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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碧凝走近了,却看画布上一片青绿,那点白色还没有具体的形容。她不由轻笑,向人道:“雁筠,你的兔子也不好静。”

    吕雁筠听到声音,回过头,脸颊上沾着些青草颜色:“伊莎贝拉,你来了,快帮我想个法子。”她站起身来,一身的颜料斑斓更显,“这兔子一放出来便到处跑个没边儿,在笼子里却又不好画。”

    碧凝从包里拿出白锦帕,轻轻擦去她脸上那一抹绿,又折好放进手包里,随口问:“这次迷上油画,又是什么因由”姚碧凝知道,雁筠对新鲜事物,总是愿意花费精力,却又大都不能长久。

    吕雁筠解下看不出原貌的灰色围裙,搁在画凳上:“乔先生,他是很喜欢油画的。”她的耳根有些红,拉着碧凝坐到秋千架。

    小丫鬟终于将垂耳兔抓住,她拎着兔子耳朵,见到二人说话,自觉地往房子里去了。一时间草木安静,秋千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碧凝听到雁筠再次提起乔望骐,看她那面上红云与眼中神采,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她望着面前如茵的结缕草,开口:“乔先生,他对你很好吗”

    雁筠眉眼的笑意一点不能遮掩:“他很好,我现在已经会好些洋文了,要不你来考考我”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碧凝的声音很轻,“那天舒易的晚宴上,花园里的桂树香很是沁人。”

    雁筠半晌未语,低头望着藕荷色的裙:“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碧凝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你们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雁筠有些罕见的无措,“乔望骐的身世,早已经不是秘密,我害怕……”

    碧凝猜得没有错,看来吕雁筠并不知道其中的因由,她只是沉浸在青草一般的爱恋里,憧憬又忐忑。碧凝忽然有些犹豫,如果将一切和盘托出地告诉雁筠,她此刻的神采与笑容会不会霎时消散青云一般的草地,这盎然生机之下,却是阴暗潮湿的泥土。

    吕雁筠觉察到碧凝的失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伊莎贝拉,想什么呢”

    还是说吧,无论结局如何,雁筠理应知道真相。碧凝握住她的手:“吕伯父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雁筠笑得勉强,“吕家的门第之念,我不是第一次知道。二哥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雁筠,我必须告诉你,乔先生担任你的英文老师不是一个巧合。”碧凝说得认真,“这一早便是家族联姻的计划。”她静静地望向雁筠的眼睛,终于将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口。

    那双眼里,波澜骤起。吕雁筠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哭泣声从指缝间溢出。姚碧凝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给她仅有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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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雁字秋(6)
    姚碧凝看到江富城,当即拉开车门,矮身进了车厢后座。后面的人群来得实在太快,江富城从后视镜见到蜂拥而来的男女,迅速踩下了油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坐稳,车子偶一启动,又是路口转弯处,身子不由得向一旁倾。

    腰间横过一道有力的臂膀,她堪堪稳住,却见袖口金色雕花的纽扣,在黑呢布料上十分醒目。手臂很快收回,并没有令她感到局促。她偏过头,本来要称长官,又想起他昔日的话,诚恳道:“谢谢陆先生。”

    陆笵靠在座椅上,神色漫不经心:“举手之劳。”

    江富城手握着方向盘,后面的人潮已经远去,他问道:“姚小姐怎么在这里”

    “遇上一个偷东西的孩子,恰巧追到这里了。”方才车子摇晃,怀表从还没合上的手包里掉落出来,碧凝俯身拾起,用帕子拭去表面的尘灰。她拨开蔷薇镂刻的表盖,指针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还好没有摔坏。

    “那姚小姐真是不巧,这边有些激进的学生,声势颇为浩大,您之前不知道吗”

    陆笵淡淡开口:“富城,你问题太多了。”

    饶是姚碧凝不曾多想,也听出了江富城话里的意味。他状似无意的问询其实是步步深入的审讯,只是审讯室换到了车厢。这种认知让碧凝并不好受,但她确实对此情形一无所知,于是问:“激进的学生”

