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楚王心慌的同时,也在愤恨,这些人竟然没有任何对待君主的礼仪,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昔日交兵,大夫在战场上遇到了敌国君主,都要因为爵位高而保持礼仪,明明可以射中也一定会虚拉弓弦。
可这些人,却直直地将矛尖搁在了自己的身边,让自己于众人面前被辱!
楚王想要怒骂,可再看看对面那些人脸上扭曲兴奋的神情,没有从眼神中看出来哪怕一丝的对血统和爵位的敬畏,终于将那些怒骂的话咽到肚腹中。
距离楚王最近的那支长矛的主人,双臂因为兴奋而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许久之后竟然仰头大笑起来。
“即便血贵为王,还不是乖乖站好我一个庶民,还不是可以抓到你此时此刻,又有谁来维护你们的规矩我就是庶民!我就是对你不敬!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哈!”
他以沛地方言大笑,引得旁边同袍都笑,各种类似的侮辱性话语句句出口。
双方或许并无直接的仇怨,但曾经身份的区别与墨者的宣传,造就了这种身份上的巨大鸿沟和不屑。
也幸好此时书不同文而车不同轨,这些庶民用的又是方言而非雅音,否则这样蕴含了无数侮辱的笑骂声,定会然楚王羞愧自刎。
最近的那支矛尖,因为主人的笑声而颤抖,楚王的眼光也随着颤抖的矛尖而游移,心中猛跳。
持矛大笑的那人,在那些压抑了许久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报复快感迸发之后,才想到今日自己竟然真的俘获了一国之君,而且还是天下第一大国的国君!
这大国的国君,如今就在自己的矛尖之下,任由自己辱骂却无可奈何。
想到从前,莫说是辱骂国君,只怕辱骂几句士与大夫,都不会有胆量,甚至可能会死。
可如今,真真就是在辱骂国君。
墨者说,人人平等,这矛的主人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平等的了!在沛县乡间,万民制法之后,辱骂别人不会受到惩罚,只有杀人行凶伤人才会,他骂过人,却还没骂过国君,今日便骂个痛快!
以往若是辱骂国君,可能会死,可现在却不会,因为没有人来维护辱骂国君就要死的规矩——若真有人,他此时此刻也愿意用这长矛维护墨家的规矩。
这不是贵族该有的行径,若是公孙泽那样的君子,此时哪怕是敌对的状态,也会脱下外套给楚王披上怕他寒冷。
而这些人却琢磨着要不要把楚王的衣服故意撕破,看看王公的衣料是不是真的如此华贵与众不同,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冲着楚王解开衣服掏出鸟儿尿上一泡。
不少人心想,狗屁的楚王,不过是个用来换取我们利益的货物罢了。和那狗屁的宋公一样,若非天下此时的规矩就是如此,我们何必搭理你们
就在众人笑骂辱骂过之后,从远处传来一声声若惊雷的声音,这些嘻嘻哈哈的士卒终于收回了长矛,就在楚王的身边开始整队。
一声楚语高声道:“还请王上下令,不再抵抗。我们未必不敢血溅五步,如今事已无可挽回,您难道还要士卒们白白效死吗”
公造冶观察到了这里的状况,匆匆赶来,欣喜于沛县义师立下不世之功的同时,也暗暗担忧局面不受控制。
楚王之前与墨家会盟的时候,曾见过公造冶,也听人介绍过,看到公造冶出面,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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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一)
后史载:楚声王五年,王以宋无礼于楚而贰于晋,帅上国之师与陈、阳夏之师围商丘,墨家助宋守。六月,选勇士数百袭营,战于夜。司马子常、执痈景舒,两执圭之君死焉。墨者穿阵而击,盟王于五步之内。
