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然而适去了墨家之后,在泗上墨家有了根基,商丘一战后,这说话就有了分量,诸侯便听了。你看,你们现在不也是依靠着沛县彭城,占据……不,行义于泗上十五国嘛。”
“放到秦地,还不是一样秦君的曾祖,被大臣逼杀,贵族权重,想要变革,不如先行离开,积蓄力量。”
“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一鸟在手,饿不死,才能做弓削箭,再捕万鸟。”
“适说的好嘛,矛盾和利益,这个抓住之后分析一下,矛盾不可缓和,将来总要兵戎相见。与其做个有名无实能被贵族逼杀的君,不如先做秦地最大的封君……”
索卢参点头道:“能够想到这一点,看来你们这些年也没少学墨家的道义啊。”
高个之人点头道:“道理是对的,关键是怎么用。民众知道了,他们可以求他们的利;我们知道了,一样可以求我们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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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物辩
在说论之前,就已经先说过不以利天下、利万民这个准则来判断,可是高个之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那番话。
最伪的伪善,也比恶更好。
因为伪善的存在意味着善战胜了恶,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标准,所以才有伪善出现的必要。
此时是一样的道理,因为墨家学说如今传播的太广,儒学尚未在稷下学宫与五行天命阴阳之类的东西融合,不能被统治阶层接受推广,此时天下唯一的显学只有二十年来不断发展的墨家。
正因为墨家已然成为了唯一的显学,所以墨家的一些评价善恶对错的准则,已然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了天下人品评政治的准则。
所以高个之人不能在索卢参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因为他已经受了这些学说润物无声的影响。
索卢参却恪守着之前的准则,摇头失笑道:“你之前已经说了,不以此论,我今日也不是来批判你的。只是,我想说,但凡做事,总要符合天志,你们这样不谈利与不利,终究是阻碍天下财富总和的增加的。”
这些东西早已经随着《墨经》的传播,有了定义,关于劳动创造财富的说法也已经颇为流行,尤其是富裕的经营性地主、商人、手工业者对此大为赞同。
因为只有这些道理是对的,商人、手工业者、经营性地主、作坊主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反对贵族对土地的占据和特权。
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是否相信,而此时劳动创造价值的观点,正是这些大商人、大作坊主和新兴地主所乐于相信的。
高个之人在上次与人相辩吃瘪之后,就一直在思索怎么从根源上反驳墨家的道理,结合这些年的思索和见闻,当索卢参今日又提起什么天下财富总和的说法时,高个之士终于想到了反驳的说法。
于是他问道:“索卢参,现在墨家的道理,总结起来,其实无非四个字。”
“道法自然。”
“你们认为人的经验、理性、推理、总结,可以知晓自然的规律、天下的规律、兴衰的规律。只有知道了规律,法之,才能够天下大利。是这样的吧”
索卢参觉得这话没错,点头道:“是这样的。”
高个之士大笑道:“那么,如果你们对于一些道理的推论是错的,是不是指导的规律就是错的”
索卢参反问道:“什么规律是错的”
高个之士道:“劳动创造财富的说法,是错的。”
“土地、稼穑、农耕,才是唯一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东西,劳动并不是。”
“财富是物,物的来源不是商业交通而是生产。所以财富的生产意味着物的创造和其量的增加。”
“你们认为,工商都是增加了社会财富的。实际上是不对的。”
“如工,手工业不创造物质,只是变更了组合和天底下原本就有的物的形态。”
“比如说,一团泥,你可以做成陶罐。但是,天底下增加了什么物了吗那个陶罐是泥做的,做成陶罐,这泥并没有增多。这是改变原本就有的物的形态,不能称之为增加。”