    “是,按照方才的情形,应当是圣约翰的。”江富城为她解开疑惑,却又令她陷入沉思,“他们示威的理由,是秦虞山曾被抓捕。”

    此时,碧凝明白了他方才为何会那样问。如果说圣约翰的学生身份还不足以与此事扯上联系,秦虞山这个名字就值得江富城对她产生怀疑。她郑重开口:“我没有将秦虞山的事情说出去,此前也并不知道今天会有这场游行。”

    “我相信不是你。”陆笵嗓音低沉,目光扫过她衣襟上的缂丝海棠,望向她的眼睛,“但是秦虞山那里,从他走出警备厅就绝不敢再生事端。”

    碧凝感受到他的目光,并不躲闪:“所以,你还是怀疑我”

    “不,”陆笵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只是觉得,你或许能想起什么。”

    想起些什么,短发的少女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那印象里清秀的容颜变得高深莫测。姚碧凝有一种强烈的念头,今天的事情与孟春晓必然存在着关联。但是她不能说,尽管陆笵将她从人群中救出来,让她欠下一份人情。碧凝始终记得,眼前的人是手握一方军权的镇守使。

    姚碧凝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情绪,对上陆笵的视线:“陆先生,我并不知道。也许是他的同学为他忿忿不平,一时行动起来不免激昂振奋。”

    陆笵不放过她神色的任何变化,接着说:“富城逮捕他的时候并无人知晓,至于秦虞山自己,以警备厅的手段,半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碧凝听到此语,虽知警备厅里必会有些雷厉风行的手腕,但想起乔望褚平日里严肃而不失风范的行止,心中仍不免一震。她握紧手中怀表,白皙的指节扣住蔷薇的叶:“事情如何暂且不论,总会查清楚,但那些学生不过是一时意气。”

    姚碧凝不知道陆笵对于此事的态度,她认为那些圣约翰的同窗不该受到过于严厉的惩罚,他们的一腔热血与同学情谊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方才的枪声,已经让碧凝担忧,会有学生受伤吗但她没有想到,陆笵接下来的话语让这个事件成为一团迷雾。

    “你方才应该听到了枪声。”陆笵话锋一转,“但是警备厅的人根本还没有赶到。”



第十五章 雁字秋(7)
    黑色轿车平稳驶入巷道,途经一幢幢花园小楼,路边的迎春只有窄长的枝条疏疏落落。红砖洋房在视线里愈来愈清晰,车子在三巷七号的雕花铁门前停下。江富城转过头,往后座道:“姚小姐,到了。”

    姚碧凝推开车门,惊乱之下坐得急,此时白绸的裙摆有些皱。许是因方才追那孩子,身侧一枚纽扣也不见了踪影。她伸手抚了抚,还是不能平整,于是拿起手包,在车旁站定。陆笵也下了车。

    “孟春晓的事情,还请陆先生查明因由。”她还抱着最后的希望,但愿她的猜测并不那么正确。

    陆笵理了理袖口,嗓音清淡:“我不会妄下判断。”

    碧凝听他这么说,反倒觉得自己狭隘了:“今天谢谢陆先生。”

    陆笵略一点头:“别想太多。”他重新坐回车厢里,车子没有立刻发动。

    姚碧凝按响门铃,陈妈来开门,后面立着的是一身藏青色衣装的乔舒易。她脸上露出笑容,所有的无奈与困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疏解:“舒易,你来了。”

    乔舒易如沐春风的笑却突然在嘴角凝结:“碧凝,你怎么弄成这样”精美的缂丝旗袍衣绸褶皱,下摆的一枚纽扣也松开了。

    “方才追一个偷东西的小孩子,没事了。”碧凝低头看了看裙摆,往里走,“我先去换身衣裳。”

