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而步战的冲击距离只能是在三五十步之内,太早的冲击队形会散乱,队形散乱只会不堪一击。
楚司马并非只是车战,也懂步战,更明白这样短的距离,最好的进攻手段需要一些自小训练的弓手。
以重箭或是劲弩抵近平射,将对面的阵型射出空隙,导致松散,从而一举突破,彻底将对人击垮。
然而这是夜晚,能够在夜晚抵近以重箭劲弩怒射的,必是勇士,而且还需要一定数量的肉搏冲击步兵在后跟上才行。
楚人此时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近后发动冲击,在对方冲击的同时发动冲击,看谁先撑不住。
五十步的距离,双方都没有停歇,也都纷纷减慢了脚步,逐渐靠近,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举冲击的机会。
楚司马是这样想的。
他想的很对,以现在的天下来说,这么想是绝对正确的。
只是,对面这些人手中有一些远超这个时代的武器。
一两样武器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然而当双方的训练与组织度相差不多的时候,武器便可以成为天平上最后的一颗砝码。
公造冶手心里捏着一枚沉重的铁疙瘩,听着身后缓慢敲动的鼓声,慢慢向前走着。
他躲在盾手的后面,即便对面没有弓弩,即便对面也选择了直接冲击。
他目测着双方的距离,数着自己的脚步,计算着自己与同袍与师弟们的投掷距离。
五十步的距离,不断地被缩短,墨者这边依旧没有太多的声息。
公造冶暗暗数着脚步,从五十步走到三十步的时候,公造冶知道再有不到十步,双方都必须要发动冲击,借助奔跑起来的力量冲散敌阵。
胜负,若是双方人数相差不多,若是双方都在结阵,就看冲击的那一瞬谁能够胜于对方。
只是,时代变了。
当公造冶的左脚再次踏向地面的时候,他的腮部用力一鼓,吹动的哨子,让前进的队伍暂时停下。
随后,他大喝一声,喊道:“点火!投掷!”
一声呐喊,配合着尖锐的哨声,他把手中的铁疙瘩凑近了腰间的火绳。
嗤嗤的声响,带着硫磺苦味的硝烟,顷刻间在队伍中弥漫,五六十人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火药雷。
几乎是一瞬间,几十枚第一次出现在战阵中的火药雷同时抛出,带着闪烁的火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而又带着死亡色彩的弧线。
这不是一道虹,而是死亡的流星在闪烁。
几十枚火药雷的火索,在空中翻滚着,带着嗤嗤的声响,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斓而又诱人的线。
这是这种美丽的可以做烟花的事物,第一次在战场上出现。
如此突然,如此灿烂,如此诱人。
以至于对面的楚人驻足停顿,看着空中那些闪烁的光华,回忆着小时候看过的流星,忘记了向前迈步。
楚司马在之前公造冶让队伍停顿片刻的时候,就觉察到有些不对。
没有人会选在在相距几十步的时候,再重新整队,而且对面的队伍一直没有散,一直极为整齐。
这时候忽然停顿,楚司马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墨者善战,正因为知道对方善战,所以才不可能出现这样不合理的情况。
在相距几十步的时候停队,一旦对方先发动冲击,自己这边就会被动,因为很多人可能不听命令或者因为惊慌而反应迟钝。
无论哪一种,都可能造成队伍出现空隙。
步战之中,队伍出现空隙或者散乱,那都是交战的大忌。
楚司马的疑惑只停留了片刻,因为随后他听到了一句中气很足的生意,喊了两个词。
他听不懂,因为喊话的人用的是宋人的土语。既非楚语,也非雅音,实在是土的不能再土的宋言,然而这正是墨者内部的交流语言。
第二三八章 戈矛穿击五步盟(八)
各种各样的叫喊,比之墨者整队冲击带来的震撼更大,也更让楚人恐慌。
他们惊恐地逃窜,根本不想着立功之类的想法,只想着离开这些飘荡着仿佛地下烈火味道的中心。
他们还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但却能爆炸的火光中看到有人被震倒在地。
夜晚的营地,最忌的就是大声喧哗,至少在火药这种武器出现之前,大声喧哗导致的后果是不曾经历过巨响的军队所不能承受的。
