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长桑君亦叹道:“是啊,听起来极为骇人,脚下的大地竟然是圆的九州只是天下大九州之一这样的学问,我第一次听到,只觉荒谬,心想那若是圆的,脚下之人岂不是要落入虚空之内”
“可是看过适的文章,竟然一一有所解释,又能解释日月星辰运行之理,与眼见的一切相吻合,这便不得不信了。”
两人又谈了几句关于天下的辩理如何验证的事,长桑君又询问了第三人。
第三人神色微微木讷,眼睛盯着篝火,手上似有疤痕,极为雄壮。
长者既问,神色木讷之人却也不好不答,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我父亲死于诸侯之争,我兄长死于诸侯之争,我想知道天下何时才能安定,因此往沛。”
“墨家商丘盟楚,中原弭兵,这些让我仿佛在夜里看到了篝火。这就是我去的理由。”
这是个最简单的理由,也是墨家最为吸引人的理由,甚至在适出现之前墨家的道理就是兼爱非攻,一直不变。
只是数年前,墨家的名声只在王公贵族与一些墨家经常活动的地方才有,因而很多人只是大略听说了墨家的一些主张。
而且,之前的主张也有些过于依赖与王公贵族讲道理,这一次商丘一战换了种方法讲道理,效果竟出奇地好。
又因为宣义得力,许多原本迷惑不知如何求天下安定的年轻人,也知道了墨家的存在,纷纷舍弃了家中的产业,前往沛邑。
这一次长桑君倒是没有赞叹点评,木讷年轻人所说的道理太过简单,也太过“墨家”,所以不需要再问什么。
还剩余两人,其中一人显然健谈,不等长桑君问,便先笑道:“今夜无事,我便不说,长者也要问。不妨自己说。”
“我本郑人,为田间吏,自小学九数方圆之法,用以量土地。”
说到这,他便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往沛邑,我想众人也都知晓了。适于‘报’上言,他晓天志,所以九数方圆之学,天下无双。”
其余人奇怪地看着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缓忍不住问道:“兄是要去挑战”
那人大笑道:“如适所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与九数方圆,人皆是朝菌蟪蛄。适说他九数方圆天下无双,亦有不知之题,况于我”
“去岁墨家受楚王之聘,城缮武阳,我正巧经过,与墨家一人询问了许多九数方圆的学问,知其所学尽出于适。那人我尚且不及,又怎么敢说去挑战之类的话语呢”
“我是去求学的。求九数方圆的学问,终吾一生,欲求更近天志。”
他既说完,最后那人也就不需要等其余人问。
最后那人的话更为简单,起身与众人道:“我衣食无忧,家有封地。墨家言财富源于劳作,我等皆为蠹虫,深觉有理。于是不想做蠹虫庸碌一生,想要利于天下。”
“适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我想去沛县,找与我同类之人。这是我去沛县的理由。”
其余人纷纷称赞这个毫不讳言称呼自己为蠹虫的人,那人收敛笑容,接受了众人的赞赏。
这五人各自说完了自己的理由,便问长桑君道:“长者缘何前往沛邑”
长桑君笑答道:“我乃医者,救天下之人。墨家商丘一战中原弭兵,亦是为救天下。同路之人,心觉亲近,于是之沛。”
那善言之人看了一眼长桑君与秦缓,点头道:“墨家征召天下游士,凡善农、工、商、医等人,皆请求往沛同利天下。”
“说是要将学问整理出来,刊行于草帛之上,传于天下,以此来利天下万民。”
“长者的医术若是够好,天下人皆会知晓长者的名声。”
长桑君心道,我哪里还需要什么名声呢我想要的,只是利于天下之人。
不过他也不说破自己的身份,只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说道:“你们且安坐,听长者一言。”
在场的人,都算是墨家所谓的君子,又都有共同的目的,听长桑君一说,便都以尊重长者的态度,听长桑君说话。
“昔年晋之范宣子曾问,死而不朽是怎么回事”
“范宣子认为,自己的家族就算是死而不朽。”
“他说自己的祖先,在虞夏之前,是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
“又除了范宣子家族之外,其余王公贵族,哪一个不能够追溯到尧舜禹汤之时”
“诸姬先祖为后稷,楚先祖为祝融,秦赵先祖为颛顼,姜齐先祖为炎帝……千年以降,贵者恒贵,贱者恒贱。”
“于是范宣子认为,这就算是死而不朽。可叔孙豹却认为这不是死而不朽。”
“真正的死而不朽是什么以我所看,死而不朽,无非有三:移风易俗,博施济众;拯厄除难,功济天下;言得其要,辨明天理。”