“比如说,一张风筝。这风筝不过是布帛与竹片、棉线的重新组合。你可以做成风筝,也可以用这些布帛、竹片做成筛箩。所以,这是变更了物的组合,也不能称之为增加了天下的物。”
“至于商,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什么都没有创造,只是改变了原本的地、时,你不能说天底下的物增多了。”
高个之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兴奋起来,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正该乘胜追击之时。
这是一种经济学观点,起源正是战国时代出现的“农家”,本质上也是对天地道理的一种探究,也是一种在“道法自然”的前提下重农轻商的理论基础。
这种经济学观点经过千年的发展,在后世的法国大革命之前达到了顶峰,形成了重农主义这一学派。
学派存在的基础,就是认为工商业没有让天下的“物”的总量增加,手工业本质上就是改变原本就有的物的形态、或者是变更了天下已有之物的组合。
高个之人曾说过要反驳墨家的道理,就必须要釜底抽薪,今日所说的这些,似乎正可以从根源上解决。
他既要乘胜追击,便提高了声调,看着索卢参的眼睛道:“工、商都没有让天下已有的物增加,但是唯独农耕稼穑,是让天下已有的物增加了。”
“我春天种下一粒种子,秋天可以收获百粒。”
“我春日养殖了一头牛犊,冬天牛犊长大增重。”
“可工商都不行。你做陶罐的,并不能让陶泥的数量增加,只是改变了陶泥原本的形态。一斤陶泥做成陶罐,还是一斤,并未增加。”
“所以我说,天下财富唯一可以增加的方式,就是农耕。因而,从你们所谓的天下财富总和的说法上来看,我们在秦地做的,也是正确的。”
说完之后,高个之人一脸得意之色地看着索卢参,他觉得索卢参已经无法反驳。
如果这个不能反驳,那么墨家的一些政策,就是不符合“天志”的,至少是推论错了天志。
由此,墨家的政策本身,就被墨家道义的“天志为规矩”所打败,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圈。
似乎,唯一反驳的方式,就只能从“天志为规矩”是否一定合理上来解决了。
而且这个说法,此时听起来的确是没有办法反驳的。
事实上,这种学派思潮,直到后世《国富论》和李嘉图学派兴起之后才逐渐被彻底弃用。这涉及到一些列的大部头的、哲学和经济学意义上的论战。
然而索卢参却淡淡一笑,说道:“你错了。”
“最近一期的墨家的‘报’你看过吗适在泗上让一个大布袋靠着热气载着人升到了空中,证明了气是可以分出轻重的。他又做了一些‘实验’,证明四周的气,不是空的,而是有实体的,只是你我看不到而已。”
“而且之前也有一期,说了这么一个实验,证明作物生长需要气中的浊气。浊气是阳气与炭燃烧之后产生的,可以让澄清的石灰水变浑浊。”
“你也追随过巨子一些年,知道巨子当年就说过,看不到的东西未必不存在。比如他老人家对于声音的研究,认为声音存在,但是看不到,而且可以影响到水震动、并且以此做出了守城时候听敌人挖掘城墙的‘听音瓮’。”
“我在极西之地,听一名叫德谟克利特的人说起过,他认为天下万物都是由原子组成,这一点与适这几年所说的一些东西是相似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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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同义
索卢参从始到终,一直没有谈利天下。
但是最后的那番话,实际上也就是在告诉对面那些人,他们的做法是在害天下,因为他们“利天下”的基础——农业是社会财富总和增加的唯一手段——是错误的。
基础错了,之上的所有推论都是错的。
既然没有什么利天下的可能,那就只能**而又肮脏地只谈政策本身,是否能够利秦君、利叛墨集团。
两个脸色羞红的人,终究在真理面前无地自容,不再想着当了婊子却还要立牌坊的幼稚想法,也终于在几番尴尬的酒水下肚后说起了秦地变革的第三步。
而说到第三步的时候,索卢参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第三步,叫做“上下同义”。
高个之士低头道:“墨子曾言,欲要成事,必要上下同义。是故要做到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
索卢参闻言,忍不住说道:“你我相识也算三十余年,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来姓卢!”