而这些爆炸的声音,比起最大声的喧哗还要大出许多,已经混乱的楚军更加的混乱。
本身,这些徒卒就不可能在夜晚组织起战斗和反击,若是他们能够在夜晚战斗,那他们便不可能只是徒卒。
而想要用来拖住墨家精锐的那些楚人车广精锐,承受了世上第一波投掷的火药武器的袭击。
已然……溃败。
五六十枚火药雷,就在密集的楚人阵中爆炸。
这些火药雷的威力并非很大,因为只是简单的黑火药。
但对于身上穿戴者皮甲和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巨响的楚人精锐,却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打击不在于死了多少人,而在于让楚人原本看似整齐的阵型,瞬间散开,出现了无数的空隙。
正如楚司马之前所想,这种步战冲击,最好的战术就是拥有勇锐的弓手抵近以重箭射散对面的阵型,从而为己方的冲击创造条件。
冲锋,是决胜的关键。
而敌方松散的阵型、露出的缺口,则是己方冲锋获胜的关键。
墨家的精锐没有用重箭,而是用了比之重箭更为有效地火药投掷武器,让楚人的阵型在瞬间变得乱七八糟,出现了许多的缺口。
而巨响和闪光带来的震撼,更让这些楚人精锐心中的勇气顿失。
楚人好淫祀,重鬼神,女巫男觋,即便几十年前楚王还妄想着询问若是昆仑天梯不被斩断人能否登天。
那些还有头脑思索这一切的,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在和一群重鬼神的墨者在战斗,随后又想到那些天志规矩不义之战之类的话,心中大骇惊慌。
而那些没有死掉却被炸声弄得耳中轰鸣头脑昏沉的人,根本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这一切他们都已经想不清楚。
耳中只有仿佛千万只蜜蜂苍蝇飞舞的声响,嗡嗡而鸣,头脑昏沉,不知东西。
至于更为凄惨的,则是直接被炸死,炸伤,亦或是被震晕。
楚司马,地位仅次于令尹、莫敖的楚执圭之君,当场被炸死。
原本这位楚司马,或许会死在几年之后的晋楚交战中,或许会死在魏武卒的手下,但却于今日死在了火药的爆炸之下。
原本他可能不死,但他在死前好奇地想要用脚踢一下那个奇怪的、宛若彗星的、冒着奇怪烟雾的黑球。
于是他死了。
被炸死炸伤的楚人精锐有百余人,巨大的阵型缺口瞬间暴露出来。
这种缺口,对于跟随墨子守城多年,熟知什么时候该冲击、什么时候该防御的公造冶而言,是个不可能错过的机会。
“楚人已败!适的这东西,竟有这样的效果!”
他心中瞬间就判定出楚人必败,也瞬间想到了这些火药武器背后的那个人,那个他看不透但却佩服的人。
之前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武器的威力,但是没有见过几十枚一同炸响的情形,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贵。
在恶金之铁不曾出现之前,这东西若是以石头或是青铜为壳,所耗费的人力和金钱都是不可承受的。
之前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东西可以摧毁敌阵,但却没有亲眼见过会对敌阵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影响。
几十枚一同投掷出去爆炸后的后果,不是简单的百余人被炸死炸伤,而是让一个完整的阵型整体,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个各自奋战的个人。
个人的武力再强,也斗不过结阵的士卒,这是天地间永恒的道理。
几乎是在炸响的瞬间,公造冶抽出了腰间的短剑,知道他已经不需要再投掷第二枚的铁疙瘩了。
在他抽出短剑的瞬间,身后的鼓手与号令者大声传令,力求让每个人听清楚。
很多人的耳朵里还回荡着嗡嗡的响声,但那些跟随墨子许久的墨者们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干什么,也知道公造冶举剑的意思是什么。
于是,两翼的墨家精锐率先在保持着密集阵型的前提下,发动了冲阵。
他们可以跑得很快,也可以在快速冲击中保持五十步内队形不乱,所以他们冲的并不是很快,需要在靠近到二三十步的时候再全力冲击。
只是,他们即便冲击的不快,那些训练年余的沛县义师也不能在跟随他们脚步的前提下保持阵型。
