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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宅故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绥曳

    晨星寥寥布在天际,苏州河畔的宅院尚是一片宁谧。碧凝从车中下来,踩着青石板的小路,站在灰色院墙外。她叩响乌漆木门上的麒麟环,那动作并不用力,却一声声沉闷地砸进柔软的梦境。

    略待不多时,有脚步声自里间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问:“谁啊”

    “我是姚碧凝,找阮娘有要紧事。”碧凝与人应着。

    门闩响动,一个披着外褂的老仆佝偻着身子将它打开一条缝:“姚小姐进来吧。”

    门闩很快又落下了,育英堂前这一点响动不曾被任何人留意。

    老仆引着姚碧凝在偏厅坐下,半旧的莲花如意纹坐垫,案前悬一幅花开富贵牡丹图。工笔细致,颜色却是有些褪了。老仆伸手拢了拢灰黄的外褂,提一盏煤油灯,照亮一束小径往后头院子里去了。

    阮娘头发梳了圆髻,斜插一根素银簪子,眼睛因没大睡醒而有些红,一身水纹蓝裙褂妥帖端然。

    她打帘往偏厅里进来,亦是明白这时间能走一遭必不是寻常事,只向人问道:“碧凝,什么事来得这样早”

    “阮娘,我现在要带宝儿去见一个人。”姚碧凝简明地陈述来意。

    “孩子们都在厢房里睡着,我去叫宝儿。”阮娘浅笑着应了,转身准备走,“你在这里等一等。”

    “阮娘,你不问缘由么”碧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就问出这么一句。

    “那宝儿还回来吗”阮娘脚步一顿,回首却是谈及其他。

    “回来的,只这一次。”姚碧凝想起陆笵在电话里的嘱托,心里一滞,说不上来由。

    “这孩子一直有心事,要是能够解开那个结,怎样都好。”阮娘指尖扫过帘布,喃喃而语。

    未多时,揉着眼睛的宝儿跟在阮娘身后走进来,穿了一身簇新的红小褂,两根麻辫系着红头绳,比年节还要讨喜。

    宝儿本来还沉浸在睡意里,半睁的眼眸瞧见姚碧凝的那一刻像是玻璃珠子一般发光:“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碧凝伸手轻轻拂过宝儿的额发,俯身朝她耳语。宝儿重重地点了头,嘴角绽开许久不露的笑。姚碧凝牵着宝儿的手往外走,向阮娘告别,小姑娘也偏过头去向阮娘摆了摆手。

    黑色的车身重归暗影之中,宝儿兴奋的笑容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碧凝莞尔与她应答着,不忍心动摇她的欢乐与期许。

    公共租界。

    宽阔的街道像一座空城,不夜的繁华在将亮的天色里已然沉睡。

    一条再平常不过的巷弄,私人门诊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口帘布浅浅地映出来。

    碧凝感受到右手指间传来骤然收紧的力道,屈指叩门:“索菲娅。”

    “姚。”索菲娅自耳际取下听诊器挂在脖颈,红唇扬起笑意,“这位可爱的小天使就是宝儿了吧”

    碧凝颔首,本想让宝儿同索菲娅打个招呼。宝儿却只是抓着她的衣袖往后躲,初见异国女医生,有些怯生生的。

    索菲娅也不恼,仍旧笑着:“看来小天使害羞了。”

    “是宝儿来了吗”白帘布后一道有些沉哑的声音响起,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爹!”宝儿松开拽着的衣袖,往帘布后跑过去,不留神撞上桌角连呼痛也顾不上。




第五十三章 木芙蓉(5)
    那是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骨骼粗砺,仿佛经年劳作的农人被风霜雨露摧残过。偏那手腕上一寸暗紫的衣绸,闪着细琐的光,并非寻常百姓用得起。

