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守夜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红汤厨子
“好古兄还真是大方。”崔白笑眯眯地说,心中得意。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
“只要你敢收,我就敢给,我有钱!”张好古昂首挺胸。
“这有啥不敢收的,又不是受贿枉法。我这里有张十六日观灯的请柬,宣和楼前肃王家彩棚的贵宾位置,我要放话出去,一千贯一位,这满汴梁城也得抢破头。”
张好古两眼放光,“真的贤弟果然想着哥哥的事儿!”
王楷在一旁撇嘴,大概是又刷新了对自己长官的认识。
“咱们去瓦子吧,到了汴梁怎么能不去瓦子逛逛!”张好古兴致高涨。
“谁有钱谁说了算,我的职责就是陪好古兄你玩儿。”崔白无可无不可。
汴梁城内有名的瓦子就不下十七八处,而内城中瓦子最集中处,在宫城东南角的潘楼街。从北往南,依次是中瓦子、里瓦子、桑家瓦子,包括了大小勾栏五十多家。属于大众娱乐演出场所的,就有“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
“那就去象棚看相扑去!”张好古飞快地作了决定,“在北边时,听他们说正月间里瓦子象棚的‘风云擂’,耳朵都起茧子了,正好去开开眼。”
张好古所说的“风云擂”,是近年来里瓦子树立起来的一个招牌项目。虽说相扑这个项目早已有之,又特别得大宋百姓喜爱,在天下各处都会中的瓦子都常盛不衰。但里瓦子那个“象棚”,却非等闲。据说是用大船从海外运来的一百多根巨木,建成的一所面积极大的轩厅,可容数千人。原是为南洋来的大象戏而特地建的。建成不久之后,都中人对几头巨大的萌物也有些厌倦,上客率就不太好看。里瓦子东家试着开了一季的相朴,大获成功。
轩厅大了,本来容纳的人多,后排的观众对擂台上二人相争其实看不大清爽,刚开始也只是试一试,却没想到场场爆满。要说道理也简单,因为试营业当时,正好是五年前的年节期间。按惯例,年节间官家不禁民间赌博,而相扑是最适合博彩的游戏。观众多了,参与的赌客也多,而赌客嘛,总是喜欢往人最多的场子里挤。
于是,里瓦子象棚每年从正月初八开擂,一直到正月十九决出总擂主的“决赛周”,就成了全天下现场观众最多的相扑,也是赌客最多的赌场。一日之间,流动的赌资不下数千贯。这个“决赛周”,也得名为“风云擂”
第二十八章 龙虎
崔白微微一颌首,朗声道:“《世说新语自新第十五》,‘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白额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
“其后,周处上山刺虎,入水破浪数十里力斩恶蛟,折返时方觉同乡之人俱以为其人已与蛟偕亡,竞相庆贺。处始有悔悟自新之意。后读书上进,官居广汉太守、御史中丞,帅军讨逆时战死疆场,追赠晋平西将军,终成一代名臣!”
张好古起身叉手郑重行礼,道:“谨受教。”
崔白又道:“我族武林中人选此一联,是身处江湖之远而心向庙堂之高的自励,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惜这羞答答拐弯抹角的诉衷肠,挂在这瓦子里,当市井小民之面,却是将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张好古默然不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道:“贤弟,你刚才所说,确实若合符节。我也曾下狠心读过几本书,却想不到头一层,何况第二层之深意。你觉得开擂的主人家,果然是这个意思”
崔白一笑:“云从龙,虎从风。他若想不到,这擂何以叫风云擂”
张好古眼中一闪,“没想到汴梁城这五十里软红中,也能藏龙卧虎。”
小二哥刚将茶汤与菓子上来,就听台上一声檀板响,台下观众闹哄哄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抬眼看时,一张高脚小桌子后站着人作落魄书生模样的伶人。这伶人一开口,台下就哄笑一片,他学说的正是辽国南京道方言。
崔白看了眼好古兄,他却也在笑,倒是不以为忤。
