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墨家众人虽然在守城战中控制了各个贵族,但是依旧没有机会对这些贵族下手。
一则是一旦下手,这属于挑战整个天下的尊卑秩序,会引发天下的围攻,一个小小的商丘还不能够地挡天下诸国的合围。
二则是就算下手,也丝毫没有意义。数年后郑国的驷子阳被杀之后,其党羽依旧可以作乱,驱逐郑公,让郑国一分为三。
贵族们的势力还很强大,只是围城的时候是他们的虚弱阶段,现在可以做的事,一旦围城结束便不能做。
很多事只能慢慢来。
当天彻底放亮之后,宋公等人也就可以离开宫室。那些名义上负责守卫他们防止互相戕害的墨家弟子,依旧跟随左右。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这是绝对不能放松的条件。
适这边也已经鼓动民众选出了足够的国人代表,一同前往宫室附近,与宋公贵族共同商议与楚人成盟之事。
年少的宋公从即位之前的雄心壮志到现在的无可奈何,只不过短短数年,却也在这一天里成熟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期待着北攻三晋南夺楚城的子田,很多事便容易说得通。
与楚成盟,适讲的几点,前几条都是宋公以及贵族都很容易答应的事,最后那两条关于义师的事,才是扯皮的根由。
义师的调配权属于询政院,而非是宋公,这就让宋公很难接受,但却让贵族很容易接受。
至少,现在看来是容易接受的。
本来宋公也没有随意调配整个千里宋国人力的权力,分封制度之下,宋公只能管辖自己的直属地,若是插手到贵族的封地,贵族会很不满。
正如后世战国末年,唐睢不辱使命一般。
唐睢是安陵国的臣,安陵国是魏国的附庸国,安陵君是魏王的弟弟,所以强大如秦,也只能和安陵君直接谈判,而魏王是没有办法插手安陵国事务的。
这是分封制下的规矩。
集权到战国后期尚且如此,如今宋国分封制下宋公想要动那些贵族的封地,简直就是作死。
所以即便只是商丘的义师,宋公也很难接受,因为国都的民众算是宋公最容易掌握的一部分力量。
宋公的直属封臣和士一般都在国都附近的封地当中,大夫与六卿各有各的封地,并且有自己的臣属,与宋公只是单纯的分封建制义务关系。
正如公孙会可以在廪丘叛齐归赵一般,齐国最后也只能承认廪丘的独立地位,没有完成集权变革的诸国分封制的惯性太大,根本难以管控。
只是宋公不愿意接受,贵族们却乐于如此,他们担心宋公强势之后收权,所以支持商丘成立义师,尽可能地想要约束宋公的力量。
在约束君权这件事上,贵族们此时是和民众的想法一致的。
司城皇、大尹、公叔等人,纷纷表达了商丘成立义师的重要性,宋公也只能无奈接受。
这件事解决之后,剩余的与楚人成盟事,那就简单的多了。
当宋公派出的使者前往楚营之后,商丘城内已经开始准备各种,这一次盟誓与以往完全不同。
虽然适已经说了,尽可能不要让楚国激怒,但是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争取的。
正如后世蔺相如逼着秦王奏乐这件事一样,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在礼崩乐坏之后,很容易走向一场分歧。
礼崩乐坏之余。
要么如祖龙一统,天下归一。
要么,就是打一场持续几十年的战争,打倒最后谁都打不动了,一纸条约让各个小国小邦都拥有名义上的平等地位。
但于此时,只是礼崩乐坏,还未到一统或是彻底分裂之时,也只能用之前已经有的规矩。
《秋官、大行人》曾言,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
同样是邦交,问、聘、朝三字是完全不同的,但又是整个华夏体系之内通用的规矩,一如后世的所谓使节大使之类的区别,需要天下承认才能约定俗称。
宋国一般在晋国和楚国史书中,都是“朝”,示意宋国国弱而楚国国强,以弱交强而称之为朝。
是故邹忌讽齐王纳谏中,说完战胜于朝廷之后,说的是各国皆“朝”于齐。
既非问,也非聘。
而这一次宋人俘获了楚王,便不可能用朝之礼,而应该用聘之礼:这一次为了给足双方体面,不能说是战败成盟,而是说楚王带人来商丘狩猎,与宋公会猎,宋公作为主人来招待楚王,而不能说是楚王帅军攻打商丘兵败被俘。
因为这涉及到背后
第二四八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六)
这些繁琐的礼仪,正是墨家所反对的。
然而墨家现在还没有能力让他们的规矩成为天下的规矩,也只能在双方贵族王公都能接受的范畴之内,采用以往的规矩。
只是这规矩,也不再是周天子有力量时候的规矩了。
