的旗袍,她闻声加快了步子,穿过街上熙攘的人群:“碧凝,我没来迟吧”

    碧凝见她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憔悴,放下心来:“我也才到,没等什么。”她打量几眼雁筠,织金孔雀羽的云锦绚烂光丽,“这衣裳极衬你。”

    雁筠面上一赧,低头也遮不住眼里眉梢的笑意:“这是乔望骐特地叫人从金陵带来的料子,我也很是欢喜这云锦,便裁了件旗袍。”

    乔望骐,碧凝想起梅丽珍遇见他的情景,她略一思忖,还是不告诉雁筠吧。如果结局木已成舟,也许舒易说的并没有错,让雁筠少知道一分,她便能多一分欢愉。又或许,雁筠所了解的比她想象中更多,只是为了乔望骐,自欺欺人也情愿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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