台上表演的,叫作“学乡谈”。就是学着各地的方言,讲着各种笑话,以崔白看来,都有“地图炮”的嫌疑。就如先秦诸子的文章中,总是拿宋人来开玩笑。因为宋人是殷人之后,被当作愚笨靶子理所当然。不过当今的“学乡谈”,却将除东京汴梁府外的其他地域都一网打尽,因为以汴梁人看来,别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别人都是乡巴佬。
听了一会儿,倒也有趣。特别是其中一段,却是嘲笑百年前那位有名的“长乐老”冯道——曾经向五朝十帝称臣,号为不倒翁。伶人一边学他闭着眼睛听人读《老子》,一边又学为他读书的人:为了避讳冯道的“道”,将所有“道”字都读作“不可说”。于是《老子》的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就被以河间府——正是冯道故里的口音,读作了“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学乡谈”的退场,两个手持器械的汉子上台,都穿着团花蜀锦做成的短衣,系着绣花抱肚,煞是精神。一个裹宝蓝头巾,手持一枝一丈长的白腊杆子亮银枪,枪头后一簇红缨;另一个裹猩红头巾,左手持圆牌,当中描金填绿的一个蛮王头图样,右手持两尺长雁翎刀。两人分在台口左右,将手上器械舞了一路,同时站定,吐个门户,引得台下无数人齐声喝彩。
这就是今天相扑争交前的垫场表演。崔白知道,这类表演后世也有,专有的一个名目,叫“刀牌破长枪”。枪为百兵之王,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战阵之上,用的还不是这一丈长的枪,多半长达一丈五尺至一丈八尺,是持枪者身高的两倍半到三倍。两人对练的表演,则重点是展现刀牌手步伐的灵活,技巧的高超,与长枪争锋时的各种“惊心动魄”,充分体现“一寸短一寸险”。
又一个穿着皂袍的中年汉子上台,立在两人当中,手拿一支竹批,这就是裁判了。只见他先向台下团团行了一礼,就半蹲下来,右手竹批斜着往台子正中地面虚斩,同时台下锣声“咣”地一击,表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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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赌注
新上台那汉子二十啷当年纪,将外袍解了,只剩贴身一件对襟无袖短褂,穿一条夹缬小碎花的枣色绸裤,掐着细腰,肩却甚宽,一扎两膀,都是腱子肉。又有一小厮上来,手持一面粉牌,写明了本场的赔率,押霍超胜,一赔八。即时下注,出手无悔,一刻钟后开擂。
“那薛茂春倒是个好手,一力降十会,姓霍的赢不了。”张好古看看台上的两人,下了定论。
崔白想了想,这混世太保霍超身高五尺五寸,合一米七五,比那薛茂春矮了四寸,体型又是精肉型的,体重恐怕少了得有七八十斤。要以后世的博击比赛来说,差了好几个重量级,要想赢下这场,机率不大。一赔八的赔率,还真不算高。又看一眼粉牌,平是一赔四,薛茂春胜,一赔一又五。以他看来,薛茂春的赔率哪怕低到一赔一点五,庄家恐怕都要赔钱。果不其然,就听得周围的人纷纷在大声呼唤跑堂的小二哥过来下注,而崔白就没听到一个押霍超赢的,甚至押平局的都没有。
崔白点点头,问好古兄:“你不下几注白挣钱的机会。”
张好古摇摇头,“没意思,赢得没悬念,又赢得少。要不你去会会这姓薛的我押你,赢了对半分。”
崔白笑,“这钱烫手,不去。”
一刻钟说话就过去,裁判往台中间一站,竹批一挥,擂争开始。
出乎意料的是,随着铜锣一声,立即主动进攻的是混世太保霍超。一个快步前冲,眼看就到了薛茂春身前。只见他将拳头往对手眼前一晃,等薛茂春挥臂要封时,却一躬身一滑步,正从那大汉右肋下穿过到了背后,再一扭腰身,回头右拳化掌,劈中薛茂春肩胛。
台下众人齐齐叫一声好。这霍超显然是研究过对手,一上来的抢攻只是虚招,就是吃定这活雷公身材榔槺,转身远不如自己灵活,果然一击得手。然而,以崔白的经验看,这霍超要糟糕。薛茂春虽看起来又高又壮,却并不是满肚肥油,那一身皮下脂肪下面,鼓鼓的都是腱子肉,何况他能守这擂好几天不败,抗打击能力绝对一流。霍超这一掌劈在肩头时,他明显有个沉肩卸力的动作,预判与反应速度绝对是顶尖的。
“姓霍的要输了。”霍超那一掌刚劈中,张好古就道。
