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墨子的疲惫,不止源于担忧。
这一夜,不仅是要担忧公造冶等人能否成功,还要做一下没有成功清晨集结力量趁着楚人营乱反击的准备。
万一公造冶那边围住了楚王还没有成功劫持,就需要发动商丘民众趁着楚人混乱拼死反击。
如今事情已成,墨子终于放心。
喘息之后笑着于适说道:“如今墨家可算是能够约商丘了,也能够凭此一战,震撼天下好战之君。这是真正利天下的大事。”
“经此一战,那些好战之君若是再轻易围攻郑、宋、卫、鲁等弱邦,也不得不考虑我们墨家的反应。”
“他们若要围城,需要先来问问我这墨家巨子,至少也要说明白他们不是在行不义之战,总要讲些道理。”
适笑道:“先生所言极是。这一战必将震惊天下,弟子不日将会诉诸于草帛之上,传遍天下巨城大邑,数月之内保叫天下知晓。”
“商丘既能守住,那么其余各国也能守住。就算不靠我们自己绝地反击穿阵成盟,晋人攻则请楚,楚人攻则请晋,只要守住城,天下好战之君哪里还敢轻易发动不义之战呢”
“弟子已经准备好了文章,要将此事宣告天下。”
墨子点头道:“这种事你来做最是合适,但现在却不急。当务之急,是要做两件事。”
“与楚人成盟,如今必问于众,那么盟约如何我们虽然已经起草,但也需要由你来宣扬与商丘城内知晓,让他们与宋公议政。”
“其二,沛县之事,还需要你们宣义部做好宣传。宋公那边的道理,我去说,无非是效当年萧地附庸事。但商丘民众那边,还要你说清楚沛县的要求和功
第二四五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三)
适离开了墨子之后,脸上也露出早已遏制不住的笑容。
今夜一战,墨家固然名动天下,火药之物也可以传遍天下。
他不会把火药作为一种秘辛隐藏一辈子,而是巴不得把火药传播出去,传于九州之内。
战国时代已经来临,战争总要继续,这东西总会派上用场,配合上此时的青铜冶炼技术,若是再将黄铜和熟铁两种技术传播出去,几十年内火药时代就会来临。
成排的步兵,闪烁的铜炮,将会砸碎贵族最后的生存土壤:脱产训练二十年的贵族,强悍冲击的驷马战车,可以挡得住火药的轰鸣吗
若不能,一个贵族与十个训练了三个月的士兵不相上下的时候,又靠什么维护他们的特权呢
民众不需要贵族,国君也不需要贵族,所以今夜火药的爆鸣,就是为贵族与贵族精神清唱的挽歌。
下了城楼,不等着适先说话,已经有守城的徒卒农兵国人高声询问。
“是楚人已经败了吗”
“沛邑的人,抓获了楚王,是真的吗”
“传闻太多了,适,你们宣义部的话我们才信!”
“对啊,说句话吧!”
不少人手持戈矛,拄着戈矛站在适的旁边,那些跟随适出来的墨者,很习惯成自然地将一些守城的石块之类垒成了一个高台,让适站了上去。
在适抵达之前,民众们已经被报信的墨者通知了今夜的战果。
楚人两勋贵战死,楚王被俘,答应成盟。
这消息的背后,还有沛县义师俘获楚王的壮举,已然传遍商丘。
到如今,莫说是楚王,连周天子都被人射过。
可是靠庶民穿阵而击俘获大国国君这样的事,还没有发生过——那些一座城、靠百十人就能攻下,国君亲自种地国君夫人亲自织布的小子爵,不算在内。
商丘的民众从守城战开始,已经经历了几次巨大的心理波折。
最开始因为墨家的信义和守城理所当然的义务,他们选择了守城。
然后宣义部说楚人破城会增加赋税和劳役,他们坚定了守城。
粮仓被烧,有易子而食折骨而炊的风险后,他们犹豫于是否守城。
城内政变之前,宣义部的宣传让他们明白权力和义务,他们在宋公答允变革后继续守城。
可这种守城,是有先决条件的:三个月之内,若是楚人还不退走,他们就会选择放弃守城。
这种心理波折之下,沛县义师俘获楚王逼迫成盟的消息,便更加重要和震撼。
他们既然接受了墨家众人关于权力和义务的宣传,就不得不去想,远在泗水的沛县众人,又为什么来守城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分封制下,莫说沛邑,就是宋国其余贵族的封地,国君都是不能动的。
真要是楚人破城,达成了什么服劳役之类的条件,受到伤害的只能是商丘民众,与远在泗水的沛县义师毫无关系。
不少民众或许会想,沛县义师是跟随墨者到来的,他们便也是墨家人,所以利天下就是缘由。
可也有不少民众知道,墨家众人一直在宣传,沛县义师不是墨家人,他们只是民众,并非墨者,所以他们不会将利天下作为出征的理由。
纵然墨者传来的消息,这些人依旧不相信,依旧有些怀疑,毕竟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当适出现后,民众们习惯性地觉得适的话,是可以作为他们迷惘时候的方向的。
于是当适习惯性地爬到高处后,那些喧嚣的民众也很快安静下来。
他们依旧手持戈矛,也依旧想要往前挤一挤,靠的更近一些,听的更为清楚一些。
适撕下自己头顶的墨色帻巾,挥舞之后道:“你们听到的,都是真的!”
