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第二十七章 晓寒轻(3)
    圣诞前夕,圣约翰白色尖顶的基督教堂里,赞美诗的颂歌萦绕。祈祷,接受牧师的祝福,分食圣餐。整齐排列的长木椅,学生云集,虔诚而宁静。

    碧凝做完祷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夕照的余晖里,飘洒下细碎的雪。她裹紧外衣,加快了步子,在街边拦下一辆黄包车,她必须尽快回家。

    乔望眉信奉基督,她正是借此从当初的痛苦阴影中逐渐走出来,故而姚公馆的平安夜总是盛大的。

    碧凝坐在车上,仰望空中轻盈。她极喜爱饮水词里那一篇,纳兰性德描摹出雪的风骨——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她摘下手套,试图将雪花托入掌中。

    寒风冷冽,那一点冰雪才将落下,便又散进虚空。

    喧嘈的争执声自前边传来,车夫脚步一滞。

    碧凝抬眸望去,巷口低矮的宅子颜色老了,同样老的,还有被纠缠在地的男子身上的粗布棉衣。他拼命地挣扎,却被两个穿着军装的士兵压制得不能动弹。

    旁边围了些人,神态各异地指指点点,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站在一旁,不断抽泣着:“求求你们,求你们不要抓走我爹!”泪珠挂满脸颊,风里已经冻得通红。

    车夫准备绕行,姚碧凝却开口道:“停一停。”她无法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

    碧凝在小姑娘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的眼睛已经红得不成样子,她竟然跪下身子,朝碧凝连磕了好几个头:“姐姐求你救救我爹!”

    姚碧凝心下一痛,将她扶起来,缓缓拂过她的发顶:“前人只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孩也是一样。”她复而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爹”

    小女孩茫然地摇头,仍旧哭得极是伤心,央求着碧凝。

    穿粗布棉衣的男子已经被钳制住,姚碧凝蹙眉问道:“他犯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军士支支吾吾,另一个不耐烦地接过话来:“你别管那么多。”

    “你们若是连个正经缘由都不说,是要我亲自去问陆长官吗”姚碧凝牵着小女孩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不得已将陆笵的名号搬了出来。

    “我们也是按例办事,”那军士打量一眼碧凝,神态稍霁,却不曾放松手下动作,“他是个不老实的,该缴的赋税一分不纳,谁让他就这么就往枪口上撞”

    薄雪残暮,碧凝垂眸望向女孩晶莹闪烁的眸子,终是不忍:“你们看这寻常百姓家,柴米油盐尚且不够,哪里还有银钱,就不能通融些日子吗”

    那军士态度坚决,准备将人押走。小姑娘忽地跑上前去,抱住脸上淤青的粗衣男子,嚎啕大哭。来往行人为之侧首,却无人敢上前说一句。

    “等等。”姚碧凝不愿在基督的祝福声里看见如此别离,“他欠下多少实在不成,你们随我去姚公馆取。”

    “这恐怕……”那军士面露难色,姚家在沪上的显赫无人不晓,却瞥一眼周遭围观者,算是妥协,“罢了,既然姚小姐这么说,我们先走了。”

    两道黑色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口,人群也四下散去。小姑娘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取下脖颈间一枚褪色红绳串着的玉坠递给碧凝:“姐姐,我叫宝儿,我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

    掌心那枚玉坠,几乎不能称其为玉,不过是颗粗略打磨过的石头



第二十八章 晓寒轻(4)
    碧凝脚步一顿,见他远望着车水马龙,并没有注意到她,准备继续向前走。她自知对于陆笵这样的人物,不适合有过多的交集。

    “姚小姐。”陆笵忽而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碧凝转过身,细碎的发拂过眼帘:“陆先生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礼貌微笑,面容在日光下温婉贞静。

    不得不说,碧凝是有些心虚的,昨日打着他的旗号与人行了方便。虽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见了正主却不免忐忑。

    “已经不早了。”陆笵一身墨绿军制呢子大氅,在皑皑白雪里尤为分明,“我是专程来找你。”

