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人口齿清丽,胸中又有干货,跟随索卢参十年,又在途中加入了墨家成为了墨者,如今回到故地与人说起,
第二十四章 故旧
既说要见故旧,之前讲诉那人所知道熟悉的、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便是索卢参等人,于是问道:“那可是要见索卢参”
矮个那人点头道:“是要见的。我本鲁人,早年在鲁国的时候,就识得他,我们两人是同年成为的墨者,当初都是外出游历遇到了禽子而求学的。”
这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曾经一同求学的伙伴,在二十年前的商丘城下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现如今渐行渐远,只剩下当初的那些求学回忆。
讲诉那人听闻此事,便道:“如此,那我回去后可以告诉一下。”
他也知道,有些事若是人家想说,就会告诉自己,不想说的话,便是问了也没用。
墨家的规矩虽多,却也没有多到说连私人身份故旧朋友都不能相谈的地步。
只不过能谈的事并不多。
他亲人多已亡故,因此才追随公子连多年,当初跟随索卢参西行之时,家中的直系亲属都已经死没了,了无牵挂。
自己的事没什么可问的,便不可避免地说到了一些宏大的事上,讲诉那人带着几分自豪地说道:“两位先生今日来邯郸,所见所闻,难道不是尽眼安平富庶我虽然还不曾去过泗上,但是想来泗上风华,还要远胜于此。”
高个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眼中,邯郸人皆为求利,眼中只有金钱,酒肆之中谈论的是掮客之言、酒后谈论的是金银珠玉之价。人人求利,不曾见义。”
“正是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女子求利,做刺绣之功竟不如倚门卖笑。世风如此,笑贫而不笑倚门市卖笑者,这风华……恐怕与当年墨子之义相差甚远吧”
那人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十余年前自己还要叫二人一声先生,忍不住用在途中学到的一些话语反驳道:“义、利也。墨者要利天下,所以心中要有义,然而却不需要天下人人心中都有志为天下芬之义。墨者是先锋驷马,不能与民众同。”
“况且,子墨子也说,义即位利。适子也说,若行政,善者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人人得利,便是利天下。况且邯郸这几年以墨家之三表来衡量,民众富足、货物增加,子墨子若能看到,也必然称善,怎么可能与墨子之义相差甚远呢”
“人人求利,只要不损害他人之利,又有什么错呢难不成二位先生叛墨之后,竟学了儒学,以为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了”
涉及到一些信念上的东西,言辞也就激烈起来,一通反驳,都是这几年学习之后的理解和成果。
高个之人脸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吃惊,心道:“这人当年不曾给我留下印象,可见当年不过中人之姿。如今这番言论,我竟不能够反驳,都听说当年商丘大聚之后,适此人重组制度、主管宣义、使上下知义,果然手段非凡。”
“若以天赋而论,眼前这人不如我多矣。然而他在墨家组织之中,所学所闻,不过十年,竟能如此……当真可怕。”
想到这,高个之人却不正面反驳,而是用了狡辩法问道:“既然说求利是正确的,那么区别又在哪”
“普通百姓如农、工、商、贾,家有一万钱,每年利息可得二千钱,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可得利息二十万钱,这是逐利。”
“陆地牧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七十头,养羊二百五十只,草泽里养猪二百五十口,水中占有年产鱼一千石的鱼塘,山里拥有成材大树一千株。安邑有千株枣树;燕、秦有千株栗子树;楚地有千株橘树;齐、鲁有千亩桑麻;秦川有千亩竹子,郊外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者千亩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诸如此类的人,逐利之后,每年也能收入二十万钱。”
“可如果有四千户的封邑,封邑内的每户人每年缴纳五十钱的租税,每年也是收入二十万钱。”
“同样是追逐二十万钱,我们就不对那些人就可以既然说逐利,这又有什么区别”
高个之人说完,不想刚才讲诉那人竟然笑出来,因为就在几个月前,他刚刚学过这方面的内容,于是赶忙道:“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墨家说,财富自劳作而得,得以增加,所以以此推论,拥有封地的世卿贵族都是蠹虫。这倒不是辱骂,只是用说知推理之术推断出来的。”