“我墨家弟子与沛县义师,合力穿阵,最终沛县义师运气更好一些,俘获了楚王!”
“你们现在不必担心三个月后易子而食,更不必担心我们墨家只能守城却不能让你们不饥馑了!”
说罢,城墙下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这些守城的民众欢呼的不止是三个月后可能饿死的风险消失了,更欢呼于希望和新的生活。
守城的这几个月,既是守城的岁月,也是组织起来的民众听宣义部宣传的几个月。
未来,第一次如同画卷一样展现在他们眼前,只恨楚人围城暂时不能施展。
那些肥田稼穑之术,那些棉布凉暖之法,那些权利义务只说,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围城而变得不可追求。
当围城终于结束后,这一切似乎近在眼前,就在咫尺。
可也有在兴奋之余,冷静下来问道:“适,可如今粮仓被烧,又错过了耕种之期,如今就算楚人退去,我们又将如何生活呢”
此言一出,原本欢呼的民众瞬间心冷。
是啊,楚人走了,生活还要继续,可生活又该怎么继续呢
粮食被墨家集中其中,宋公的粮食也被烧了不少,纵然当初写了契约守城之后偿还,可是新的赋税还未缴纳,宫室又哪里有粮食可以偿还呢
楚人就算退兵,那些为了阻挡楚人而焚烧的麦田却不能回来了。冬天还有几个月,到明年收获之前,又该怎么办
适沉默着,等待着众人从狂喜的兴奋变为冷静的绝望,直到场面再一次压抑无声的时候,适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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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四)
几句极具生活化的场面,拉近了天下庶农之间的距离。
墨家的兼爱之说,类似于博爱,但又完全不同,因为兼爱是从亲缘的有差等之爱进化出来的,不排斥亲疏,只是论证了爱别人别人爱你是得到了双倍的爱,以此证明合理。
贵族们不爱庶农。
庶农们又何必爱贵族
既然不排斥亲疏,那么庶农先爱庶农,然后爱过了庶农之后,再有余力去爱贵族王公,似乎也无不妥。
适解开了商丘民众的一个疑问:沛县义师凭什么来帮商丘守城
似乎,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庶农,所以相近,于是有爱。
正如庶农不愿意打仗,每次打仗都被强制征召一样,商丘的民众很容易相通城外的楚人为什么会来攻打商丘。
适所言极为刺心:商丘城就算被攻破,土地也轮不到楚之农兵,就算成为了楚王公的食邑,倒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众人沉默一阵后,便道:“适,你说得对。我们谁愿意打仗呢还不是王公贵族好战为了得利”
“就是,你们墨家说天下好战之君有几多,那这些好战之君得到了土地,也轮不到那些徒卒农兵啊!”
“我们又不是贵族,又没封地,这就是我们不想守商丘的原因啊。若是楚人来了,说承认私亩,减少赋税,只怕我们就把君上捕缚献于楚王了!”
不知道谁这样说了一句,众人都笑了起来,也知道这虽是玩笑,可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未必不能真的做出来。
终究,楚人此时已经不是夷狄,而宋人又处在天下之中,也不曾感受过夷狄何物,是以很容易接受墨家天下的概念。
适因笑道:“你看,就是因为这份兼爱,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是庶农工商的身份,沛县借给你们的粮食,总不可能收取和贵族一样的利息。”
“这份情谊,你们是需要记下的。如果有一天沛县的庶农遭受了灾荒,你们可也要记得今日的事啊!”