高个之人自然不姓卢,但既是贵族出身,索卢参话语中的讽刺自然顷刻了解,这是用了《襄公二十八年》中断章取义的典故。
他却道:“民智未开,秦地与泗上不同。泗上可以做到集众义分是非,秦地不能。”
索卢参也不反驳,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高个之人从怀里摸出一小册书,书名用的是墨家的贱体字,书名是《耕种法》,然后问道:“你认得这上面的字吧”
索卢参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字用的都是墨家的贱体字,点头道:“这当然认得。”
高个之人笑道:“所以,还是要感谢适弄出的文字和纸张啊。秦篆复杂难写,学来不易,编户齐民统治基层,又需要大量的识字官吏,所以胜绰便借此字、此纸,编纂律令。”
“并且规定,这些文字,便是秦地吏人之书,称之为吏书。有了纸张和文字,便有了上下同义的基础。”
“我们编纂了政令、法度,如何稼穑、如何种植、如何牛耕,这些都可以从你们那学到,然后定下来怎么做,以官吏强制教授农夫,产量倍增。”
“民众得利,更加支持,于是广招小吏,学习文字,抄写律令,书同文、律同册。”
“我们和秦君制定了法令,传授给小吏,小吏学到后,教授给民众。断绝任何讲学之人在秦地游历、任何有悖于律令的学问都行焚烧,那么自然上下同义。”
“这本《耕种法》,就是农吏必学的,上面规定了什么样的土地撒多少种子、粪肥如何堆积发酵、灌溉何时进行最佳,这都是从你们那里抄来的,又因地制宜在秦地询问了农夫更改的。”
“农吏尚且如此,那就不要提那些律吏了。”
“秦君直辖的三县之内,一个声音、一个税率、一种法律、一种度量衡、一种义利,这便是我们所理解的上下同义。”
索卢参随意翻看了一下那本书,看上里面还夹杂了一些泗上的数字符号,问道:“你们连这个也用一样的”
对面点头道:“仲尼言,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们则是择其有利于君我者而学之,不利于君我者则焚之。难道我们的做法,不能够富国……呃……不能够众而治之吗”
他本想说富国强兵,可之前的辩论中,索卢参全面地批判了他对天下财富总和增加只有农业的观点,因而这个富国二字不曾说完就声声噎了回去。
索卢参冷笑一声,说道:“可你忘了,当年巨子说过,利义统一。义,利也。你这上下同义,就要上下同利才能让这义可以实行下去。若无利,这义就不是义,而且不能持久。”
高个之人闻言,大笑道:“说得好!好一个上下同利。还是要感谢适的矛盾利益之说,我们去了秦地,那你说可以依靠的人,是哪些人一部分人得利,另一部分人的利就要受到损害,想要变革,必须要知道谁能得利谁的利益受损谁能支持我们谁能反对我们”
“若我们连这个也不知道,也枉为叛墨了。所以说,道理这东西,是对的,关键看是谁用!”
“那你说,我们的敌人是谁”
索卢参淡然道:“你们迁都换地,变革法令,这敌人自然是秦地旧贵。”
高个之人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们需要借助民众的力量,来对抗那些旧贵。如你所言,要做到上下同利,才能够上下同义,但是利只能利一部分,不能说既利旧贵、又利百姓。”
“所以,我们的政策,就是奖励耕战,战功和土地、家庭奴隶的数量有关。”
“如此政策之下,商人不能得利,做工多在作坊,那么民众想要得利,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学习文字,熟记律法,与上相同,成为官吏。”
“另一种,就是战功。公子连在魏地多年,深知晋人何以善战,其根源便是当年赵简子的军功之法。”
“昔年赵简子迎战三卿,战前曾言: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于是军心大振,由此而胜。”
“世卿贵族之下,民众征战不能得利,他们缘何要战如你们所言,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又怎么能够善战”
“于是奖励战功,使民众敢战,勇而受赏,使民众得利,这样就能做到上下同义,便又同利。”
“君上需要战争获胜,以此得利。民众需要战争获胜,以此得利。双方的利不同,但想要得利都需要战胜,这就是上下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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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条件
索卢参大笑,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威胁,作为一个善于耍诈善用威胁行路数万里的人,他听出来对方的意思。
心中虽警觉于秦地如今的变革可能带来的思想改变,但索卢参清楚,现在天下各国都处在守旧与革新的争斗之中。
既是革新,便无经验可循,不法古圣王,自然也就变得千奇百怪。
笑过之后,索卢参问道:“你们虽然叛出墨家,但是墨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和我谈有什么用这些事,该去泗上。”
矮个之人叹息一声道:“我们不能直接去泗上。一则过于显眼,天下注目。二则……现如今禽子已老,天下人都知道适大约就是墨家的下任巨子,当年他诛我们的心,我们只怕直接去了泗上,只怕会引动一场场争辩,很多事需要有人接触先行露出风声。”
这两个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办法将吴起送入秦国。
索卢参这数百人从极西之地返回,这件事各国君侯至少都会以礼相待,也不会阻碍,若能将吴起混入其中,只要到了泗上,那么归秦之路就算是走完了大半。
要是不想冒险从西河走,除此办法外也就是从林胡北地沿着黄河走,这一条也需要索卢参的帮助。
高个之人又道:“你也知道,墨家有有一个‘利天下’的总纲,我们若是找别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邯郸一地墨者的讨论。有些事不宜讨论,至少不宜在邯郸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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