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应该是有组织的,也和墨家在这里的讲学息息相关,而且这里的商人早在半月之前就看到了墨家的“新报”,上面介绍了一些极西之地的国度风情……以及商人最关注的的“转运丝绸、玻璃,百倍之利”的诱惑。
越靠近泗上,入城之后的欢呼声越大,也让那些跟随索卢参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归来的人感觉到自己这件事的意义。
数百人入城后,就安排在城中的馆舍休息。
这里商人往来,这些年人数更多,莫说是数百人,就是千人也能够安排妥当。
这一处馆舍和别地的完全不同,用的是红砖红瓦建筑而成,一些房屋上还镶嵌着在别处极为昂贵的绿色玻璃。
这些玻璃如今也只能制作小块,所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玻璃制造业刚刚起步时候的建筑风格:窗子很大,但是窗棂分开的用以镶嵌玻璃的格子很小。
馆舍内的地面镶嵌着砖石,馆舍内也提供饭食,住宿之处都是白色的棉布被褥,看上去极为清新。
这一般都是往来商人住宿之地,平民只要有钱虽然也能住在此处,但是价格相对而言较贵,也少有农夫入住。
饭菜算是丰盛,尤其是这里的烹饪风格与原本中原贵族的风格截然不同,吴起也是食指大动。
在馆舍内休息了两日,便传来消息,说是索卢参等人已经先行沿河回了沛地,他们这些秦人使团身份暂时不宜公开,在这里先休息几日后,再行前往沛地。
既如此,吴起便与他们商量,自己要在陶丘走走。
这里已经不是魏地,纵然各国在这里间谍习作极多,可能也有认得他的人。
但吴起自认即便自己已老,风华不再,可寻常刺客七八个也不能近身,身边又有秦人死士跟随,是以不惧。
陶丘原本是曹国的封地,乃是诸姬之后,之后才被有殷商风气的宋国占据,因此城市的布局虽然几经变革,依旧还有周制的影子。
这一处馆舍处在城北区,这里是商业区,往来的风气就已经与三晋或秦不同。
商贾往来其间,身边多有持剑护卫的游侠儿或是技击之士,其实也就是这些商人的保镖。
秦地在二十年前的变革中,允许官吏佩剑。三晋之地,非士人不能佩剑。
随着仲尼开了私学的线盒,随着墨翟等人持剑利天下,宋齐鲁等地的风俗已经开始悄然改变,配剑不再是一种贵族身份展示。
只是贵族政治数百年,天下人皆以贵族为梦想,因而在宋鲁齐等地但凡能够买得起配剑的,一般也都会买上一口作为一种装饰。
吴起看着往来街头的商人身边护卫,不禁感慨,这些护卫身上的佩剑……很长。
长到吴起看了一眼就确定,即便带着剑鞘,吴起也能知晓里面包裹的必是铁剑。因为铜剑做不到这么长。
除了铁剑之外,还有一些商人身边的护卫腰间插着亮闪闪的铜手铳,这在宋地看来已经成为手弩一样的防身兵器,并且逐渐被当地人所接受和熟悉。
偶尔竟然还能看到一些长一些的火铳,很明显是墨家军中的兵器。
吴起观察着四周,发现不少商人朝着一处名为“交易所”的地方去,那里车马极多,熙熙攘攘,门口有持兵刃者护卫。
这交易所三字,用的自然是墨家的文字,这些年吴起勤学几何九数,对于墨家的文字多识得,尤其这三字又简单,不由默念几声,也能猜测到大约是做什么的。
交易所外,有几处酒肆饭铺,有些只是一个草亭。
那些商人身
第三十八章 见微
护卫最后所说的这些话,也正是吴起最奇怪也是最难想通的地方。
墨者既说要求利,又说要为利天下而死不旋踵,这如何让人心甘加入墨者若死不旋踵自苦以极,又与求利相悖,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相问,便道:“我听说,若是墨家巨子有令,要为利天下而战,那些成为墨者的,即便退在家中,也必须尊令重返军中”
那护卫点头道:“不止如此。不止是墨者,便是在泗上的人,都有此义务。一旦众议通过,所有从军之人都需即可入军,不得拖延。”
“连代表说,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泗上之人从军是义务,权利就是保证泗上之民富足、不受屠戮、凡有无地难活者组织共耕等等……”
这人说话极有条理,若在二十年前,单凭这几句话,便足以响彻一方,足以做一邑名士。
只是如今却只是一个普通护卫讲诉的,吴起不禁骇然。
心中对于墨家的评价,不禁又高了一层,这墨家竟然是想“人人成士”
且不说这护卫到底是否理解那些话,便是能说出来,便已不易。
这二十年前能够识得几个字的,哪一个不是士人
现如今在义师中退下的,都能书写自己名字,都能算是识字,而且人人嘴里都能几句什么义务之类的墨家书籍中的新词。
这齐鲁开国之时,上士不过三百,下士不过半千,若以那时候士的标准来看,这泗上之地少说也有万士。
吴起暗暗慨叹,心想自己经营西河多年,能写字的又有几人
那护卫见吴起在那沉思,又道:“不过,我是陶丘人,又没有在退役后参与共耕或是去作坊做工,因而倒是不受此义务之约。陶丘不归墨家管嘛。”
“可这就要是有一天真要是有什么利天下的大战,我也会返回军中的。墨家的事,总是对的,也能让我们得利,这都是看得到的。我虽不能成为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但真要有所召唤,那我也不能退缩。”