“这样一来,就算身死,所做之事依旧不朽。”
“如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谁能够让
第二七八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五)
不管是“公所”还是“政之府”,这都是有些古怪的叫法。
对当地民众来说并无区别,他们不需要体会其中的意思,只需要知道大家都这么称呼即可。
叫的人多了,叫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东西。
于长桑君而言,这些名目就有些不同的意味。
他并不知道这只是适从后世抄来的名字,所以他便从这个时代解读出了许多传统的味道。
听到人说乡公所三字,长桑君心道:“我曾听闻墨子谈尚贤之世,要举公义而辟私怨。公之一字,必取自此。”
“所,处也。尝读郑伯克段于鄢,谈及姜氏曾言:姜氏无厌,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这里的乡公所,也是为民众早为之所,聚集公义而辟私怨之地。况且民众无厌,乡公所以砖石而建,必使民众心中欲念如藤蔓滋生,欲置土坯茅草。墨家功利,这名字取得极好。”
他博学多闻,自然不是那些不曾读过《左传》之类的人,每个适从后世抄袭来的词汇,他都能从《诗》《传》等中找出根由,越想竟越合情。
政府二字,更不要提,不消他,便是弟子秦缓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九州滋味。
与他同行的年轻人,一路上虽不知长桑君身份,却见其博闻多智,又游走四方,西秦东齐竟都去过,这于此时已可算作惊人。
或有人好奇,询问说:“长者年迈,又步履九州。我听闻适加入墨家之前的两位夫子,也曾游历九州,难道长者没有见过吗”
这是市井间最为难解的一个传闻,长桑君亦有耳闻,心中早已好奇。
他走南闯北,四处行医,多与世间风云人物相交,却还真的没有听说过那所谓唐汉与赛先生二人。
面对好奇,他只道:“那二人如龙,我不曾见,若得见,我必拜二人为师。”
众人一路听他说的许多见闻,知其本事,不想这样人物也对那二人心折,更是赞叹,或有遗憾。
一行人边说着,边沿着一条踩踏出来的、铺满了碎石和砂泥的小路来到了近滕乡最为热闹之处。
秦缓初见,便忍不住赞道:“食肆商所言不虚,这里熙攘如有蜂群,不需打听,也知道哪里就是。”
一排崭新的红砖瓦的房屋耸立在街市的中央,长约十余丈,间隔出许多小屋。
上面的瓦片铺设的整齐,即便有雨也会沿着瓦沟滑落,并不会渗水。
其下是一片平整的青石路,隐隐可见瓦檐雨滴下坠给下面青石缝隙间的黄沙留下的伤痕。
旁边立一木板,上书八字,正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用的是墨家内部通用的文字,绳锯木水石,皆是常用之字,秦缓读书也曾学过,因而认得。
初见这八字,顿觉清奇,虽不如青出于蓝惊人,却也是难得佳句。
屋檐之下,是那传闻中的草帛窗,《乐土》谶歌四处流传,这草帛封窗的梦想在淮河以北的许多大城早已成为一种梦想。
最旁边的房屋外,支着一片芦苇席编成了凉棚,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人面带痛色。
凉棚之下,显是墨家的医者,一身在众人看来古怪而又可以接受的“巫觋”之袍,皆是白色,看起来也是沛邑特产的鬼布棉花所缝制。
长桑君常年行医,只看了一眼排队诸人,便知道这些人必是患者,扶老携幼,聚集此地。
再看凉棚之下坐着的几名穿着巫觋袍的墨家医者,长桑君倒也不奇怪里面坐着几个女人。
楚地女人多有为女巫的,巫医不分,墨家在楚地流传也广,女人为医这种事此时倒也常见。
凉棚下的那个女人,年纪约莫二十,眉眼展开,偶尔说话露出牙齿,比起别人要白一些,显然也是墨者强制要求的清理牙齿的习惯造成的。
女人头戴一个棉布小帽,弯若小船,身上披着别人眼中的“巫袍”,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正对一患者摇头。
与长桑君同行之人,自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看着旁边几间屋子上的牌字,询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秦缓与长桑君却是医者,来沛邑本就是为了救天下之人,见了同行,不由好奇。
长桑君自信于自己的手段,也自信于自己对医药的知晓,但是墨家传播的许多学识也让他受益匪浅,更有一些古怪的治病手段是他之前所不知晓的。