    就是这样一只手,鲜亮又贫瘠地横亘在碧凝面前,生生阻断了她往前的道路。

    “姚小姐。”那声音苍老又尖锐,听得人很不舒服,“七爷有请。”

    碧凝不得不停下步子,却只微扫那人一眼。暗紫的褂袍将他瘦小的身子套在里面,头上一顶黑边紫绸小帽鼓囊囊的,鬓角花白。

    “我不认得什么七爷。”姚碧凝冷眼相对,心下万千波涛起伏皆尽藏得密不透风。

    那人低低一笑,嗓音更显得阴阳怪气:“七爷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他伸手往袖口里一掏,往碧凝眼前扬了扬,“这物件,姚小姐应当认得”

    金色细链子缠绕在那皱巴巴的手掌上,蔷薇镂金的一枚小巧怀表就这样垂下来。明亮精致的物件与那衰败的躯体形成强烈的反差,但这却不曾引起碧凝的注目--那枚怀表只初初一显的时候,她便已然为之心潮跌宕。

    姚碧凝不会认错,这正是母亲留给她的那一枚,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相同的纹样。因为那怀表上蔷薇的形态,是她的母亲描了图纸,亲自錾上。它并不完美,一片叶子的尾部有细小的不圆滑。

    这本该躺在妆奁最底部的木匣子里,只在暗暗长夜里浮现心头的物件,又怎么会在眼前毫不相识之人的手里

    “不认得。”姚碧凝对这人的阴冷畏缩感到恐惧。

    直觉告诉她,只要说出一个是字,便会与他扯上千丝万缕的关联。纵然她有再多不解,也不愿意通过一条毒蛇寻找答案。

    “这可就不是了。”那人将怀表收进紫绸袖子里,“拿着表去当铺的丫头是姚公馆的人,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我从未叫人去过当铺,应当弄错了。”姚碧凝答得半真半假,容色镇定不移。

    那人往旁边一退,给碧凝让出了路来。她正要离开,却听那尖锐苍老的嗓音自脑后响起:“七爷睹物思人,才想与姚小姐说一段往事,当真不去”

    有什么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碧凝再也顾不得其他。这将是水天相接处她竭力接近的海市蜃楼。

    当年母亲离开的缘由与后来的下落,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把她心里极柔软的地方捆绑在刑台之上,每日每夜,从未挣脱。

    哪怕对于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得不全力相赴。何况现如今,是如此洞明的诱惑。

    “我去见七爷。”姚碧凝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像珠玉迸出,有力地跌落。

    眼前被覆上一条极厚的黑布条,一丝光也不会透。车厢的窗户全部严丝合缝,外头的声音与气味皆尽隔绝。碧凝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车子弯弯绕绕地不知经过了哪些街巷,过了许久才在一处院墙高广的宅子前停下来。

    方才那身穿紫色绸衣之人搀扶着姚碧凝下了车,却不解开她眼前的黑布条。

    “还不能摘么”姚碧凝跨过门槛,启唇问道。

    “快了,这是七爷府上的规矩,等进了屋里再摘。”那人应答,扶着碧凝穿过一道月洞门。

    九转回廊,穿枝拂叶,驻足一扇翠漆木门前。

    “七爷,人带来了。”那声音还是尖锐的,却已经和缓许多。

    “顺子么,进来吧。”这并不是一道男音,反而婉转间透着几分柔情似水。

    门吱呀一声开启,若有似无的幽香钻进人四肢百骸。一尊掐丝镶玉博山炉陈列于厅堂正中,香雾悠悠袅袅。

    那被唤作顺子的人伸手抽开姚碧凝蒙着的黑布,悄无声息地立



第五十四章 木芙蓉(6)
    那翡翠坠子在悄无声息的沉默里细碎荡开,碧凝听得心下有猛兽欲要逃脱囚笼。

    “我记得这蔷薇是母亲描的纹样。”碧凝的眸子里映着眼前的秾丽晦暗,缓缓开口。

    七爷沉浸在那口水烟里,神情里有一种执迷,他回过神来,拨了拨拇指的玉扳指:“比这怀表上的纹路还要久,她喜欢蔷薇。”