楚王既被劫持,这一次商丘围城战就算是已经结束。
这不是商丘城第一次被围而解,也不是第一次没有依靠晋楚交兵援助的力量解围,但却是第一次以劫持敌人君主为结果的解围。
楚司马与爵封执痈两重臣死于乱军之中,楚司马被炸死,执痈景舒在混乱中在营垒中被突阵的墨者刺死。
楚王熊当、右尹昭之埃被俘,左尹等人因为之前要去整备营寨准备天明反击之事逃过此劫。
墨家这一次虽然没有动楚王,只是俘获了楚王,但却与楚人有了极深的仇恨和矛盾。
公族与景氏两人战死,又有诸多贵族庶子或是车广勇士被杀,即便楚王不憎恨墨家,那些贵族也会心怀怨恨。
被俘的楚王无法说动公造冶,甚至都不能让原本是楚人的公造冶产生丝毫不忠的羞愧,只能作罢。
又担心天明之后宋人趁着楚人大乱出城袭战,便与公造冶表示他可以答应成盟,但是如果宋人天明出战,那么他宁可死在公造冶的剑下。
被俘与被侮辱,那算不得仇恨。
当年柯地之盟,曹沫挟持齐桓公,虽然齐桓公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后来考虑对鲁报复的时候,依旧与管仲盛赞曹沫之人是鲁国支柱,他若不死不能够攻打鲁国。
如今楚王也明白真要把墨者逼急了,这些目中无礼丝毫不顾及血统尊贵的庶人很可能杀死自己。
但也想到墨家非到不得已也不能够动手杀他,否则楚宋矛盾就无可调和了。
这种考虑之下的要求,公造冶也只能答允,让人固守营垒,以防楚人袭击:倒不是怕楚人想要救回他们的王上,而是怕一些贵族生怕楚王不死,来借着营救王上的名义必墨家人杀死楚王。
幸好楚王的儿子们都不在,若是有一人在此,只怕楚王今日便不能活了。
楚王只命令楚人安守营寨,防止宋人袭击,又说相信墨家的信义,绝不会伤害自己。
公造冶又释放了右尹昭之埃,让其将楚王的命令传递下去,只让楚人贵族与天明之时聚集在营寨之内,准备成盟事。
随即又选二十余名墨家弟子,即刻返回商丘。
一告知于巨子,次告知于民众,三告知于宋公与六卿。
其中二十人中,有十五人口舌锐利,正是隶属于宣义部,他们要做的就是回商丘宣扬一件事。
“沛县义师俘楚王于阵,遂成盟!”
和楚人说话,要说五步之盟,多少还要留些情面。
正如当年晋文公逼着周天子去会盟,还只能说请天子会猎田猎,总不好说逼着天子来承认他的霸主地位。
在楚王面前讲讲情面,一旦回城宣扬便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俘获了楚王云云。
众人领命,又得到了楚王的印信,从昨夜冲杀了许久的道路原路返回,将此毕竟震动天下的消息先告诉商丘城。
…………
城内,昨夜的爆炸声和墨者出城夜袭的消息,早早地被白日刚刚参加了一场政变两场盟誓的贵族们知晓。
虽然他们名义上要在宫室之内商讨盟约的第三条:政变死伤的抚恤赔偿,但实际上他们一直盯着城外的动静。
谁都清楚,城内白日的盟约并不稳固,最终要看城外的战事。
若楚人破城,那么司城皇一系也就不能依靠墨者调停,只能落败,因为墨者失败也就意味着绝于世。
若楚人不能破城,三晋兵至,大尹一系也必然在十年后失败。
只有墨者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了楚人,才能让白日的盟约稳定地执行下去,并且也可以证明墨家有能力当调停人,当监督者,当约商丘之剑。
白日里杀得死去活来的宋公子田、司城皇父臧、大尹灵琦、公叔岑喜等人,同聚宫中。
那些负责“保护”他们不互相戕害的墨者,身上缠绕着几个巨大的铁疙瘩,一条引线之外,手持火把,众人不敢乱动。
当半夜里这些人听到墨家出城夜袭,准备一举劫持楚王的时候,在场王公贵族全都愣住了,都觉得墨家人疯了,这是自寻死路。
或有人想,墨家自此绝于世!
或有人想,墨翟老矣,只求死前轰轰烈烈一场。
但回来报信的墨家弟子出现在宫室之内后,众人尚未知晓情况,但只见那墨者脸上兴奋的申请,不由均是一凛。
那墨家弟子高声道:“奉巨子令,墨家不辱相托,墨家弟子与三百沛县少年,夜袭楚营。沛县少年俘楚王与右尹,商丘之围已解!”