更为奇怪的是墨家那名适的,对于一些人体结构的理解和讲诉,让长桑君颇有恍然大悟之感,又曾以尸体验证,确实如此,因此长桑君以为墨家医术必有过人之处。
可等他从边上靠近那女巫之后,却听那女巫以宋地方言对那患者说道:“这样的病,我是不能够治疗的。我医术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
秦缓不曾游历,自然听不太懂这里的宋地方言。
长桑君却游历各国,方言精通,之前听那患者一说病症,又观其颜色,心中已经不离十,这并非是什么疑难病症。
可不想他曾以为墨家医术也必精通的想法,就被这女巫所破灭,这样的疾病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治疗
长桑君心中大怪,去岁炎热,临淄多发疫病,墨家传草药而治,抑制的病情,又讲了许多道理,用了许多管理的手段,使得疫情没有扩散。
以长桑君来看,非有几十年行医的经验,是不能够这样处置的。只是他却不知,防疫一事,医术只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
第二七九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六)
长桑君闻言,嘿然不语,许久长叹道:“墨家气度,非我能及。”
他是真的感慨,也是真的觉得这是气度和眼界上的差别。
他相信,这样的话,绝对不是这样一个女子能想出来的,而这样的女子可以随口回答,显然墨家上下同义,早已经将这样的信念深入骨髓。
天下太大,靠几个豪侠无双之人,救不了。
医术太深,靠一册草帛学不精,但不精剩余没有。
只此一番话,长桑君已经折服,墨家要救的,真的是天下,而自己所想的,终究还是拘泥于数人。
芦花见长桑君感慨,却也没想这人就是许多走南闯北的墨者常提及的医术豪士长桑君。
她嘴里的长桑君,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天下医术无双的符号。
只是这番不知道对方底细的赞赏,让本来就准备前往沛邑的长桑君更坚定了内心。
然而医者父母心,眼看着这么多人在此等候,长桑君坐了下来,就在芦花等人的后面,但凡他们不能治疗的病症,他便点拨几句或是亲自诊断。
一连数日,秦缓也跟随长桑君一同,先在这里停留。
听的多了,方才知晓,原本这些身穿“巫袍”的医者,也非是每天都在这里,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乡亭之间游转。
长桑君暂时倒也不及,心知墨家众人就在沛邑,自己强身健体也无痼疾能活很久,可有些病人却不能够被耽搁,于是也暂时不提前往沛邑之事。
只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的手段既高,见识又广,即便不提自己来沛邑的目的,乡亭内的墨家弟子还是注意到了此人,连夜派人回到沛邑,告知此事。
…………
沛县政之府。
已是四月,又要到夏收之前的忙碌季节。
年初得到的王子定奔郑的消息,带来了墨家的一场震动。
靠讲道理来弭兵兼爱非攻的路,似乎真的走不通了。
可之前墨家在商丘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全无回报,尤其是对于适这个对于靠讲道理来定天下的想法从来不信的人而言,他想要的回报都已得到。
商丘那边的询证院乱成一团,商丘民众欠了墨家很大的人情和很多的粮食钱财。
沛邑除了缴纳一部分的祭祀税之外,只要名义上属于宋国,也只需要履行抵抗不义之战的军事义务,一如附庸国地位。
彭城作为宋国贰都的事,也议定下来,公造冶以个人的身份由破楚之功,担任彭城守,实则真正掌权的还是墨家的组织。
禽滑厘等人还在归来的途中,这一场最终定下墨家今后路线的大聚还未进行。
可是弭兵会夭折破灭一事,也狠狠地抽醒了墨家内的许多人,让他们更加认同适的一些说法和办法。
更让适觉得可以庆祝的,便是孟胜推脱了朋友之请,遵守了墨家众议的决定,连夜从武阳返回沛县。
除了孟胜之外,很多本来也该波及到这一次楚继承权战争的墨者,也都放弃了私人情义,从各地返回。
经过这几年的宣传和改组,墨家不再是几年前齐项子牛之祸、公孙孙之乱的时候。
那时候,很多弟子尚且不能够明白大义和小义的区别,需要墨子亲自出面劝说。
而这一次,组织的纪律性让他们在知晓大义小义之外,更要遵守墨家的决定,但凡违背的通通清除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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