既然周天子先坏了规矩封三晋为侯,那么有些规矩也就不必那样死板,虽然还不能彻底毁坏,但是打打擦边球还是可以的。
在礼崩乐坏之前,朝聘之礼的规矩极多,是要保证天子体系之下公侯伯子男的区别的。
如今宋楚成盟,是以两个对等邦国的身份来进行盟誓,这些规矩也就不可能完全遵守。
如适在沛县乡校做校介一般,真正的朝聘之礼也是需要介为副使的,副使的数量取决于爵位高低。
公爵,包括京畿之内的三公是要有七介的,而子爵男爵只能拥有三介。
若全然按照之前已有的规矩,楚人只是子爵,这一点是楚人所不能接受的。
如今违背周礼,也没有周天子的十四个师来攻打,情面上还要遵守,这种擦边球的事便可做的肆无忌惮。
宋国为三恪公爵,既然要和相聘,楚人也自然应该派出七人的使节前来,以此作为双方对等谈判的基础,以示双方的平等地位。
从国力上讲,楚人已经称王,但是宋国却是承认周天子体系而非承认小西周的楚国体系的,因而双方也都只能接受以公爵之礼相聘。
楚王称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国却没有这个胆量,宋公若是敢称王,免不得又给三晋找了一个进攻宋国的借口。
既然这一切都是走形式,楚王这边便寻找七位大夫出面,从军营带着礼物前往商丘。
按说双方的礼仪应该是楚国派出七介之后,宋公要派遣士前往边境迎接,然而靠近都城后换由大夫迎接,宋公在宫室门口亲自出迎。
在宫室迎接后,要将七介待到宗庙之内,在宗庙之内和七介谈话。
而且七个人的话,只能是七个人说完,不能一个人说完,宋公必须要侧耳倾听,面朝向北,听完之后还要先表达对对方君主的谢意。
之后就是招待他们,宋公需要亲自敬甜酒给七介,再由七介还礼,之后在七介离开的时候,再将玉璋还给七介。
这一套礼仪下来,需要两天的时间,最终定下的,也是在宋国的桐门之外举行会盟,双方弭兵。
墨家在守城战结束的瞬间,就自动成为中立的第三方,因此其中的警卫戒备工作,也应该交由墨家众人筹备。
无论是宋人警卫还是楚人警卫,双方都不能放心,墨家的信义来做这件事正是合适。
再者,这时候也不可能直接将楚王释放,墨家众人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这个理由也算是众人可以接受的借口。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公造冶向楚王传达了成盟的条件。
整个盟誓过程中,警卫工作全部有墨家来负责,双方都不能带近侍,除了自身的佩剑之外,都不能着甲,必须穿着华服。
楚王也明白如今的情势,墨家众人已经退了几步,允许楚王的一些近侍庖厨之辈靠近服侍,但是绝对不可能在成盟之前退走。
如今墨家已经成为宋楚之外的第三方,楚王也只好接受这些提议,问道成盟的底线后,公造冶也说了一些。
前几条都是可以接受的,后面关于沛县附庸于宋与沛县的货物通行宋楚的事,引起了楚王的兴趣。
熊当便问道:“昨日夜袭之时,你们那些闪光如雷鸣之物,是何人所制”
公造冶当即讲了一遍当年大禹治水涂山女娇、开涂山轰鸣天志的传说,楚王将信将疑,感慨道:“如你所言,这是天志,可这天志总需要有人掌握。”
问过之后,他忍不住想到墨家的那些传闻,又想到铁器牛耕稼穑三禾之事,忍不住问道:“莫非此物也是你们墨家之适所先掌握的天志”
墨家本来也不准备用火药装神弄鬼,公造冶直言不讳道:“正是他。”
楚王闻言,叹息一声,想到那日一见的山川天下图,又想到那些可以改变各国力量内政的器物,称赞道:“此人之才,不可捉摸。墨翟大能,能聚天下之才,不下当年仲尼啊。”
公造冶面部微微抽搐一下,儒墨死敌,只是墨翟也对仲尼极为尊重,他也不好说什么,半晌才道:“您贵为王公,有土万里,却不能够聚集天下的英才,您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什么吗”
“有人以俸禄为宝,有人以珠玉为宝,可也有人以利天下行义为宝。您可以聚集那些以俸禄金玉为宝的人,先生却能聚集那些以利天下行义为宝的人。”
“人皆爱金玉,而凡有利天下之心者多是有才之士,这是您所不能够做到的。”
楚王笑而不语,知道墨家众人总是喜欢和君王贵族讲道理,这些道理他觉得很有道理,可却没有办法做。
明日才能走完成盟的形势,楚王知道今日已败,不再想若是如果之类的想法,只能借此基石想想未来。
听公造冶讲过道理后,楚王又问道:“你们所知的天下大势,都是适所讲述的吗这样的才智之士,我是希望能够见一面的。”
公造冶只当楚王看中了适所掌握的那些天志机密,笑道:“墨家自有规矩,能说的可以说,不能说的便不能说。”