众人一则是被适说动,二则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粮荒,哪里还能考虑到时候做不做
只是连连迭声地答允,适又道:“那借粮的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到时候,工匠会组织生产墨车,你们负责砍伐树木,到时候每家一辆,日后偿还也不是不行。墨家这点钱,还是可以给你们垫付的。”
“等到墨车准备就绪后,便去沛县运粮,沿途可能还需要筑路,这也都是要做的。”
“到时候我们墨家自会组织起来你们,只要去做就是。你们出力气,我们来组织。”
众人又连声答应,均想这和修宫室又不是一回事,终究这是为了自己。
那修宫室之类,我们又住不进去,又耽误农时,自然是不愿意的。
适冲众人挥挥手道:“借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可是,还的事,还没有商量好。”
“我们墨家讲信义,所以可以为你们担保沛县的粮食。可你们也得不能让我们墨家失掉信义啊!”
“若是让我们失掉信义,那么我们又怎么能存于世呢”
“所以,怎么还,这件事需要你们去争取,也需要你们知道怎么在询政院中争取。”
他说了这些,终于说到了主题。
与楚人成盟这种事,适根本不需要讲这么多,甚至如何成盟墨家已经打好了定稿,无非就是退兵和宋国严守中立、宋楚互助条约、楚国保证沛县的独立地位以此换取沛县输出铁器和技术。
一旦围城战结束,这些民众又少了组织的机会,又会成为小农个体,很难在组织起来。
询政院才是真正要做的大事,他就不得不趁着如今还组织在一起的机会,将很多事情做完。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适终于开始讲到“如何偿还”的问题。
偿还,需要自己有。
自己有,需要自己生产再减去自己吃喝和赋税义务。
剩下的,才算是富余,才能够偿还那些借贷。
而除了自己的吃喝可以不变之外,生产、赋税和义务,都是可以改变的。
原本商丘的民众没有议政的资本,如今他们被组织起来,墨家又有骇人的武力在背后撑腰,自然便有了议政和争取利益的资格。
适说的,无非也就是之前已经宣扬过的几件事。
赋税征收,需要得到询政院的许可,才能征收。这包括贵族封地的贡赋和私田的税收,必须要让民众争取到一个固定的税额,不能今天加个丘甲赋、明天加个宿麦税之类。
生产的话,就必须改革掉商丘城的公田制度,彻底毁掉公田,成立三五户一组的互助小组,最大限度地利用牛马完成牛耕变革。
为了吸收大量贵族的资金投入到沛县的手工业当中,还得借用民众的期待希冀,来制定最高的利息,保证投入到手工业和庄园农业获得的利润比放贷要高。
而想要保证这些实施,或者说这些不被宋公和贵族随意推翻更改,又必须争取到议政权、集会组织乡社乡校之类的权利。
这种权利就如同监督天下的鬼神天帝一般,日后宋公和贵族要是违背,要有组织和力量打爆他们的狗头。
正如当年子产不毁乡校,而子产一死郑国的“街头政治咖啡馆”乡校纷纷被损毁强制关闭一样,适信不过贵族更信不过国君,所以必须要让商丘的民众保持足够的军事优势。
种种需求和权利,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后者是前者的保障,前者又为民众提供足够的余钱和力量加强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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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五)
冠冕堂皇地说了许多,适很清楚其中刨除掉这些冠冕之后的真正交易。
沛县义师帮助商丘民众政变成功,逼宋公成盟;沛县义师俘获楚王,五步成盟解商丘之围;沛县以积累的粮食援助商丘,不至商丘民众饥困。
由此,换取商丘民众在询政院问政于众之时,支持沛县的附庸国地位,支持沛县民众的制度变革。
只是这种利益的交换,需要罩上一层特殊的名为互利的外衣。
商丘民众支持墨家的决定,也明白了他们要争取什么样的利益,适的话也便越来越来容易宣扬。
到天亮的时候,该讲的道理已经讲清楚,民众们也推选出来了自己信得过的商丘本地人,以此来准备“问于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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