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事务司在二楼,乔舒易正是供职于此,碧凝轻叩门扉。
乔舒易开门时眉间仍有来不及消散的愁绪。碧凝进了门,将手里纸包放入门边弃物篓里。才见羊皮小沙发上坐着的人却是乔望褚,冷着一张脸。她自觉这两相对峙的气氛,只乖巧叫人:“二舅舅。”
乔望褚按了按额头,见来人收敛起面上怒意,道:“碧凝来了。”他站起身来,杯盏里的茶水不曾动过,“我该讲的已经讲完了,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
碧凝不禁一赧,乔望褚走路间又望一眼舒易:“你自个儿仔细想,想明白才好。”
乔舒易目送乔望褚而去,声音有些沉闷:“父亲慢走。”
“林记的纸包”乔舒易合上门,目光瞥到弃物篓中揉皱的一团,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是啊,你以前最喜欢林记的红豆酥,本来是特意带给你的。”碧凝坐下来,紫罗兰裙摆端丽盛开,“可惜方才和人撞上,散了一地。”
“有没有伤到哪里”乔舒易替碧凝换掉面前的茶盏。
碧凝摇了摇头,却想起方才名片上的字迹:“我没事,说来也巧,你猜我撞上了谁”
乔舒易但笑不语,静待人释疑。
“是霍华德,从前我听父亲提起过。”碧凝端起瓷杯浅啜一口茗茶,“沪上的生丝出口,近有三成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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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晓寒轻(8)
目光迅速扫过一行行墨迹,碧凝指尖飞快地掠过白色纸张,她的心愈看愈沉。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呢她望一眼墙上挂钟,算着时间不短了,将桌案上的东西回归原位,她必须赶在乔舒易回来之前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桌案陈设恢复如初,连钢笔和纸页的角度都不曾更改。碧凝将门上锁扣打开,才坐到小羊皮沙发上,心中一阵烦闷,她端起瓷白透亮的杯盏,半杯茗茶一饮而尽。
不多时,乔舒易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火漆印封口的信封,封口已开:“碧凝,我晚些时候还有公务,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了。”他走到碧凝身侧坐下,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不妨事,公务要紧。这信是东瀛寄来的吗”碧凝瞥见那白信封上的邮票,海浪的纹路色彩有些熟悉,与晴子所赠人偶匣上裹着的缎布相仿。
乔舒易把信封折了放入衣袋,向人道:“没什么,芥川博士与我闲话家常而已。”他眼眸闪烁,复又如常望向她,“碧凝,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怕也乏味,早些回去吧,我过两日休假去找你。”
碧凝将一切看在眼里,乔舒易没有说实话,他在隐瞒些什么。他连说谎都不会,神色的细微变化已经足够出卖了他。而方才的回答里,已经印证了那封信的来历,它穿越远洋而来,始自东瀛。那么它真的只是闲话家常吗又或者,它的主人会否并不是芥川博士呢
可是今日,她势必不会等到答案了。
碧凝回到姚公馆时约莫六点,正是晚餐时间。雕花铁门并未合上,她循着明暖的灯火,越过石径扑面而来的寒意。她低落的心绪,在这一刻才微微松动。如同一个洞穴里摸索着前进的旅人,终于看到一丝光亮,从岩石缝隙里倏忽而来。
她按下一串数字推开门,将脑海中纠缠如藤蔓的困惑暂时抹去。可是那明亮的灯光里,却空旷得没有一丝人气。大厅里落地钟声响起,回音悠荡。
往日这个时候,乔姨必定已经和陈妈准备好晚饭,可是釉彩缠枝的餐盘空着,碧凝低唤几声,亦无人应答。
她踱着步子,寻了一圈却不见人影。过了好一会儿,芳穗从外间进来,却是一早被打发出去买东西,也是一脸困惑,不知什么情由。
碧凝努力回忆着,乔姨不曾说过任何关于今日外出的事。而原本该待在公馆里熟悉书本以备开年入学的之砚,亦不见踪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晓薇喘着气出现在大厅里,虽是冬日,她面上绯红一片,沁下汗来:“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她俯着身子,因之前跑得太急,话音断断续续。
“发生什么事了”碧凝转过身走向晓薇,远山愁聚。
“夫人、夫人她……”晓薇伸手抚了抚胸口,接着道,“她突然昏倒了,送到了慈安医院,少爷和陈妈正陪着。”
“通知父亲了吗”碧凝心下焦虑,仍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晓薇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现下夫人正在急救室里,陈妈让我回来等你。”
碧凝迅速拨下民丰银行的电话,请人转接。可对方的回复却是,行长下午另有行程,并不在。来不及犹豫,碧凝叫上晓薇,往慈安医院赶。
