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再者,你以私人的身份听我们说完,可以在私谈中先行了解彼此的交换,直接反馈给泗上那边。而且,你我算是故旧,你只需要看到我,就可以知道我可以代表秦君,无需大动阵仗。否则的话,我们就必须以秦使的身份和墨家接触,魏国怕是不许我们借路。”
“借路之事,若是平时也无所谓,但真要是想找问题,你也知道当年申舟被杀楚庄王投袂而起的故事。宋昭公可因不曾借路而杀申舟,魏侯一样可以以此理由杀我。”
“况且,现在三晋纷乱,赵公子之争已是明面事,这时候我们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在赵国、与墨家接触……”
高个之人摇头道:“就怕我们没有参与三晋之争的心,却防不住魏侯这么想。”
如今邯郸间谍遍布,他们出现在邯郸,魏人不会不知道。当然,秦国也有心让魏国知道,让三晋的浑水更乱。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以使者的身份公开出现又是另一回事,使者不问诸侯而过境,是为侮辱国君,是可以找理由杀死的。
索卢参又刚刚从极西之地返回,又是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以私人身份会面,级别也足够高,正可以直接把问题传达回泗上。
索卢参自然不傻,想了一下问道:“既说换利,那我就要说,墨家的头顶,终究有个利天下的规矩。任何事,都必须符合这个最大的规矩,秦人求利,天下人也求利。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你们说的这些,而在于怎么交换才能让天下人也能得利”
高个之人早就料到这一点,虽然索卢参狡猾善辩,但是在大问题上,墨家做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利天下的规矩不变,就必须要证明这场交换是对天下有利的。
一开始他与索卢参谈及农业是为了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话题,是想釜底抽薪证明自己这些人在秦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天下”,但这个辩题被索卢参轻而易举地破解,便要说些别的。
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卷丝帛,轻轻展开道:“这是褒谷之南的秦六邑,户口两万余,都是小邑。”
“墨家既经营南郑,想来墨家的政策一定可以让南郑民众得利,那么这六邑的人口若是归属墨家管辖,他们也能够得利。”
“墨家与秦,以褒谷道为界,互通有无交通商货,但彼此不攻不伐,以八百里山岭为墙锅、以终南山为城垛,岂不正好”
“秦人如今开垦荒地,所最缺的,就是铁器。铁器转运不易,若是洛水泗水相连,我们自然也可以从泗上购买,然而间隔西河、蜀地又隔连山,所以还请传授冶铁术。”
“这也是为了百万秦人的利益,他们有了铁器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不论西羌和夷算不算天下之内,可秦人是伯益之后,总不能说秦人非是天下人吧既要利天下,墨家总不忍看到秦人以铜石耕种,连年饥馑……”
“适也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这样的道理吧而且秦地远离泗上,就算交易,又怎么把交换铁器的货物运送过去呢再说秦地苦寒,只有马匹尚能交换,马匹转运不易,又要经过魏地……”
他将各种利弊都说清楚,但句句不离对天下有利的说辞,这是在秦地就和秦君、胜绰等人商量好的说辞。
之前所说的那些让索卢参觉得不快的政策,那是天下都会知晓的,墨家不会不清楚在秦地发生的变革,然后以适的性子也必然会说这些变革最终都是对谁有利,所以也就根本不需隐瞒。
索卢参看着那张丝帛图,他没有去过汉中南郑,但是也知道一些大致的山川地理,知晓南郑**秦地,道路险阻,攻守不易。
 
第三十章 口径
墨家需要索卢参留在邯郸,利用这一次从极西之地归来的震撼,传播一波思潮,同时引动赵国的矛盾。
秦人希望索卢参留在邯郸,以让他们在魏地那边的活动有充足的时间,带走那个号称天下知兵第一人的人物。
但既已入中土,索卢参就是墨家的索卢参,他的行动不再由他自己决定,必须要遵守组织的分派。
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三人又谈了一些其余的,两人便即告辞离开。
索卢参回去的途中,便看到了路上疾驰来一列骑手,朝着墨家在邯郸的办事处疾奔。
人数约在四五十,都是好马,索卢参虽没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但墨家特殊的服饰很是显眼,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到这四十五人赶来,索卢参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就像是自己在海中面对风浪的时候,等来了一群可以信任的船长水手和一艘可以容纳他的大船。