    姚碧凝本来并不认为陆笵是来找她,现下猜不透他的意图:“找我”

    “坐进来说。”陆笵躬身进了车厢,并不给碧凝选择的余地。

    姚碧凝这才注意到车身并没有镇守府的旗帜,并不是往日那一辆。她只得随人落座,颈间茸黄的兔毛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陆笵的眸光注视着她,忽然欺身而近。如极沉静的古木,裹挟着暖意袭来。他修长的指节轻拂过她的发丝,碧凝微微一惊,心下砰砰直跳。陆笵却已然端坐如常,指间夹着一片枯萎成褐色的叶。

    他摩挲着叶面纹理:“你信奉基督吗”

    碧凝看到那木叶才平复下心绪,脸颊上浅浅的胭脂色还未褪去:“严谨说来也算不上信奉,圣约翰倒是有做礼拜的传统,祷告祝福并不局限于信徒。陆先生怎么问起这个”

    “姚小姐的善良与耶稣如出一辙。”陆笵将叶片收入衣袋,往椅背略仰,“江富城,开车去福缘巷。”

    碧凝被问得一头雾水,此时陆笵的举动更是令她始料未及。她正想开口问,却见陆笵已经阖眸养神,眼周有浅淡乌青。

    她犹豫片刻,转而压低声音问前头的江富城:“江副官,福缘巷是什么地方”碧凝自问对沪上再熟悉不过,却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江富城叹了口气,“陆长官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了”,随后幽幽答了一句:“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随后车厢里便陷入了无垠沉默,平静得连一丝涟漪也不曾有。碧凝透过车窗望着从眼前经过的商铺行人,在白雪的映衬下,如一卷流动的巨幅画轴。

    落雪的沪上,仿佛洗尽铅华的素净美人,那唇红齿白的形容并不逊色于浓妆淡抹,只是少一分妩媚,多几许端庄。

    车子穿巷绕街,轻轻颠簸着,碧凝昨夜睡得并不好,不知不觉也起了倦意。待她被叫醒时,车子已经停在一条巷口,周遭风物全然陌生。

    碧凝向外打量,一棵老榕树已经有了年岁,那树干大抵须得好几个人才能围拢。这巷子看着古旧,两边的宅院却粉饰一新,朱红翠绿的极为鲜亮。那堆雪的青瓦、檐角的木雕,哪一样都是富丽堂皇的。

    若说一两进院子如此,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可碧凝放眼一望,两边齐齐整整,全是差不离的样子。

    “这就是福缘巷吗”这样富贵人家的居所,却并没有在沪上扬名,碧凝倒是有些想不出缘由。

    “不错。”陆笵颔首,复而问,“你觉得此处如何”

    “青瓦红墙,想必是富贵云集地。”碧凝说出自己的猜想,却又摇了摇头,“但这满巷的齐整式样还真是头一回见。”

    “你再看看吧。”陆笵道了一句,也望向窗外,不再作声。

    &



第二十九章 晓寒轻(5)
    慈悲在这前路未明的现世里,真的存在如耶稣一般爱着世人的神祇吗上苍已经收回它的眷顾,天河倾下,将一切卷入滔滔浪中。而身处这滚滚红尘里的人们,真的可以浮于一叶扁舟而独自抵达彼岸吗

    碧凝心下思量,不由得将陆笵的话语和昨天小巷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可是那样毫不起眼的老瓦旧衣,那个活得卑微艰难的穷苦男人,在繁华喧阗的沪上,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那两个军士又怎么会将它特意禀明赫赫勋荣的镇守使呢而陆笵的话语究竟有没有指向此事呢

    绒衣上珍珠的纽扣莹润光泽,榕树枝叶间漏下斑驳日光,雾一般洒下来。碧凝却不知该说什么:“陆先生,你的话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么昨日你从军士手里救下那人的时候,满以为是善意。”陆笵嗓音沉稳,墨绿军氅更添英武,“你又真正看懂其中几分”

    “我不该借用你的名号去干预律令,可是陆先生,那样的风雪里,他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碧凝自知是一时心软,但她就是被宝儿那双清亮眼眸里扑闪的光所触动。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一刻她看到的是宝儿,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