    乔舒易透过镂空的雕花门,正巧瞥见缓缓开动的车,虽然只是一眼,已足够看清车头在风中扬起的旗帜。那是镇守府的标识。

    “是陆长官送你回来的吗”他回想起那日晚宴的情形,不由开口问。

    碧凝脚步顿住,她不打算将事情完整地告诉乔舒易。个中蹊跷尚不分明,直觉告诉她愈少人知道愈好。何况秦虞山和孟春晓都参与了北平公演,她原本已经将去北平的行程隐瞒下来,如果因此再牵扯出来,是令人头疼的。

    “从吕家出来碰见游行的学生,场面实在混乱,还好遇上陆长官送了我一程。”她斟酌着,拣了些话说。

    “你没事就好,先去换衣服吧。”乔舒易打量着她,见人并没有伤着,眼里的担忧才转为温润。

    姚碧凝走进门,之砚却拉着她看了又看:“姐,你怎么弄的”

    同样的问题,碧凝觉得一暖,又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刚才舒易的反应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她转身上楼,乔舒易坐在沙发上等她。他端起咖啡,搅动着玫瑰手柄的铁匙,和一旁的之砚闲聊:“洋文学得怎么样了”

    “碧凝姐说我学得很快,”之砚脸颊的酒窝微显,“她讲得很有条理,布置课业很严格的。”

    乔舒易抿了一口咖啡,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可以提神的饮品:“她是真的想好好教你。”

    “我一开始以为到沪上会不适应,多亏了碧凝姐。”之砚望向乔舒易,眸光里满是认真,“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姐。”

    乔舒易见到少年庄重的神色,浅笑不改:“那是自然。”他忽然问,“你认识陆长官吗”

    之砚面露困惑:“那是谁”

    “随便问问,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的。”在乔舒易看来,之砚不曾听过陆笵,这说明碧凝与其没有太多交集。但是碧凝又怎么会认识陆笵的呢乔舒易盯着杯中的黑棕色,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雁字秋(8)
    姚碧凝的目光从锦盒上收回,锁扣合起,层层叠叠的蔚蓝海浪遮过一片樱色。吊灯暖黄色的光映衬着沙发灰紫色的绒布,留声机里传来溪流般婉转的旋律,气氛本该是愉悦的。但是她不禁抿起唇,羽睫垂下:“舒易,方才我去看了雁筠。”

    “怎么了”乔舒易语调里带着关切,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低落。

    姚碧凝抬起头来,眸子里含了一丝问询:“你知道吕乔两家联姻的事情吗”

    乔舒易顿了顿,启唇道:“知道,父亲提起过。”

    “可是雁筠却毫不知情,”姚碧凝有些激动,“你们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如果不是我提起乔望骐教雁筠英文时,父亲无意间说出来,雁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你告诉她了”乔舒易抚了抚额,“我不向你说起,便是不希望雁筠知晓。”

    留声机的指针倏然滞住,一如碧凝的心:“舒易,为什么”

    姚碧凝疑惑的并不是为何雁筠会被隐瞒,她太清楚,以雁筠的性子绝不会甘愿接受来自长辈的任何安排。他们要阻止她的反抗,最简单的做法不是将她困于囚笼,那样只会引起更为气急败坏的冲撞。他们为她编织了一个温柔体贴的陷阱,让她自己一步步地走进去,不会遍体鳞伤,只有无垠的美好。

    但是,碧凝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仁慈的猎人中,还有她记忆里纯白的少年。

    “碧凝,”乔舒易轻叹一声,“既然改变不了结局,雁筠不知道这些才能过得更好。”

    “可是乔望骐,他并不会是雁筠的良人。”碧凝想起乔望骐那日的轻佻,他真的能够给雁筠安稳的归宿吗她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碧凝,感情并不是联姻必须考虑的事。关于乔望骐,祖母认为他是乔家的耻辱,除了年节我也甚少见。”乔舒易正色道,“但如今的他,对于乔家而言,已然不可或缺。”

