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我的儿子已经及冠。天下无人不知他的父亲是我定西河、夺大梁的吴起!家中余财虽不多,但也有土地田产。这比起适这个鞋匠出身的要高多少”
“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游历卫鲁,杀三十同乡,负罪逃亡。他若真有雄心,比我当年更容易。他若没有雄心,既因我而富贵,那就因而我苦痛。”
“你觉得,我无情乎”
高个之人沉默不答,许久道:“若以儒家父子论,你无情。但若以功利论,似也有道理。”
吴起仰天大笑道:“所以,就像刚才我们说的英雄那番……评价一个人,要有个规矩衡量。墨家要做的,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墨家的规矩衡量;儒家要做的,也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仲尼的那些规矩衡量。”
“我吴起不在乎将来别人评价我是否有情、是否仁义、是否贪而好色。”
“我在乎的是……千百年后,人们即便说我无情无义,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因为我吴起而有所变动,这天下出将入相之人都要和我吴起相比。无情与否,重要吗”
吴起畅快说完,又道:“捏天下陶之人,是儒、墨、老聃、杨朱、列子这些人。有资格在天下涂色的,便是我等。你既跟随过墨子,我且问你,天下有无色之陶吗”
高个之人摇头,半晌说道:“可是……秦地变革,难道不也是一种捏天下陶的行为吗”
吴起摇头道:“无根之木,不能长久。你们变革的义的基础是什么可能自圆其说可有自己的道义贯彻始终”
“墨家已做草帛纸张、印刷之术。又改文字以让庶人可学。没有道义的学说,可行于一时,不可长久。若仍旧是竹简记事,或可焚尽天下学说以愚民,现在已无可能。”
“如你所言,墨家求得是做千年百年的英雄。可人终有一死,不能因为要死就不活了,轰轰烈烈一场,才不负一身所学。”
高个之人拜服道:“听公之言,茅塞顿开。我之前与索卢参相辩,便是还没有想透彻。既要为功名,便不能想着还要自创规矩以成义名。”
“比义的解释,天下已经无人能驳斥墨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不问,任其掌握着义。要有我自不义的心思,才能够成就大事”
吴起拍手赞道:“你总算是明白了。你我都知道,秦地的做法不利于天下,因为墨家对于利天下的解释无法反驳。但是,知道是错的,就一定不做吗”
高个之人再拜而服,又问道:“第二件事,便是公守西河多年,秦
第三十五章 不解
吴起感慨着天下可能将要发生的变化,却不知道就在他脚下的土地上,已经与原本的历史有些不同。
原本过了原本将来几十年内一举让魏衰落的马陵后,从廪丘一直到济水,都是魏国的城池。
原本几年前齐伐鲁的最之战里,鲁国也战败求和割让了大量的西部土地,让齐国的势力延伸到陶丘。
然而几年前的齐伐鲁的最之战,墨家率先出兵干涉,最终在最之战大败齐军,促成了鲁国加入了非攻同盟,保卫了鲁国的西部领土,使墨家泗上、宋国陶丘与魏、齐之间,尚有鲁国的百里土地作为缓冲。
过了廪丘之后不久,此时仍属鲁国,这里的风情已经与大河之北截然不同。
曾经在邯郸感慨过的“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的风气更加严重。
再往前就是被称作“天下之中”的陶丘,此时这是中原地区最为繁华的城邑之一,黄河尚未改道,鲁西南地区的沃土平原河流纵横,这二十年铁器牛耕的传播,都让这里成为富甲天下之地。
陶丘和后世的扬州一样,都是一座因为运河而兴盛的城邑,陶朱公曾在这里发达、猗顿曾在这里致富,这里的经商风气冠绝天下。
昔年夫差争霸,为了进入中原,挖掘了菏水,这是一条极具战略眼光的运河,靠着骨头、石器和铜器挖掘完成后,陶丘一举成为了天下商业的中心。
菏水连接了水草丰美鱼虾众多的菏泽、连接了过三晋与黄河相连的济水、连接了同往彭城的泗水、又经过邗沟与淮河长江相连。
水运优势之下,这是连接黄河长江以及泗、济、淮等众多平原区的中心地带,其富庶自然可知。
尤其是墨家率先在泗上展开了农业技术变革,更让这里的繁华剩余二十年前十倍。
吴起一直听说陶丘富庶,这还没有到陶丘,便看到一片风华,不由感叹墨家治政之能。
等靠近陶丘,就能看到犹如邯郸那样的巨城堡垒,耸立之下,吴起以将军的习惯审视着这座陶丘城,心想这样的城邑若无极多大炮,恐难攻下。
这几年流传出来很多的消息,比如说墨家无伤攻破滕城的挖掘壕沟接近、以火药炸城墙的战术早已经成为了天下名将都仔细研究过的内容。
吴起自然也研究过,否则也就不会在当年威震荆楚的大梁之战中靠火药破城。