    “法不可废。”福缘巷来往的人愈发多了,绫罗绸缎与粗衣布衫混杂,陆笵抬手一指,似是转了话锋,“这样销金银噬白骨的地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令行不止。旁人觉得镇守府风光无限,却不知身在其位难谋其政的掣肘。”

    碧凝静静地听着,却不知前言后语有什么关联,感受到陆笵惯于云淡风轻的语调里显露出一丝疲乏,她抬眸望向他:“陆先生若是下定决心,福缘巷这平地而起的高楼终会坍塌。”

    “决心你的所为差点扰乱了我的决心。”陆笵神色莫辨,肩上金章芒光流转,“记住我的话,收起所谓的善意,少知道一些,对你而言才是最好。”

    碧凝听人前话,昨日小巷中遇见的穷苦男子与福缘巷的销金噬骨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连。难道他的落魄困窘与烟土有关吗可是碧凝记得,宝儿爹的神采虽已经被活着的苦难所泯灭,却仍有一种隐藏的抗争潜伏在身体的四肢百骸里。这样的人,绝不会甘于浑浑噩噩的沉沦。

    然而此刻,她知道陆笵不会愿意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了。他所要求的,是她缄默不语,和这些风起云涌划清界限。

    他带她来到福缘巷,亲眼目睹富贵衰败的云泥之别,仅仅是为了告诉她昨日在不经意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吗陆笵的话语让碧凝心底如一团乱麻,寻不出头绪。

    碧凝去找雁筠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晴好的阳光下雪意正在消融。昨夜的凛然风雪如一场梦境,须臾已无踪迹。那一片结缕草坪除却零星几点白,已是洗净的绿。

    吕家上下对于碧凝早已格外熟悉,小丫鬟见人便领着上了楼,轻轻一笑:“姚小姐,我们不敢催,您自个儿敲门。”

    吕雁筠因素日里不去学堂,家庭教师都是按着她的心思来,养成了蒙头睡到自然醒的随性习惯。即便睡到日照中天,小丫鬟们也不会去叫,扰人清梦总是免不了受一顿脾气。故而姚碧凝催她起床,也不是一两回了。

    屈指叩门,三声又三声。里头毫无反应,碧凝按往常一般拧开房



第三十章 晓寒轻(6)
    彼此追逐的孩童看到来人,笑着围上去喊人。阮娘蹙了眉头轻咳一声,那些孩子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乖巧地坐到乌漆书案后的长凳上,眼眸里满是期待。吕雁筠打开牛皮纸包,香甜的气息弥漫出来,红白定胜糕、软糯条头糕、薄荷芡实糕……琳琅满目地铺陈。碧凝将手里提着的锻银镶边桃木匣也一并搁置在案几上,里头全是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

    “按过去的规矩,每人都有,大家排好一个个来。”阮娘发了话,早已按捺不住的孩童才从长凳站起身,眼巴巴地排成一列。他们已经为这样盛大的时刻盼望了好些天,夜里甚至兴奋得辗转难眠。

    可角落里那道单薄的身影依旧孤独,她背对着周遭的热闹,双臂环膝面前只有一堵苍白的墙。白得裂着岁月的痕迹。

    姚碧凝捏起一块浅绿的薄荷芡实糕,在垂着脑袋的小女孩面前站定,她轻轻地拉过那只小手,把糕点放在掌心:“你怎么不过去呢”

    半旧的红绳系着略有泛黄的发,她握住芡实糕抬起头来,通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姐姐,是你!”