    “七爷……认识我的母亲”碧凝定定地看向他,像要透过他洞穿过往与如今,找到一根隐没却不折不断的丝线,串连起她心底埋藏的碎片。

    “母亲”七爷有一瞬愣怔,复在嘴角勾起盛着苦涩的笑,像是研磨了苦杏黄连填进去,“是了,的确是你的母亲。细看你的眉眼,果然有几分似她当年神韵。”

    闻人此语,碧凝忽然想起梅丽珍饭店宴会厅中,那悬在墙面的油画。彼时乔望骐告诉过他,那幅少女肖像正是出自七爷笔下。若说当初只以为乔望骐说起她与画中人的相似不过玩笑,而今看来一切确有内情。

    “那您知道我的母亲如今在何处吗”她几次嘴唇翕张,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来。

    七爷忽地收起那抹称不得笑的笑,神色肃穆:“姚小姐,你确定要知道吗”他挥手屏退了旁人,眼中涌起不易觉察的悯然,徐徐续道,“我只能同你说,有些事情一旦知晓了便再无退路。”

    姚碧凝被他鹰隼一般的眼神望得发怵,却还是凛然迎上:“真相没有优劣之分,我只望七爷能坦然相告。”

    “我并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形,也就无从谈起所谓真相。”七爷顿了顿,周身被香雾缭绕,“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她的身世不同寻常”

    在碧凝的印象里,幼时并没有母族的亲戚走动,而母亲向来是不提及过往的:“母亲从未说起。”

    “她不说,可也是逃不掉的。”七爷垂眸低语,那容长的脸犹如一张面具,凝滞而看不出哪怕是最细微的情绪。

    他理了理锦衣袖口,眸子里染上如刀霜华,似是将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而碧凝只沉默地望向他,静待其言。

    她不放过眼前人吐露的每一个字,犹如珍珠般小心翼翼地收进记忆的匣子里。七爷的话说得十分简短,却足够碧凝为之心神震颤。

    “姚小姐,言至于此,我亦久不见故人。寻与不寻,皆在你。”七爷长叹一声,将身侧卷轴递与碧凝,他从软榻起身,转过琉璃屏风后去。

    霎时间,只余一室诡秘幽香和碧凝心底羽毛挠过般的渴望。

    她握紧手中的画轴,那锦帛里卷着一个亭亭芳华的女子,还有一段被时光遮过的旧事。

    当碧凝推开翠漆木门的那一刻,裹着一袭紫袍的顺子又替她蒙上黑布条,领人出了宅院。与先前一般的七弯八拐,车子不知驶过了哪些街巷,又在圣约翰门前停下。

    “姚小姐,可以下车了。”尖利的嗓音响起,那双粗砺的手摘掉她眼前的黑暗。

    熟悉的地方,来往的人群,当碧凝下车适应了光亮,那辆车子也早已绝尘而去。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但她在这梦中经历的,却又那么清晰地烙印。

    整整一日,有两个字萦绕在碧凝的脑海里,课室中声声讲述都显得远邈。她要找寻的真相与爱怨,都蛰伏在那千里之外的--北平。

    黄昏的暮色里,乌云滚滚自远处侵蚀过火烧的霞,风雨欲来。

    碧凝没有用餐,只是在厅内金丝绒靠椅坐下。她端起梅子青釉的杯盏,温烫茶水入口:“晓薇,把兰双叫来。”