“你看,拥有封地的人,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坐在那里,每年就能得到封邑的收入。”
“而假如说在千亩栀子、茜草、生姜之类的田产的人,他需要投入资本,雇佣劳作,自身经营,总和那些拥有封地什么都不做的蠹虫是有区别的啊。”
“这些人的经营和存在,确实让天下财富的总和增加了。”
“而那些拥有封邑的人,并没有让天下财富的总和增加,这就是区别吧。这也就是用来判断是否是利于天下的一个标准。”
他学的尚浅,只是学到了这些资产阶级的萌芽学说,或者说摧毁贵族封地合理性根基的最有煽动性的学说,便足以说出来高个之人所说的那些事的区别。
然而仅仅这些,已经足够让十余年前可以称之为先生的这两人无言以对,这个有谬误的理论足以在根基上摧毁贵族封地的合理性,并且可以名正言顺地指责那些封地贵族就是“学说意义上”的蠹虫。
话已至此,已然不再投机,这酒喝起来也就没有了味道。
高个之士只能在恨恨之后,哼声道:“劳作致富,说的
第二十五章 目的
笑声虽亮,可终究有那么一丝不甘失落之意。
探求天地之理,这并非是每个人都追求的。况于就算知道一些东西是对的,如那些诸侯王公,当年仲尼墨子游说诸国,国君称善,又有几人真的去做
笑过之后,两人起身结账,便在已然繁华、借着牛首水与黄河沟通之利、冶铁毛纺畜牧交易而日趋发展的邯郸城中随意漫步。
正如之前在酒肆中说的那样,邯郸城内如今当真是带着一股“工文绣不如倚门卖笑”的风气,赵地又近胡,切近夷狄中山,女子也多豪迈,穿长袖而舞。
赵地多美女,战国之时,常有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的说法。又说赵女鼓鸣瑟踮屣游媚贵富。
尤其邯郸等地的舞步优美,常引外地人来学,不分男女。如今倚门卖笑者极多,一些歌舞场也就出现,多有美姬做“踮屣”之舞。
屣,谓小履无跟者也;踮,谓轻蹑之也。
所谓踮屣,便是穿着无后跟的舞鞋,以类似芭蕾的动作踮起脚尖旋转伸展,是以多有少年来邯郸学舞步以至于不会正常走路。
女子媚贵,男子趋利,市井之间,高谈阔论,金银铜声不绝于耳。
两人转了一大圈,暗暗摇头,矮个之人道:“如此风气,赵国岂不是要完这样的风气,是不能够打仗的,只怕乱世之内,赵族难存。”
“民富,则智开。阔论,则心乱。求财,则无战心。日后赵族众人,又如何能够说动赵人为君侯死战”
高个那人道:“正是这样的道理,所以我们在秦地不能够助长这样的风气。游学之风、讲学之习,都要取缔,不可开乡校以乱民心。使民不得变业,耕战为业。否则,如邯郸风物,秦地怕是难成大业。”
“泗上之地,只怕如今已经不下邯郸之盛。只是,那里有宣义部,有集众义之说,有天下人的天下的想法,知为何而战故能战。邯郸终究是有君侯的,赵国也终究是君侯的,民智一开,谁肯为君侯死战”
两人感慨着眼中看到的繁华,想的却是天下将乱的战争,以及一种对君侯末路的慨叹。
不多时,转到邯郸城内一处庭院楼台之处,立刻有仆人迎接。
这两人早在二十年前便和胜绰求富贵功名,数年前聂政刺死刚成年祭河伯的秦君,公子连与胜绰等人摆脱了魏侯的监视返回秦地即位,这些早早下注公子连的人物,现在已经是公子连手中用以强国、集权、对抗贵族的利剑。
他们来到邯郸,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见见古旧。
当初追随胜绰的三十多名叛墨,互称兄弟,这一处庄园庭院内也有他们的另一位兄弟。
两人进到室内,另一人叫仆人离开,展开一张密信,说道:“你们两个回来的正好。魏国传来消息,吴起确实被排挤了,魏侯对吴起极不信任,又重用公叔痤,连西河之兵也已经不归吴起统辖。”
“胜绰的意思,当年在离开魏地回秦前,已经和吴起谈过。虽然之后再无交流,但是当年那番话想来还是足以触动吴起。现如今楚人借墨者之力,吴起奔楚已然不能,韩齐赵皆在中原不敢接纳吴起,此次就要趁此机会,尽快想办法让吴起入秦,避开魏人耳目。”
高个那人道:“天下敢用吴起的君侯不多,君上有此雄心,倒是不错。你我的长处,在于制政、定法、守城、税赋。若论攻无不克,不如吴起多矣。”
“君上既有雄心,守城之术用的就要少了,能够鼓而进战的良将正合重用。”
对于吴起入秦之事,这是胜绰在十年前就开始谋划的,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胜绰等人也不怕吴起分权,如今秦地正在变革,迁都之后避开了旧贵众多的雍城迁都泾渭分明之地,秦君设县改革,直辖三县先行变革,暂时不触动别处旧贵族的利益,而这三县的官吏,都是胜绰等三十余人的弟子,他们掌控着秦国变革后的基层官僚,因而就算吴起去了,也不会分到他们的权柄。
矮个那人道:“如此这样,你我等人行政,吴起领军,大事可成。只是吴起这样的人物,只怕魏侯就算不用,也不会轻易放他走。也就是怕担上勾践那般兔死狗烹的恶名,无法杀他……”
“想要让他偷着离开魏国入秦,走河西怕是不行。魏人追兵若至,吴起必死。到时候魏侯宁可担着杀贤人的名声,也不会放吴起入秦的。”
高个那人哈哈大笑道:“这就是魏侯啊,有好贤之名却不敢用贤才,魏击的才能,比之他父亲文侯差得远了。现如今他倒是有了名声,又替田氏求到侯位,韩人又求他尊他,只怕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晋文齐桓了……哈哈哈哈,庶子也,难成大事。”