碧凝一贯厌恶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走廊里每一寸白色都空洞无物。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仿佛敲在她心上,每一下都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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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梅枝瘦(1)
泛着金属光泽的笔尖沙沙作响,碧凝看着它在白纸上跳跃,飞扬的字迹烙印。她一眨不眨地望向书案,像染过的绢花,没有丝毫生气。
周镟停下笔,抬头见到碧凝木然的神情,饶是他见惯生离死别,每一次还是惆怅难言。他将笺纸递给碧凝,出声安慰:“也不是毫无希望,奇迹随时能够出现。”
这种安慰如此苍白无力,但他再也寻不出其他字句。
姚碧凝伸手接过纸笺,药剂的名字密密爬满。奇迹,这无疑是世间最大的谎言,自诩为善良的欺骗。
“如果情况这样下去,我是说如果……”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睫沾了晶莹。
周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垂了眸,轻声开口:“药物只能减轻她的痛苦,如果情况不好转,至多一年。”
琉璃玉碎,霞光尽褪。有团团锦簇,在她面前一瞬成灰。
“我知道了。”碧凝语调平稳,转身离开,走廊白墙灯影,她默然低泣。
锦帕拭泪,忧郁隐去,碧凝伸手理了理鬓发,向病房步去。乔望眉已经醒来,半倚在床榻上,她看到门口的碧凝,乌青的唇努力勾出笑:“碧凝,医生怎么说”
“没太要紧。”碧凝不忍说出真相,嗓音故作轻松,“医生说只要静养着,配些西洋药来吃,过些时候自然就康健了。”
之砚闻言,垮着的一张脸总算有了神采:“总算还好,我之前突然看到乔姨昏倒,还以为……”
“少爷。”陈妈一声唤,止了人言,又双手合十细碎地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之砚自知失言,接过碧凝手中药笺:“我去给乔姨拿药。”
“碧凝,咱们回去吧,你父亲到家见不到人该着急了。”乔望眉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碧凝上前轻按住人:“芳穗知道我们在医院,您先躺会儿。”
“你父亲整天操着那么多心,不能再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分他的神了。”乔望眉拉住碧凝的手,眼眸温柔。
“您先躺着,我去问医生现下能不能出院。”碧凝害怕再说下去,迟早会被察觉到异样,她向陈妈和晓薇交待一句便拧开青色门扉,一步步往科室去了。
去而复返,门没有关,碧凝屈指轻叩,却见周镟手中拿着几张相片。
“请进。”他搁下手中相片,轻推金色镜框。
碧凝走到书案前,垂眸之际却瞥见照片中人,周镟身侧的男子极为熟悉:“这是……周总编”
周镟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姚小姐认识我堂兄吗”
“和晨报给过稿件。”碧凝解释。
周镟心下了然,以姚碧凝在沪上的才名,自然不足为奇。他将相片收入屉中:“姚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姨现在能够出院吗”碧凝神色黯下几分,“我暂时不想把病情告诉她。”
周镟沉默片刻,书下一串号码,撕下来递给她:“有突发状况随时给我电话。”
回到姚公馆时,芳穗已经准备好简单的饭菜,她迎出来向人道:“老爷在书房里,让小姐回来了去找他。”
旋梯而上,叩门以入。碧凝只见姚秉怀伫立窗前双手负背,灯光映照下鬓泛斑白。
“你乔姨怎么样了”姚秉怀没有转身,嗓音有些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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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梅枝瘦(2)
海风里波涛拍岸的音声徘徊在碧凝耳畔,她信步往货港的方向走去。夹棉妆花缎的旗袍摆从墨蓝呢衣下衬出一尺来长,端丽温婉。
愈近视线愈发清晰,那扛着木箱的男子俨然是宝儿爹。他佝偻着背,虽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脸上汗如雨下。他粗粝的手掌紧紧扣住背上的货箱,青筋凸起,用了很大力道。沉重的木箱高举过头顶,他踮起脚才勉强将它垒上高处,停下来略作休息。
碧凝从高高的木箱后走过来,向人轻唤:“宝儿爹,你在这里是”
那半蹲在地的中年男子抬起头,见了来人压低声音:“我替他们卸货。”
“宝儿在育英堂很好,你不用担心。”碧凝知道他不能被监工发现在此闲话,语声放得更缓。
宝儿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见着宝儿了”他顿了顿,嗓音有些涩然,“这孩子应该怨我抛下她吧。”
碧凝正要开口,却听见前边传来声响,宝儿爹向碧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站起身往木箱前边走。