    “好,她正在楼上打扫着呢。”晓薇笑着应下,踩着赭石色楼梯去喊人。

    不多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晓薇脸上怒气未散,后头兰双的杏眸却哭得通红。

    “小姐,我方才一进门,却见这小妮子借着打扫的工夫,在那里躲着懒不说,还把妆台上的首饰往自个儿身上戴!”晓薇将人往前



第五十五章 木芙蓉(7)
    既然她已经握住一条线索,此后的抽丝剥茧并不急于一时。碧凝愿意等待父亲与乔姨归来,亲自说出她心底的渴望。十多载春秋,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都未能解开的结,她很快就能将之舒展。

    新雨过后,天光明净,目之所及处架起一道虹桥。碧凝一身珍珠色的衣裙,曳于草地之上。裙摆边沿沾了点滴雨露,微风里裹挟清凉。她手持一把银剪,悉心修整园中枝叶。

    “碧凝姐。”清脆一声娇唤,来人笑盈盈,正是乔舒敏。

    碧凝转过身,见舒敏身着浅湖蓝滚边阔摆洋装,青丝束作高髻,唇上点了红脂,看得出这精细打扮费了一番功夫。十四五岁的少女初绽芳华,明亮生动。

    “之砚去上课了,”碧凝将银剪搁到一旁,朝人莞尔一笑,“我记着你这时间也该在学校。”

    乔舒敏脸颊飞上浅淡红云:“今天已经告了假。”

    说话间兰双提着衣箱走出来,一身灰布衣裳衬着红眼眶。她只顾低头顺着小径往前走,步子迈得极快,恍然间一抬头,才见着姚乔二人正在眼前。

    “这是……兰双”乔舒敏同之砚在一处时见过她几次,记下了她的名。

    “乔小姐。”兰双低低一声,又朝碧凝道,“已经收拾好了,兰双向小姐道别。”

    “怎么突然要走”乔舒敏见人像一朵褪去颜色的花,全不似平日里穿的鲜艳。

    兰双垂眸,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只是一瞥,便全然领略到了乔舒敏的明媚动人,如同朗朗日光。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她观望着旁人的恣意与美好,与她相伴的,却只有被彻底戳破的谎言。不,也并不那么彻底。

    “兰双家里有事,她总是要顾着的。”碧凝缓缓开口,只字不提昨日的风波。

    兰双点了点头,拎着半旧的衣箱继续往前走,她灰布的衣裳与乌黑的发辫终于在盎然青绿的花园尽头隐没不见。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又将要得到什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渐次逼近的冷与厉,那是一场和毒蛇完成的交易。

    这边姚碧凝与舒敏已经捧着咖啡,背倚着软沙发说话。晓薇带着两个小丫鬟布置起插花绸布,在大厅内来来回回地穿梭着。四下的寂静就这样变作热闹,有时只需要一个与喜悦有关的理由,足以迎来真正的春天。

    姚之砚生在春日,和风细雨的时节。这是他来到姚公馆后的第一个生日,姚秉怀与乔望眉不在家中,依之砚的性子亦不愿大办,却是一定要庆贺的,故而只相邀了少数关系密切的亲友。

    “碧凝姐,你说之砚会喜欢吗”乔舒敏小心翼翼地自锦囊中取出一枚小物,青绿颜色包裹于白皙手掌。

    碧凝细细端详,这是一枚篆刻的印章,莹润的青玉作底,雕着一只看似麒麟又不似麒麟的兽。玉是极佳的玉,只是全然没有匠人的工巧。

    她目光略一游移,便见舒敏白葱一般的手指上几道微小的红痕。那是伤口初愈的薄痂,可见舒敏手上的伤是近来所有。不需要过多思索,缘由已然明晰。

    “真好看。”碧凝望着那四四方方的印章,对这份心意由衷赞叹。

    舒敏将青玉轻翻,底部是之砚的名,她眼底流露出俏而骄傲的神情:“我央着老字号的师傅教,这才是雕成的第一个。”

    舒敏摩挲着掌心的玉章,不待碧凝接话却蹙起眉头:“先前还不注意,这章底上有道瑕疵。”

    碧凝循声而视,砚字右




第五十六章 木芙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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