    姚碧凝对于乔望骐与乔家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早有疑惑,以他的出身本不该出现在寿宴上,老夫人虽横眉冷对,可是席上仍有他的位置。她不难猜想,乔望骐必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无论如何,联姻已成定局了吗”

    “是,”乔舒易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自小与雁筠交好,但这件事原本就是吕伯父主动向乔望骐提出的,连父亲也是之后才知晓。”

    姚碧凝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即便她亲耳听到真相,却毫无办法。乔家不会主动阻挠乔望骐,联姻本就是乐见其成的事。她什么也不能阻止,即便看到前方是硝烟弥漫的利益疆场,她也拉不住身陷其中的雁筠。

    就在不久以前,碧凝亲眼看着雁筠撕裂了还未完成的画布,不曾干透的颜色染得她满手都是。哪怕结缕草一直在那里,吕雁筠笔下那一片葱茏的青草将永不再有。至于那只垂耳兔,只会是潦草的留白。

    “我无比庆幸,”乔舒易喃喃开口,“你始终在我面前。”

    碧凝回过神来,满目贫瘠总算显露出一点光彩。

    乔舒易走后,晓薇将锦盒拿回姚碧凝房里,双臂堪堪环住,却并不沉:“小姐,这里头装的什么”

    姚碧凝见她端详着霁蓝色的盒子,满脸的好奇,也不卖关子:“晴子小姐送的,是个穿和服的人偶。你这么好奇,打开瞧瞧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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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春水皱(1)
    一时间清净的茶舍已然是剑拔弩张,孟春晓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姚碧凝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颤抖。警卫举着枪,却又不敢将孟春晓激怒:“你别冲动,只是带你去问话,没事自然会放了你。”

    “放了我”孟春晓忽然笑起来,匕首仍抵住碧凝,嗓音有些嘶哑,“进了警备厅,我哪里还有命出来”

    姚碧凝的脖颈处传来痛感,晃动的匕首锋刃划破了表层肌肤,渗出丝丝血色。她静默地伫立着,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带来更大的伤害,她的性命全在孟春晓的一念之间。孟春晓在她身后,虽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但碧凝已经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惶恐。

    而这份惶恐,让姚碧凝有些忐忑。她已经可以肯定,孟春晓正是那精妙设计的棋局里,一个关键的棋子。孟春晓的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里,全然不是本能的恐惧与愤怒,那是事情败露后的惊慌失措。

    姚碧凝处在如此境地,心中不是没有恐惧,但是她表面仍很镇定。此刻,她是孟春晓手中唯一的筹码。

    又有几个警卫赶来,双方仍是对峙着。谁也不知道,手起刀落与子弹破空,究竟何者能够占领先机。孟春晓开口:“你们后退,不许跟来,否则姚碧凝性命不保,乔厅长大约也不会放过你们。”她挟持着姚碧凝,慢慢往门口挪动。

    警卫看孟春晓已经红了眼,唯恐她真的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来,只得按她说的步步往外退。

    孟春晓的步子渐快,在碧凝耳畔道:“姚小姐,我本来已经买好了去南洋的船票,还要麻烦你和我走一趟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姚碧凝只得跟上她的步子,“你知不知道那天有学生因此送了命”

    孟春晓眸光微微闪烁,语调缓和下来:“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他们……”

    姚碧凝感到匕首离了脖颈,一声瓷瓶碎裂的声音,身后的人似乎松了钳制。她循声回顾,却见孟春晓捂着头,血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晴子正在她的身后,手里还握着破碎的青瓷片,神色有些惊恐。

    警卫见到局势变化,纷纷靠近,将枪管对准了孟春晓。然而蓦然之间受击的孟春晓,却在本能的反抗中将手中锋刃刺向了晴子的肩。细微的裂帛声,鲜血汨汨涌出,染红了衣绸上粉白的樱花。孟春晓看到手中利刃刺入血肉,也愣住了,瘫坐在地。警卫很快上前,给孟春晓戴上了铐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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