第一排的义师士卒,隐约还能够听清后面的鼓声,也明白鼓声的意思是慢跑靠近,并非是直接冲击的意思。
但当一直护卫在他们两侧、为他们压低速度的墨者发动冲击之后,这些训练时间并不太久的士卒的双腿已经不能再和身后的鼓声配合,而是乱了步伐,冲向了那些摇摇欲坠的楚人。
若是正常的战斗,此时阵型混乱的冲击,即便不败,也很难占据极大的优势。
然而这一切都不正常,对面的楚人精锐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震撼之下那些人也无战心。
作为沛县义师的第一战,这是最完美的机会,经此一战他们将会成长起来,真正见识了战斗,也真正发动了一次冲击。
公造冶看到那些稍微冲击就出现混乱的沛县义师,心中想到不是眼前的战斗,因为眼前的战斗已无意义,己方必胜。
他想到的,是适在战前一直叮嘱他的话:慢!慢!一定要慢!沛县
第二三九章 戈矛穿击五步盟(九)
楚王不能退,不能逃,也不能战死。
因为他知道自己才刚刚继位,也知道自己还要施展一方雄图霸业,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战场上杀死君主的事,并不算太多。
但是在战场上逼迫君主结盟的事,却并不少。
退或是逃,楚军必乱。
而若是被在战场上逼迫成盟,这又必须要遵守,不可能在万军面前失掉诚信,更失掉了对天帝的敬重:成盟至少也要有天帝为证。
楚王站在营寨之内,长叹一声,听着远处不断靠近的喊杀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爆鸣,知道今日已不可能有第二条路可走。
那些爆鸣声已经让楚军惊慌,很多人争相逃窜,双手捂住耳朵。
可人只有两只手,当两只手都用来捂耳朵的时候,必然没有手持着武器,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
如今营寨之外,到处都是这样的楚人,只想着逃开那爆炸声响起的中心。
楚王知道,这不是什么鬼神之说,恐怕就是墨家人的武器。
墨者善守又善机械,弄出再奇怪的东西也不足为奇。原本有个墨翟,如今楚王知晓又有一个号称通晓天志、学于隐士的适,那些奇怪的事物很多都和这个人有关。
长叹之后,楚王却又心动。
“若这些墨家的机械与兵器,能够为我所用,哪怕只是用来守城,难道晋人是可以攻下大梁榆关的吗”
“墨翟已与我成盟,今日就算被逼着与商丘成盟,又能怎样”
“当年华元夜访子反之事,退兵三十里,宋楚相和。想来他们也不会要求更多的东西……”
转念一想,却又不妥。
宋楚成盟,这对楚人来说相当不利,此时的楚非是庄王时候的楚,此时的宋也非是可以两次促弭兵会的宋。
楚军不是当年刚刚打完两棠之战大败晋人的楚军,那时候击败了晋人之后才与宋人成盟,并且完美地展示了长久围城的后勤能力,所以即便承盟也不会影响楚国的霸权。
现在的楚军,是二十年前被北上被三晋一举击败的楚军;而现在的三晋,是刚刚灭中山、夺西河、震姜齐、天子封侯的三晋。
这种情况下,一旦与宋人被迫成盟,天下那些犹豫观望的小国,会在瞬间导向三晋的一边。
楚王明白这次若是与宋人成盟,即便和自己有姻亲、和韩宗有血亲仇的郑人都会倒戈。
他想的是三年之约后,自己遵守弭兵之约,靠墨者守大梁榆关,楔入三晋。
可现在一想,只怕三年之约到得时候,大梁榆关早已不属于楚人了,那又有什么用
难道靠这些墨家入楚,帮着守卫国都郢城吗
想到这,楚王慨叹一声,心说只怕墨者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是什么利天下一天下之君。
自己所想的,都是以围城必胜为前提的三年之约。
而墨家众人,只怕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以围城必败为前提的三年之约。
真要那样,楚人退出中原,淮泗不保,陈蔡重历兵锋,只怕只能防守,墨家众人自然心中无碍!
楚王咬牙,心中不恨,只是震惊于墨家的手段。
围城至今,他自认掌握了全局,相信商丘城内必有萧墙之祸,相信商丘城最多能撑几个月……
可现在才想清楚,在城内防守的,是墨翟的数百弟子,是守城术天下无双的墨家众人,难道他们真的就一点都没察觉吗
况且,即便这样,依旧可以造成今夜的局面,若是商丘城内无乱,又当如何
思虑于此,楚王脑中一片清明,在混乱的嘶喊声中,想到了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