三人大笑,早在不曾叛墨的时候,他们便常品评天下英豪君侯,哪里会对君王有什么尊重之心
笑过之后,持信那人道:“既然不能走西河,那就要趁着这一次与墨家商谈之后的事,将他沿别路带走。劝他离开这已经无需考虑,他是必然要离开的,这件事的难处,就在于如何安全归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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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变革
小小的邯郸,不起眼的此时,可以算是能够决定秦国今后几十年的命运。
三人各自准备之后,便出面开始以正式的身份进行活动,将赵国国君将死、公子之间明争暗斗、新贵旧贵之间各自怀恨的浑水,搅合的更加浑浊。
在邯郸城暂时逗留的索卢参,已经接到了泗上那边的信,也知道了那几个叛墨出现在邯郸的消息。
他是觉得这些人来邯郸肯定别有目的,但暂时又不知道,因为那个矮个的人和他年轻的时候是老相识,都是鲁国出身求学于禽滑厘,也都是当初周公迁徙的殷商六姓的后代。
因为在邯郸这边的墨家负责人,希望索卢参能够以私人的身份,先行和这些人谈谈,询问更多的东西。
两边都想要见面,于是相见。
说是几十年的故旧,可是见面之后却没有丝毫故旧相见的喜悦。
索卢参见到这几人后,笑嘻嘻地问道:“前几日我听闻,你们和一位新的墨者相辩,他也只是粗通道里,恐怕不可能表达我们墨家的道义。今日前来,是不是要辩这些”
这里面说的是“我们墨家的道义”,就是在提醒这些人已然叛墨,只是故旧,再也没有那份同志情谊。
高个那人微微一笑道:“东方之巨狡,我又怎么能够与你相辩呢你也不必说什么道理是对的便可不败、与人无关之类的话。今日不谈对错,不谈道义,只是随便聊聊。”
他已认怂,也算是羞答答地承认了墨家的道理是对的,将索卢参可能与他相辩的路彻底堵死,索卢参便一笑,说道:“既如此,那就饮酒,不谈道义,只谈些别的。”
“我听闻,胜绰已经在秦地变法说来听听,我也不以道义论对错,只谈是否有利。”
矮个那人一听,点点头面露微笑,刚要开口,却被高个那人制止。
高个那人看着索卢参,笑道:“是否有利,这是墨家的说法。关键是‘是否对谁有利’,你莫要省略对谁。没有对谁有利,也就没办法判断对错。墨家说,对万民有利那才是利,我们说的利和你们想的不同。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你觉得是否对秦君、对我们有利的评价。”
矮个之人闻言,暗暗擦汗心惊,心想这二十年不与墨家同门相辩,这手段确实差了许多。若不是他补充这么一句,只怕索卢参必要抓住机会将我们批判一番,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又想,果然是极西之行除适之外的第一人选,这人的心思细腻言语多变,不能够不警觉。虽非是墨家内部顶尖的人物,却也远胜于寻常人,不可大意。
索卢参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听你的,便论是否对秦君、对你们有利。”
高个之人这才道:“说起来,在秦地的变革,一共三步。”
“第一步,便是迁都换地……这迁都换地,是这样的,七年前……”
这人说起迁都换地四字,便从最开始秦公子连归国事开始谈起。
聂政刺死秦君,秦君当时刚成年而无子嗣,贵族相争,秦公子连抓住机会摆脱了魏侯的监视,在胜绰等人和在秦地的旧识的帮助下即位成功,拉一派打一派,先行以政变的理由处置了一批政敌,赏赐那些支持他的贵族,靠着那些政敌的死空出来的封地,分配了利益。
随后,以不忘夺西河之恨为名,挑动国内贵族的情绪,用这个借口迁都。
口号喊得响,贵族就不好直接反对,从更靠西的雍城迁都到泾渭分明交汇之处,筑造新城。
贵族们反对,就攻击他们和魏国有勾结,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贵族也不好反对。
实际上迁都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夺取西河,至少现在不是,因为魏国如今如日中天,根本没可能夺回去。根本原因还是为了避开旧贵族扎堆的雍城,在那里根本无法施展,处处掣肘。
迁都之后,秦君便换地,将之前处置政敌的那些地,和贵族们交换,没有直接剥夺新都城附近的贵族封地,而是采用交换的方式,将渭水泾水附近数百里的土地变为秦君直辖地。
以此,为变革做好基础。
说起来的时候,轻轻松松。可这些轻轻松松的话语背后,是无数的阴谋、死亡、政变、夷族,人头滚滚。
索卢参听完这迁都换地的第一步,点头道:“若以秦君、你们这些人的利处来看,这一步走的极好。”
高个之人笑道:“这也是多亏了墨家之前做的事啊。泗上之前,巨子虽有道义,可是国君无人肯听。弱国国君守城的时候想起我们,可守城之后要变革那就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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