只是研究过之后,他也清楚这种战术的运用,需要攻城方有极多的火炮掩护,否则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城墙。大炮的多寡,已经开始决定围城战是否能够获胜,若是铜炮不够,如同陶丘、邯郸这样的大城必然成为攻城方的炼狱。
靠近陶丘城后,吴起大致估算了一下,想要攻破陶丘,只怕以魏国的火炮数量集中在一起都未必能够。
这几年铸炮技术成为各国竞相抓紧的技术革新,各国的冶铜师基本都已转行,魏国也开始铸造自己的铜炮,只是火药技术一直不能解开,只能从墨家这边以“开矿、修运河、利百姓”等理由购买。
好在墨家这几年出奇地大方,只要有钱而且理由充分就能买到,这倒也让各国并无仔细去琢磨火药配比的超大动力。
在陶丘的西北三十里左右,还有一处巨大的军营,那里飘荡着墨家的旗帜,在经过的时候吴起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这几年一直在魏都,处在魏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漩涡之中,虽然也常常看墨家的书报、学几何九数等,但是对于泗上到底是什么模样并不了解。
看着雄壮的陶丘城,吴起便问同车相谈之人道:“陶丘属宋,墨家驻军于此我观西北处沿菏泽的那处军营,驻军少说万余,墨家现义师竟有多少”
高个之士对于泗上墨家的消息倒是一直努力搜寻,怎么说二十年前也是同门,身处同门才知道墨家内部所蕴含的力量,也是秦国变革用来吸取经验的地方。
于是便道:“公治军有方,那处营寨驻扎着墨家的步卒第三师和陶丘义师。”
军师都是此时通行的军事单位,只是各国的人数不同,但是进制都是五进制,以五旅为师。
周制以两千五百人为师,一旅五百。齐制以两千人为旅,齐国没有师的编制,从齐桓时代就以五旅为军,一军一万。
墨家的旅制则在齐制和周制之间,一旅千五。在得到泗上诸国之后,仅以旅的编制已经不够,便以五旅为师,一师七千五百人。
泗上的情况特殊,吴起也有所耳闻,知道有“义师”和“墨师”之分。如非攻同盟内的几小国组成的军队,由墨家帮着训练、构建组织其实和墨家的军队并无二致,但是名义上还是归属于各国,称之为义师。
而墨师则完全就是墨家自己的军队,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控制上,这是一支只听命于墨家集体内部众
第三十六章 渐变
高个之士对于吴起的疑惑,不由感叹,心想这泗上之地不比秦地。若是秦地能有这样的局面,又何必实行那些严苛之法
对于财富总和的定义,他曾疑惑过,但只是为了让秦地的政策有“合天志”的合理性,而且这些年叛墨而出却一直没有忘记读书学习,对于陶丘的事他知道的不少,胜绰也多感叹,但是无奈的是陶丘的办法在秦地根本行不通。
各地有各地的情况,而泗上这些年一直是这些叛墨眼中吸取经验的地方,对于陶丘的情况也有过一本专门的小册子介绍,用以辅佐墨家的那些“财富总和”之类的理论。
那些书对于常人而言难免有些晦涩,可对于这些和墨家藕断丝连一直关注的人物,知晓甚多。
本身陶丘就富庶,夫差挖掘运河、陶朱猗顿致富后,这里就是天下之中。
鲁国在季氏改革后已经实行的初税亩制度,陶丘附近在墨家出现之前物产就颇丰富,私有制产权概念早早出现。
宋国政变之后,陶丘附近受到墨家的影响越来越大。
而墨家在泗上的政策过于激进,而且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一些政策实行起来基本没有什么压力。
如滕、缯、郯等国,原本都是越国占据的,越国在此拥有大量的王田。
潡水一战后,越国的势力退出了泗上地区。清算了一些亲越的贵族,加上越国退走后的大量王田,让墨家在这里实行的土地改革并无太大阻碍。
这一点是秦国学不来的。
说到这里,高个之士便生出一些无奈之叹。
秦国想要这么变革,就必须要触动旧贵族的利益。墨家则是抓住泗上的有利机会,靠着击败越国,用更为缓和的方式进行了变革。
秦国丢了西河,本身贵族的利益就受到了巨大损害,只能瓜分秦国内部的土地,彼此之间矛盾身后,稍微触动就会引动巨大的反弹。要不是公子连借助政变之名清理了一部分贵族,换地迁都,想要进行在秦地那样的变革更是千难万难。
墨家在泗上实行的政策,用另一种方式影响到了宋国泗水沿岸的诸多城邑。
随着泗上的手工业发展,成为了天下冶铁中心、学术中心、纺织、玻璃火药军工军械的生产中心后;随着泗上土地变革的完成,大量的农夫有了余粮进行商品交换和市场的内部开拓;随着河运船舶的发展……陶丘这些泗水、菏水沿岸的城邑率先展开了一系列的“求利变革”。
正是“善者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这对外影响墨家一直秉持着“利道之”的方式。
尤其是击败了越国、与越国签订了一些列条约;在楚国获得了免税权和通行权之后,泗上的手工业发展出现了一个爆发期。