“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这里的货比旁的工钱高,丢了活你能不心疼”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我去瞅瞅还有谁躲着懒。”
“是,方才也没歇什么,以后一定注意着。”宝儿爹赔着笑往前走,“我才从那里过来,后头没人了。”
脚步声渐近,碧凝环顾四周,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衣袖上一阵力道被人往旁边一带,转到另几排木箱后,碧凝霎时被惊,差点儿要喊出来,却被人手覆住了唇。
那人掌心如霜雪,却似有薄茧。碧凝的心砰砰直跳,难道她被人发现了吗碧凝屏息回顾,却见人墨色衣领,线条简洁。碧凝微微抬首,身后人那双狭长凤眼正望向货箱夹道,眸光锐利而沉静,她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港口轮机轰鸣,街道上小贩叫卖着烙饼馒头,也有孩童背着香烟向过往的行人兜售。云中咖啡厅离港口不过二百来步的距离,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将货港远远收在眼底。
绿丝绒的座椅,棕木圆桌,航轮才发过一趟,此时这里没有什么人。姚碧凝搅动着描花杯盏里的咖啡,低声开口:“陆先生,你怎么在那里”
“若我不在,你已经被人发现了。”陆笵指节轻叩桌案,“姚碧凝,你又怎么会在那里”
“我……”碧凝手中铁匙一顿,眸光闪烁,“我是来送人离开的。父亲陪乔姨去美利坚养病,今天的船票。”
陆笵知道方才远洋航轮已经启程,这一日不会再有第二趟:“聚散都是常事,只能彼此珍重。”他抿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在窗外,“你都看见了”
“宝儿爹为什么会在这里”姚碧凝循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那岸边泊着的货船,旗帜在风里招展,“那是东瀛的商船。”
“他不叫宝儿爹,名唤岳忠。”陆笵启唇,眼底映出无际海潮,“那的确是东瀛的商船,却不是什么正经买卖。”
“你是说……”碧凝略一思忖,心如明镜。
“不错,我已经断定,只是眼下还没有证据。”陆笵转过视线,望向碧凝。
“就这样明目张胆,海关难道不查验吗”碧凝不明白光天化日,如此违禁之物如何能够堂而皇之地逃避律令。
陆笵轻笑一声,却没有一丝感情:“怎么查验岳忠混迹其中才发现端倪,垒起来的货箱上头是普通缎子,只有压在底端的不同。海关不愿意得
第三十五章 梅枝瘦(3)
流沙笺上,墨色晕染。那短短一行诗句,不过七言。字迹清峻似峰,满是不合时宜。
它不是贺辞,亦非祝愿,却是诗人李商隐咏叹嫦娥诀别人间旧典的尾联——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是一句比水还要凉的诗,那个幽居碧落的美丽女子,在无边的寂寞里长生。它是一种饮恨,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孤苦,可是乔望骐又为何将此句相赠碧凝不愿揣度其中用意,一张轻薄笺纸却似烙铁般滚烫。
晓薇见人垂首不语,不禁问道:“小姐,那上头写的什么”
“寻常贺辞罢了。”碧凝将笺纸折了放入衣袋,复环顾木架,“我记得有匹雪青的素锦,咱们找找。”
一番找寻着实费了工夫,碧凝思绪却仍有些不宁,直到与晓薇抱着锦布下楼都有些心不在焉。
“碧凝姐。”银铃般的呼唤入耳,俏生生的少女正是乔舒敏。
姚碧凝向舒敏莞尔一笑,将手中锦布递与新来的丫鬟兰双,嘱咐与晓薇二人将东西送到圣约翰。
她打量几眼舒敏,和从前很是不同,一身蜀锦杏花的旗袍,头发是藏青的绸布束成马尾。
“你穿旗袍真好看,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安静样子。”碧凝由衷赞道,那个青涩懵懂的小姑娘,像是含苞欲放的花,不知不觉也长大了。
“我也是第一次穿旗袍呢。”舒敏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向一旁陈妈问,“真的好看吗”
陈妈正往案几摆着果品,不由笑出了声:“好看,好看。”
“方才说你有几分安静样子,却是夸不得。”碧凝拿过一枚果子,纤手破新橙,澄黄的果瓣鲜嫩欲滴,递给舒敏。
“还是碧凝姐对我最好。”乔舒敏笑嘻嘻接过,边吃边道:“不像我哥,委实偏心。”
姚碧凝却是不明白,无奈摇头:“舒易能偏心谁乔家如今谁不是偏着你”
“晴子呀。”舒敏将橙皮往案上一搁,脸颊气鼓鼓,“本来母亲让他带我去裁旗袍,谁知我哥却把晴子也叫上了,还和我挑重了花色。”
“晴子孤身在外,舒易多照顾她几分也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碧凝虽是有条不紊地劝慰舒敏,自己心下却有些许不自在。
“对了,我今日来是邀你来我的及笄礼,本来新派的人家都不兴这个了,祖母坚持要办。”舒敏转了话题,眼里神采奕奕。
碧凝折好拭过指尖的帕子,望着舒敏的模样,家中如此和乐才是令人歆羡:“拗不过老夫人疼你,什么时候”
“十五那天,说是个好日子。”舒敏略一垂眸,语调也放缓,“碧凝姐,也带之砚一同来吧。”
眼前少女收敛起落落笑意,目光有些躲闪,姚碧凝觉察到几分不同:“我会和之砚一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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