他确信那些人必然就是泗上派来的,为的就是这一系列的事。
果不其然,等他回去之后,十余年未见的胡非子远远迎来,握住了他的手,连连摇晃。
索卢参离开中土的时候,胡非子已经出使齐国,因而是十多年而非十年未见。
两人早就熟识,又是一番问候后,胡非子便说起了正事。
“你回来的正好,一起来开个同义会。有几件事要传达一下。”
索卢参脸上露出了笑容,自己虽然这十多年一直主持西行墨者的同义会,但是回到高柳之后,高柳那里的同义会他不能参加只能旁听。
这是规矩。
如今胡非子让他参加同义会,那就是说总算是真正回家了。回到高柳,那是到了家门口,那里的家人都认得他,但却必须要走个程序才能让他重新走入家门,而现在终于算是回家了。
泗上那边派遣胡非子前来,组建泗上那边对赵国这件事的重视。本身胡非子就是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而且胡非子之前又常年处理一些交涉使节的任务,当年出使齐国他就是最佳人选。
会上,胡非子传达了一下泗上的指令,成立了专门负责赵国公子之争事的特别委员会,胡非子是第一负责人,索卢参也终于以正式认可的身份得以参与此事。
胡非子还是先宣读了两封信。
一封是以墨家的中央集体身份写给索卢参和所有跟随索卢参同行的人的,信上极尽表扬溢美之词,高度赞扬了索卢参西行的意义,和对利天下的贡献。
第二封则是禽滑厘和适单独写给索卢参的。
索卢参接过这两封信后,胡非子看了看与会的九人,说道:“阙与君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也知道了咱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这一次,适那边特意选派了二十多名宣义部的老人,一同过来。如何宣传、如何舆情,这是宣义部主要负责,但是咱们也必须要同义,说清楚阙与君这件事的问题到底在哪。”
“评价任何一件事,都必须要有道和义作为基础。这个道和义,必须要抓住,而且必须要用我们墨家的道义来评价。”
“我来之前,适特意找到我,说明这件事。也就是说,阙与君这件事,错的地方很多,但是重点是什么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
索卢参想了一下,大约明白过来一丝味道,但还是没有想透彻,便问了一嘴。
胡非子笑道:“你说,阙与君这件事,算不算背叛赵国谋求私利背叛赵国,肯定是错的,也可以煽动舆情,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宣扬,或者说这不是重点。”
“因为我们墨家是讲天下的,是以利天下来评断是非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谨记,阙与君这件事的宣扬,重点不是他背叛了赵国,甚至不是背叛了赵侯的律令,而是害天下!”
“来之前,适说,这是阐述的方向,这一点如果搞不清楚,基调没有定好,那么后续就会有一系列的问题。”
“子墨子曾言,上古之时,十人十义、百人百义。现如今我们墨家也有自己的义,天下别家也有自己的义,这个义就是做事的标准、评定是非的标准。”
“我们的义很多,但重点就是利天下,这是墨家诸义之首。”
“这个诸义之首,就像是树木的根、灯火的芯。”
“这个……《周颂、载芟》曾言,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主者,家长也,本意是灯之心也、木之根也。”
“所以,各家学说义的根基,便可称之为主义。主义为根,其余为枝叶;主义为心,其余为烛光;主义为长,其余皆是旁支。”
“我们在阙与君这件事上的态度、评价,一定要符合我们的主义。”
一如同志那个词借用了晋文娶赢女一事中的“同心同德同志”,用在墨家之内毫不违和一样。主义这个可以追溯到《诗经》的词汇,胡非子稍微一说,在场诸人纷纷点头,觉得这个词用的极好。
如索卢参,他本身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歌唱《诗经》,而且主的本意本来就是火把和灯芯的意思,胡非子一说“侯主侯伯,侯亚侯旅”的时候,他就理解了这个主义的本意是什么。
带着之前对秦地变革以至于“上下同利对外扩张人皆好战”的警觉,胡非子转达的适的这番话,让他顿时明白过来了适的意思。
点头称是的同时,心中也在感叹,心想当年子墨子认可适的根源,只怕就在于他在一些事上能够将墨家的道义形成体系,有了一
第三十一章 劝谏
在同义会的最后,索卢参也将秦人与之商量的事汇报了一下。
这件事在场众人都不能决定,那就只能回报泗上,尽快等待泗上回复,是否同意这一次会面商谈。
会议之后,宣义部的那二十多人出面,开始为阙与君的事造势。
借着索卢参从数万里之外归来带来的新奇震撼和那些肤色容貌尽皆与中土不同的西方墨者所引发的好奇心,将阙与君的事大肆宣扬。
除了宣扬阙与君的事,也趁此机会宣扬了墨家的道义和是非观,在民众中宣扬“利天下”作为评价国君执政贵族是非对错的最高标准。