他叫了一声,却不见有人答允,只见在场贵族王公皆是瞪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懂。
他也只当是众人没听到,心说难不成自己这雅音说的不准便又以宋语高声传达一遍。
这第二遍刚刚喊完,便听到几声樽爵落地的声响,更有惊骇者不顾礼节竟然踢翻了案几。
那墨家弟子此时方知,非是众人没有听到,竟是之前并不敢相信自己说的,只当是听错了。
他又拿出墨翟手书的有着印信的文书,递交于宋公。
宋公急忙起身迎接,心中震撼,连声道:“墨翟先生守住商丘,实是信人!楚王是被谁俘获的”
墨家弟子郑重道:“是被沛县众少年所俘。未有姓氏,只有贱名,公只需知道那是沛县少年即可。”
“巨子说,楚王已答允成盟,还请宋公与六卿,问于商丘民众,即刻商定好盟约,便要准备车马,与楚人会盟
第二四四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二)
皇父钺翎这样一问,在场贵族均自佩服,心道这话我们竟是忘了,却让你先问出来结好与墨家。
都说皇父钺翎之智,远胜其父,此言不虚。
再一想,十年之后,皇父钺翎正值壮年,而大尹等人再想想自己子弟,不由神伤。
此一问,是真是假,那也不必多想,只要问出就好。
反正墨家节葬,纵然死伤百余,那也不过是一些三寸之棺的付出,几乎不用花钱。
若这些人是士,以士礼而葬,真要是死伤数百,那对一个家族而言就是极大的支出了。
皇父钺翎只需要轻问一句,不需要付出任何,便能获得墨家的好感,端的是打的好主意。
怎么说墨家人为了商丘城打死打拼,到现在为止也就皇父钺翎不知真假地问了一句死伤多少。
那墨家弟子听了皇父钺翎的询问,也冲皇父钺翎微微一笑,以示感谢询问关怀。
其余贵族见此更是心中暗骂,再一想那些传闻,心说难不成墨家众人竟和司城皇一系有什么勾当
只是片刻,这心头的疑惑和骂声,便化为震惊。
那墨家弟子清了清嗓子,半是自豪半是哀伤道:“今夜一战,我家弟子与沛县少年死十七人,伤四十。乱战之中斩杀楚之执痈,炸死楚之大司马!”
“战死之人,皆怀利天下之心。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豪气哀伤的一句话,更让在场众人彻底无语。
数万楚军的营地,冲击到楚王面前,竟然只死了十余人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天下哪里可能有这样的事
这些墨家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场仗到底又是怎么打的
大尹等人心中更是惊慌,原本以为楚人攻城墨家已经拼尽全力,所以他们才敢于在城内作乱。
如今一看,这一仗打成这样,若是是墨翟心意所致偶尔为之,那是绝不可能的,只怕已经提早准备了许久!
若是早已准备,那么城内发生的那些事,到底是墨家没有注意到还是明明注意到了却装作不知道
若是后者,那便有些可怕!
只是此时又不能问,也不能说,只好自行琢磨,越想越是恐慌。
尤其是大尹等人知道,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些焚烧粮仓的死士!
即便盟约已成,可这件事要是暴露出来,自己这些人又如何能在商丘立足
那些民众可以举起戈矛驱逐国君,难道就不会举起戈矛杀死自己这些做出这样勾当的人吗
墨者到底知不知道是他们焚烧的粮仓又知不知道之前城内的种种阴谋诡计
再一想那些约束与盟誓,在场贵族心头震撼,均想,十年之内,万万不可有别样心思。
只想那楚王有雄师数万,依旧被俘,难道自己手下的私兵死士,能够及得上数万楚人吗
真要是违背了盟约,墨者助三方之一,自己这边哪里还有胜算
子田闻言,面部抽搐了一下,稳定下心神后,才道:“壮哉!只怕昔年之恶来,也未必有墨家之勇啊!”
“你且回禀墨翟先生,我这就召集民众,准备车马,即刻与楚人成盟!”
那墨家弟子领命而去,留下一干贵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无尽的震惊和内心的波折。
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当着“保护”他们免得互相戕害的墨家弟子面前,实在是没法说。
既然夜袭才死亡了十几人,只怕夜里的雷鸣声必有缘故,再看看这些墨家弟子身上绑缚的奇怪的圆球和火索,哪里还敢做声说那些可能会招致厌恶的话
只求安安稳稳度过今日的会盟,能够安安稳稳保持那十年的盟约。
…………
城头,已经得知公造冶做成穿阵而击大事的墨子,坐在那里大口喘息。
紧张了一夜的精神顿时放松之下,布满了疲惫。
适等人在一旁,也是狂喜不已。
虽说结果已在预料之内,但只要还没有做成,那就有万一失败的可能。
万一的失败,才是最为可怕的。
一旦失败,墨家就会消亡。
力量衰减之下,也不用想着什么约天下之剑了,只能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空打嘴炮的学术团体了。
墨子留适等人在城内,不只是因为他们不善于击剑挥戈,更是希望这些善于嘴炮的人万一墨家精锐绝于楚阵,他们可以存活下去将墨家的精义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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