“适其人,利天下之心不可撼,不求私利,您所拥有的宝物在他眼中都是粪土。而论及利天下,您又是不及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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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七)
被楚王熊当看成是一条可以吐出刺来的鱼,在原本的历史线中,被吃掉了军工组织生产和什伍编织严密管理,吐出来了“利天下”、“非攻”、“兼爱”的这些“无用的刺”。
因为那时候墨子已逝,墨家组织在阳城因吴起的临死之计全灭,导致了墨家三分。
没有巨子,或者说那时候有三个巨子,各自指责其余两方是修正别墨。
但如今,墨翟尚在,墨家的组织形式已然悄悄改组,熊当想要吐出刺的想法,从产生的瞬间就意味着不可能成功。
因为楚王邀请墨家派人与之密谈这件事,都必须要得到墨家高层共议许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需要提前讲清楚底线。
而作为这一次楚王点名要去的适,对于最多还有一年寿命的楚王熊当也没有让墨家接近的想法。
众人济济一堂,墨子并不知道楚王即将死于一场政治谋杀,对于楚王的邀请,墨子是支持的。
他当年经常游说各国,甚至以自己的面子可以直接推荐弟子出仕为官,楚齐等大国哪个没有去过
只不过当年各大国的国君很难接受墨子那一套人人平等、尚贤任用、兼爱非攻的理论罢了。
墨子的心意坚定,虽然认同适的一些做法,但是于“楚王好细腰”、“越王尚勇士”之类的说法依旧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
再者当初墨家和楚王盟誓,约定弭兵,今年促成晋楚恐怖平衡,墨子希望借这个机会和楚王商量许多细节。
楚人这次围困商丘失败,于战略上并不成功。经此一战,夹在晋楚之间的各国都明白楚人并非那样强大,至少有墨家帮助守城的话,楚人是不可能急切间破城的。
但同样,这一次楚人也并没有太失败,甚至不需要战略收缩:经此一战,三晋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夹在晋楚之间的小国认为可以借用墨者的力量来守城,谁也不愿意当附庸国地位。
墨子认为这一次弭兵会,借助墨家这一次名动天下、火药步入守城术的机会,完全是可以促成的。
促成之后,墨子认为只要“节用”、“天志”、“尚贤”这几件事做得好,二十年生聚发展,肯定会让各国国君发现不打仗也能积累更多的财富。
所以墨子是期待楚国能够进行一些改革,促进民生,利于天下的。
但因为适的出现,因为沛县这块地方的独立发展,也因为墨家内部的改组,导致墨家这一次不可能依靠一个国家,而是会选择继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道理讲的太多,墨家内部很多人认同适的看法,认为独立性才能保证墨家的学说能够被采纳,能够约束天下。
墨子也是倾向于此,因为当年公尚过说越王后,越王愿意以五百里封地封墨子为大夫,但是墨子发现越王好战且不可能用他的主张,因此拒绝。
如今墨子依旧没有封地,哪怕沛县拥有半独立的地位,那也不过是沛县万民恰好选择了墨家执政而已,并非是宋公将沛县分封给了墨家。
于是他先与众人说道:“当年越王被公输班钩拒战舰所扰,淮泗一战屡屡败于楚人,于是想要请我入越。”
“若说起来,这木工守城机械之术,也是我墨家的手段,他是能够用的,但我依然拒绝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楚王希望能够用到我墨家的技术机械,但是又绝对不肯用我们的非攻兼爱之说。”
“适曾说,买椟还珠。只怕正是这个意思,将我们的珠玉扔出,却只用秀美之匣,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
买椟还珠本就是韩非子用来毒舌墨家的成语,适提前拿来用,极为合拍,早已成为墨家内部常用的词汇。
以“兼爱”、“非攻”、“平等”、“尚贤”为宝珠,而以技术、机械、稼穑等为椟。
这是墨家内部已经定下的基础,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再美的木匣,也是为了卖珠子,而珠子若是被舍弃,那么木匣也就是无意义的。
适闻言,起身道:“先生的话,我是赞同的。只是今日楚王邀我,我还是会尽力宣扬墨家的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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