果不其然,活雷公薛茂春不等霍超右掌收回,左手就以跟自己身材完全不般配的速度,如毒蛇吐信,闪电般地反手越肩一搭,如同背后生了眼睛一样,正正抓住霍超手腕。一扣住对手手腕,薛茂春立即往前一拽,右肩紧跟着上耸,同时腰身逆时针一拧,口中吐气开声,发力一抡……就见霍超的身体就象个布口袋,越过薛茂春右肩,狠狠地被仰面掼在台面上。
台下千百的观众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裁判立即上前,竹批一抹,让薛茂春放手退后,然后手中的竹批一下一下敲击台面,“咄,咄,咄……”十击之后,躺在台上的霍超艰难地抬起右手拍拍地面。裁判将竹批往薛茂春方向一指,举起左手紧握成拳。台下才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看来大家都赢钱了。
“昨天我拔掉了军机处在东华门的一个潜伏点。”崔白冷不溜地对张好古道。
“抓到几个人”张好古就象在自家巷口,听了街坊传自己不感兴趣的闲言,随意地搭着话。
崔白盯着他的脸:“我杀了一个,白家烧饼店的白明,是个废物。另外两个跑了。”
“在东华门外那种地方也能跑得掉你们守夜人二处的才是废物。”
崔白笑笑:“刺杀命令就是从那个点下发给刺客的,我找到的点,不过去抓人的是五处,闹市人多,漏网两个也不奇怪。要不,你告诉我那两人是谁”
崔白故意没说张狗儿被抓,供出了陈白原,更没说其实还差点堵住“二哥”。他相信,汴梁城中这么重要的潜伏点,刘葳
第三十章 相争
裁判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如今的开封府尹就姓王,御史台三院中有位主官也姓王,京中布行有位大佬是王家,也未有耳闻哪位公子衙内是这个名字。当下也不再探究,眼前这位公子如果想出风头,呆会儿自然会交待来历。于是又道:“小的姓元,承李大官人的情,在这里瓦子风云擂上混口饭吃。不知王公子是否看过这风云擂的文书社条”
崔白知道,这所谓“社条”,就是争擂的规则与契约,却不曾见过。于是要过来就手读了,倒也简明,不过是不得使兵械暗器,又不准攻击裆部之类,双方没有犯规,则生死各安天命。
当时就要过笔墨,准备签字画押,却又被裁判元先生问了一句:“不知王公子可有户籍证明或者铺保”
崔白就呆了呆,这一时之间哪里有户籍证明所谓铺保,是两家以上长年经营颇有信誉的商铺掌柜联合出具的第三方身份及信用保证,非提前准备,也是拿不出来。
站在这台上,崔白的神情就尴尬了。
“我作这位王公子的保人。”台下第二排的座头站起一个锦衣中年人。崔白抬眼看去,却发现那副座头的主位上,还有个认识的少年公子,正在冲自己笑——虽然乘马车来的,根本没露面,玥儿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来了。
“王公子,”锦衣中年人先对崔白微微点头致意,又对裁判元先生说,“没问题吧”
元先生对锦衣人深深一礼,只应了声“是”,就让小厮将笔墨呈上来。
崔白也不多想,一叉手,谢过锦衣人,拿起笔来就画了押。
台下一片叫好声中,崔白让元先生验过脚下的软皮短靴,并无暗器夹带。又来两个小厮,拿了一张精致交椅放在台右,让崔白坐了,递上茶汤。
元先生返回台后,不多时回来,小厮又扛上台两张粉牌,一张上大书“玉面郎君王楷”。崔白不禁失笑,王楷这就算有了个江湖浑号听着很帅啊,他背这锅没吃亏。另一张粉牌上却是赔率,王楷胜,一赔十五;平局一赔五;薛茂春胜,照旧是一赔一又五。
趁着还有一刻钟开赛,崔白好好地近距离打量自己的对手。
活雷公薛茂春三十岁上下,看到他就让崔白想起李逵与座山雕的混合体。一双豹眼,满面虬髯,却长了一只鹰钩鼻。如今他也正盯着崔白看,大嘴一咧,浮现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大概也是将崔白当作上台来出风头的衙内公子。
崔白注意的是他的体格,五尺九寸的身高,合一米八七,铁塔一样的汉子,四肢强健,体重搁后世肯定是大大超标。但崔白知道,这样的体型,其实擂台上不吃亏,也更适合博击。更多的脂肪量,会有更多的缓冲,抗打击能力必然强大;体重大,意味着更强的冲击力与更长久的耐力。唯一能够明确的缺陷,就是步伐肯定不会灵活,在刚才与霍超的对抗中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也是崔白有自信上台的最大原因。
耳听台下的赌徒呼叫小二下注的嘈杂,崔白站起身开始活动手脚,能分辨的叫嚷中,实在是并没有一注下在自己身上。直到听见张好古大声喊道:“本公子押王楷,二百贯!”