那些诸如马奶之内的胡人出身的墨者,也都以身讲诉一些草原的生活和那些压迫。
每日宣宣,时间过得飞快,那些传闻也传播的飞快,越过了邯郸飞向了赵都中牟。
…………
赵都中牟,城中宫室。
生病的赵侯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层崭新的、里面装着棉花的锦被,天气炎热,他的脸色却有些冷青。
床榻旁,站着几名持剑的侍卫。
赵国国君身边的近侍,有专门的称呼,叫做“反斗”。
这个称呼有点起点,但却有典故。
昔年襄子谒于代君而请觞之,马郡尽,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
反斗自此成为赵国的一种特殊封号,这是赵国近侍的荣誉称呼,“反斗”之士,无不勇猛忠诚,身穿黑衣,持利刃立于国君之侧。
反斗持剑而立,若有国君之命,可以直接格杀国君认为有罪的人。
可此时此刻,正有一人与国君争执,以至于气的国君三番两次差点闭过气去。
可反斗之士却都低头以作不见,因为他们都知道国君就算再气,也不可能杀眼前这人,所以即便与国君争吵到这种程度,他们依旧只能作看不到。
与赵侯争吵的那人,正是赵籍时代的相国公仲连。
公仲连的年纪也已极大,走路需要两个侍从搀扶着,这几年并不问政只在家中休养,今日却拖着老迈的病躯来到宫室。
床上的赵侯显然被公仲连的话气的不轻,嘴唇发抖,眼睛圆睁。
而下首的公仲连,则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站立着,做出诤谏的姿态,高声道:“请君上收回这样的想法,这是有害于赵氏社稷的。”
带着怒容的赵侯用力伸出手,猛拍了一下锦被道:“我是赵国之君,可我也是一个父亲!”
“我为儿子谋求分封代国,让他成为一国之君,附庸于赵,有何不可难道国君就不能够喜爱自己的子女、并且为他们谋划吗”
很显然,公仲连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才拖着病躯来到了赵侯卧榻之前,不惜触怒赵侯而行诤谏。
当年烈侯赵籍死前,与弟弟商量,在弟弟答允将来公子章成年有德之后,会将侯位传给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烈侯死前,也做了布置,为儿子准备了足够的班底,又将邯郸封给了儿子,做好了万一叔侄翻脸的准备。
一系列的重臣也都是烈侯时代的心腹,扶植起来的外姓士人们都对烈侯欲报答知遇之恩。
然而想要将侯位传给儿子、为儿女的将来打算,这是人之常情。
这些年赵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放任或者纵容自己的儿子公子朝发展自己的势力,积聚力量。
他也奉行着结好魏国的政策,希望得到魏国的支持。
这几年也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可是烈侯时代遗留下的人才实在是太多,臣子们终究不能做到完全支持他的想法。
之前试了试风声,想要将侯位传为儿子,立刻招致了许多的反对。
随后不久,中牟的市井街头就出现了诸多传闻,负责收集舆情民情的小司寇回报赵侯:阙与君违背法令,私自运送刀剑马镫与胡人交易。阙与君与公子朝交好,市井间或有传闻,说是赵国要出现兄弟相争的祸乱。
这件事让原本有病在身的赵侯更加烦躁,思索许久,有亲信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国,有两个法理的宣称。
一个是从三晋分出来的赵,还有一个就是被赵襄子灭掉的代国。不管怎么说,代国是一国,而且是至今为止赵氏灭掉的一处大国,法理土地极大。
后世赵武灵王想要收回儿子的权力,封其长子为代王;秦灭赵之后,赵国贵族复国也曾建立过代国。
因为代国被灭这件事,不是武力消灭的,而是用了一种半武力吞并的方式。
当年代国的国君是赵襄子的姐夫,赵襄子设宴杀死了代国国君后,以继承权的方式吞并了代国,使代国成为了赵国的一部分,也成为了赵国可以分出去立国的法理称呼。
赵侯便觉得,既然国人和大臣们反对自己将侯位传给儿子,那么让自己的儿子做国君,封于代地,作为小宗,同时作为赵国的附庸国存在。
这样一来,也算是为自己这一脉保留了祭祀。又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也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
然而这个风声刚刚放出去,就引来了几年不曾问政的公仲连,堵在了寝宫之内,连连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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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问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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