爆发之后,酿酒、纺织这些东西都能获利,原材料价格上涨,墨家作坊生产的大量新商品和奢侈品,都需要大量的钱来购买,也促使了许多人求利之心。
原本宋国一些封地的小贵族,在之前百余年的缓慢变革之中,已经出现了租种土地的获利方式。
每亩每年收取实物地租,一年一亩地收取七斤粟米,小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尤其是在墨家出现之前亩产不过几十斤的时候,收取七斤粟米的地租已经算是重租了。
然而,随着泗上经济的发展,这些宋国的小贵族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钱和粮,根本不够花了。
大家都是贵族,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别人家安个玻璃窗、拿个玻璃杯炫耀一番,自己买不买
可是,没钱。
两千亩封地或者私田的小贵族,也算是上士了,然而一年的地租收入不过一万四千斤粮食。
这在以往,足够“禄足以代其耕”,专门习练武艺车战御射之术,足够成为专职的军事贵族。
可现在……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自己一年一万七千斤粮食的地租,看着潡水一战致师挑战的勇士被墨家的枪炮轰击成了筛子,看着泗上商人往来获利百倍成为“素封”之君……
当然,也有那些真正的“君子”,谨守礼制,每年春天还是按照过去的方式带头耕种鼓励农夫,收取地租过着脱产的君子生活。
可是,大部分人却是求利的,一个个年轻小贵族在听闻了潡水之战致师勇士被打成筛子后心态巨变;一个个年轻小贵族看着率先种植土豆酿酒、种植棉花售卖、种植靛草获利的先行者,眼睛都红了,什么礼制在利益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于是,在墨家没有管辖陶丘的情况下,陶丘这个商贾云集之地便自发地产生了诸多变革。
一亩地七斤的礼制地租,一天天的那些新奇商品,让这些拥有土地的小贵族们很容易地做出了选择:收回土地,租给在墨家那里学过经营稼穑的小商人,或者自己经营。
两千大亩的土地,原本租种给别人要有六十户人才行。而现在,铁器牛耕垄作的出现,根本用不到六十户人。
收回土地自己经营,半数以上的租种户无法生存,只能够去陶丘求活,或是被墨家的那些人装船,运送到泗上。
此时人口不足,荒地太多,铁器的出现也让原本很多不适合耕种的土地成为了沃土上田,又有墨家有组织地吸引人口开垦土地或是发展手工业,矛盾并不严重。
地广人稀之下有大量的荒地作为这场变革的宣泄口,有墨家远超时代的组织力完成宣泄,陶丘一带的变革就在这十几年内并没有流太多血就完成了。
这些小贵族们摇身一变,开始站在高处嘲笑那些仍旧守着“贵族精神礼制制度”的同类,越发富有。他们不是大贵族,礼制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远不足土地的产出收入。
投机、运作、赚钱、发财,成为宋地小贵族们每天都在讨论的事。原本租种给农夫的土地,变为了种植土豆酿酒的庄园;原本分散的土地收回,成为了轮作靛草棉花豆类的农场。
土地的变革,也为陶丘带来了更多的商品原材料,
第三十七章 闲谈
赞叹与羡慕之后,吴起也有了别样的疑惑。
自己在西河编练武卒,成为武卒者家庭免除一部分赋税要徭役,于是人人以入武卒为幸。
胜绰等人在秦地的变革,是以军功授田,发配农奴仆从,以此让秦人好战,战能得利。
墨家既然以为“善者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以利道之,那么墨家又是怎么保证从军之人能效死战的呢
这是吴起没有想通的,因为他觉得最好的士兵一定是自耕农,而陶丘本地的义师多以手工业者为主,这样的军队能够作战而且获胜吗
本来在他认为,这样的地方,民众一定是“民富而孱弱”,若是民众都富,谁人愿意打仗
秦地的变革,那就是让每个人都处在贫困之中,以战争诱惑这些人依靠战争获利。
施以重税、加以重罪,寻常人很容易犯罪犯禁,这样就可以保证大部分人的罪囚和贫困,以此才能让人好战,战争几乎是唯一一种跨越阶层的手段。
以乱世之国论,吴起认为这才是乱世天下正确的选择。
可是泗上这里却截然相反,使民富的同时,又能够在潡水、最等地,连续击败天下强国。
这很让吴起不解。
眼看就要入城,吴起便生出了在陶丘中行走观看的想法。
因为他不只是个将军,更有入相变革之才,这种视野让他不只是关注军事变革。
揣着这种想法,伴随着车队缓缓进入陶丘城,吴起在马车上听到了万众欢呼的声响,陶丘本地的人组织起来,就在道路两侧迎接索卢参等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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