擂台近前,能听到这一嗓子的人,顿时都没了声音。二百贯呐,风云擂每天有好几千观众,大多数都会下注,总共也不过数千贯的赌资。单场一个人就押二百贯,已经是大手笔,关键还押在了一赔十五的冷门上。没等再有人说话,又听见一声“我这里也压王楷二百贯。”却是玥儿,两只大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台上的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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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布袋
崔白背对着擂台正面扑向薛茂春,引发台下一片惊呼。那些跟着押了崔白胜的,恐怕心都凉了半截。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两人身体要接触,崔白一个急停,上身后仰,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薛茂春的双臂环抱。右脚贴地一个直踹,足外侧正正踢中对手的支撑腿足踝。薛茂春反应也快,被踹中的同时往后撤步卸力,否则踝关节必断无疑。但他这一撤步,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庞大体重的惯性使上半身快速前冲,全身重心已经移出了两腿支撑范围……
崔白头一低,肩一抬,正好担在他的腰腹,双手前举抓住他两肋发力往后一撩,头顶就如有片乌云掠过——台下观众看来,薛茂春就象是自己全力一跃,双足同时腾空而起,越过面前矮小的崔白头顶,猛虎下山般就窜出了台口。
“砰”的一声,飞翔的面口袋落在台前三尺多远的地面,房顶上大蚌壳磨成的几片明瓦,恰恰将几道阳光投射在台前,就见无数纤细的灰尘从地面腾起,在光柱中闪烁盘旋。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崔白直起身面向台下,掸掸衣襟,团团作了一礼。依这擂台上的规则,只要下了台,毫无疑问就是输了。崔白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心中却想:“你们大半可是都押的活雷公啊,输钱也这么开心么”又想到好几百贯的彩头这就算到了手,脸上的笑就渐渐止不住怒放,再也保持不住风清云淡礼节性如花将开未开式微笑的风度。
台下正中靠后的座头上,玥儿也笑眯眯地看着崔白。崔白却是不太拿得准,她是开心自己打败了薛茂春,还是开心一下子就赚了二千多贯钱更多一点想起上午她还堵在人家宅子门口耍赖强卖车鱼,这答案恐怕是后者
不等裁判宣布结果,活雷公薛茂春自己爬起来,埋着头挤开人群跑了。等崔白转过身来,就看到元先生一张笑脸,迎面深深一礼。两个小厮过来,将一疋红地大团花织金蜀锦披在崔白身上,让他在当中铺着白虎皮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原先椅后侍立的那四个薛茂春的徒弟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听台后的乐器班子一阵喧天的吵闹。
元先生拿来一张单子,开录了彩头的种类数量与价值,恭敬地请示崔白,是选择其中的十分之一实物还是按折价换成现钱这还有啥难选的呢,就算这些彩头中不乏上好的蜀锦和金宝,都是难得的财货,但对于崔白来说,没有什么比现钱更有吸引力的了。
元先生招招手,不多时,小厮就将一个檀木匣子交到崔白手里,推开盖子,里面厚厚的一叠交子,都是见票立兑的官银票。大小面额都有,算下来,整整五百三十贯。这些钱,搁汴梁城里不算什么,富贵之家送个年礼往往就到这个数,但要在京畿周边买田,却是足够买上好的水浇地好几倾,做个地主绰绰有余。
话说这时代的物价,崔白也不是很能适应,汴梁的荤吃食,动辄也要十钱数十钱一份,而田地的价格,以地域的不同和等级的不同,却低至一二百钱到一两贯一亩不等。都市消费物价与农业生产资料及初级产品的价格,完全不成比例,大概这就是商品经济刚刚开始蓬勃发展的初始阶段避免不了的现象。
彩头落袋为安,崔白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局面,这“代擂主”是要坐镇本擂直到被挑战者打败,或者一直坚持到十九收灯那天与上届擂主决最后胜负。崔白怎么可能坐这擂,别的不说,督主一知道这事儿,就会拍马赶来生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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