    姚碧凝却不曾料到,眼前郁郁寡欢的小姑娘,竟然是宝儿。可是宝儿怎么会出现在育英堂呢难道她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她想起陆笵的话,那些军士最终还是把宝儿爹抓走了吗这些令人困扰的答案,只需要询问面前的宝儿便全都知道了。

    她该去探究吗陆笵沉静的嗓音犹在耳畔——独善其身。碧凝已经隐约感觉到一片被荒草遮蔽的泥沼,循着踪迹再往前一步,是否就会身陷其中呢她并不确定,然而宝儿眸中燃起的光亮,她真的可以毫不顾忌地将它熄灭吗

    阮娘青布裙裾行止间不过微动,她踩着细碎莲步到碧凝身边,轻叹一声:“这孩子昨天被丢在院门外,一句话都不肯和人说。”

    “我带她出去走走吧。”碧凝终于还是做了决定,牵起宝儿的手。

    阮娘颔首,打量一眼雁筠周边嬉闹的孩童:“也好,她看来是愿意同你亲近的。”

    冬日的阳光倾洒在抄手回廊上,碧波清浅的池中几尾锦鲤,游曳间带起水涛,又很快散作涟漪。岸边枯草残存,已然不复青绿颜色。

    “宝儿,发生了什么事”碧凝半蹲下来,望向宝儿闪烁的眸子。

    宝儿手指绞着粗布花夹袄的衣摆,泪珠一粒粒滚下来:“姐姐,我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这样的情景,太过熟悉,碧凝心弦蓦然被击中,心中怅惘有如远山绵延不绝。一阵风吹过,空气里带上几许寒意,碧凝伸手解开颈间的兔毛围脖,茸黄的绕在宝儿脖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慢慢说。”

    “姐姐你走了以后,天黑了爹让我睡觉,但是我还没怎么睡着就听到说话声,隐约看到有个很高的叔叔来找他。”宝儿小手揩了揩眼泪,脸颊红扑扑的,“后来爹把我叫醒,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把我扔到了这里。他说我不能再回家,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在哪里。姐姐,我爹为什么不要我了”

    碧凝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宝儿的发,那辫子已经散了些:“宝儿,你爹一定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他不会不要你。你仔细想想,那个叔叔有什么特征吗”

    &nbs



第三十一章 晓寒轻(7)
    高耸的哥特钟楼,神庙一般挺立的四根多立克式希腊柱,蕴含着一种浩瀚的伟大。那无边翻涌的江海浪潮,没有尽头。百川东到海,那是沉潜多时的奔流。六扇拉门整齐地一字排开,显得庄重宏丽。

    碧凝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这座西式古典主义的建筑格局已然熟悉。金丝暗纹的大理石地板,五彩石膏拓花,巴洛克式的航船帆影,入目是璀璨动人的陈设布局。这就是海关,沪上繁华绮丽背后真正的要塞。

    旋转楼梯旁是六边形的窗,铜丝框架嵌着五色琉璃,日光穿过即映成斑斓颜色。碧凝捧着红豆酥的纸包,拾级而上,偶有面孔熟悉的职员向她打招呼,均回以得体礼貌的微笑。

    踏踏的脚步声急促而来,碧凝冷不防被人一撞,手里纸包落在地上,人也因这股力道不禁向后仰去。还好那始作俑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碧凝的手臂,她才没有跌倒。可那圆圆的红豆酥却从牛皮纸包的裂缝里滚出来,沾了地上尘灰。

    “抱歉。”金发碧眼的男子一句英文并没有任何歉意,却在看清佳人面容时和缓了语气,中文说得流利,“小姐,你没事吧”

    碧凝站稳后抬眸望一眼面前高大的白人男子,一身深灰呢衣,摆了摆手:“不打紧。”她弯下身子将掉落一地的红豆酥拾起,裹紧牛皮纸包里,看来只能扔掉了。

    “你的糕点掉落了一地,我该赔偿你。”霍华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底名片,微笑着递给碧凝,“我的名片,请问小姐是”

    姚碧凝虽有些惋惜,却并不愿为此计较。然而面前异国男子态度诚恳,亦不能失了国人礼仪:“先生不必介怀。”她接过名片,墨色铅印是一行洋文,她默然阅过向人莞尔,“霍华德先生,我是姚碧凝。很高兴认识您,红豆酥不值什么,赔偿就不必了。”

    霍华德嘴唇翕张,正准备说些什么,碧凝却已经转身上楼,只留下一道紫裙白衣的背影,窈窕远去。
1...56789...3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