“正是天下得利,便是人人得利。我既为天下人之一,利天下便是利自己。真要到了需要我们这些人从军的时候,想来那些死不旋踵的墨者都要死光了,他们死了,就没人救天下救我们了,就得我们自己上了啊。”
“现在嘛……”
那护卫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自笑道:“现在不是还有一心为利天下的墨者来救天下嘛,还轮不到我们。”
“不过想来也用不上我们。真要是有什么大事,泗上义师已存近二十年。三四年一轮,十七八都要从军服役三年,每年有年轻人进来,又有老兵退去,真要打起来……不说对外去征讨那些不义之君,真要是有不义之君想占泗上,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十万雄师。”
吴起附和几句,心中越发感觉到泗上军制的可怕之处。
西河武卒,是重步兵,多披甲死战,训练不易,而且选拔极难,又因为牵扯到免税等特权,人数不可能太多。
一名披甲武卒,需要会持弩作战,可以持矛冲击,既入选拔,便要从军到五十。
他经营西河多年,武卒不过三五万。然而就是这三五万武卒,便足以让秦人不敢东顾、压服韩赵以臣侍魏。
然而泗上的义师,却是和武卒截然不同的,这种三四年从军的军制,如今也只有泗上能够用。
别国若用,便有许多行不通的道理。
比如泗上的火枪,虽说射速不如弩、射程不如弓,可是培养一名可以近战怒射的弓手需要七八年时间。然而泗上的火枪手,要学的就是队列、举枪、齐射、行进,半年即可成军,对射不弱于那些操练了七八年的弓手。
泗上军阵,阵整而笨,追击迂回全靠骑兵。而马镫又源于泗上,各国都在用战车的时候,泗上便开始有了骑兵,远胜各国。所以步卒的训练,就以方阵横队为主,经过三年的训练,即便退回家数年,一旦征召,半年又可熟悉,结阵而战便可不弱于别国强军。
再加上墨家军中宣传道义,人人知为何而战,又有那些死不旋踵的墨者为中坚……真要是有什么“好战之君”欲得泗上,那恐怕墨家真的能在泗上拉出数万军士。即便不能野战,用以守城,以墨者的守城筑城之能、配合火炮之利,到时候墨家的那几个野战之师在旁逡巡,谁人敢言胜
他也想过如何与墨家对阵,但是想来想去,如果墨家当乌龟野战死守,似乎还真的没有办法攻破。
墨家义师打的仗不算多,潡水一战算是正规野战,后来的援最之战,则是墨家先派人助鲁国守城,待齐师疲惫的时候,义师再进军,齐人溃败,算不得对阵野战。
若以潡水之战而论,吴起思考了许多想要攻破墨家防守的战术,可他所能想到的获胜的可能,最终都归结于墨家的右翼主动追击,拉开阵型,除此之外别无胜算。
吴起不是一个把所有胜利的可能都归结于对手犯错的人,所以他知道墨家义师难敌。
想要攻破,除非炮、骑强于墨家义师,然而炮、骑强于义师的又不存在,墨家只要不想进攻,那就真就无可战胜。
原本潡水之战的时候,其实还有机会,现在嘛,墨家未必能能吞并各国,可要是各国想要联军攻泗上却也不可能。
吴起暗道:“泗上之地,已经彻底归属墨家了。魏击若取泗上,魏国危矣。只是
第三十九章 知著
必然的因果,总会引人思考。
那名和吴起交谈了一阵的商人护卫已经离开,吴起却坐在草亭内,久久不动。
他对墨家的学说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也知道墨家宣扬的“必然天志”之说,说的是铁器与火药时代的乐土,应该有一种焕然一新的天下以合乐土天志,正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他对宋国世卿未来的思索,因引动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曾说,凡兵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
如今局面之下,宋国总会内乱而起兵祸。
在这之前,他曾总结了天下数百年的历史经验,将战争的起源分为这五种。
可是,这些年墨家的学说在天下传播,总说要探求万物的“本源”,吴起一时间有些恍然,自己总结的凡兵所起者有五,是战争的源。
但这五种起兵祸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譬如他预想的宋国将乱,这内乱的根源又是什么
仅仅是墨家的煽动吗
如果是,那么墨家能够煽动的根源又是什么
他曾说,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如今这局面,但看陶丘,便知道宋不合于国。那么若是陶丘、商丘、彭城、宁陵、楚丘等宋国城邑皆不合于国,那么国又是什么
天下尚未一统,国的概念便很难界定。吴起是卫人,却成名于鲁,却秦楚于魏,如今又要奔秦,这让他开始思索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叛墨之士说,人固有一死,不能因为人固有一死便不去活。所以就算墨家说的对,天下终将走向墨家说的乐土,但也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因为墨家也在做,也没有因为这种必然就在那里干等着。
吴起心想,自己是为了求功名,可自己求功名的本源又是什么所求的最终又是什么
有人求功名,为了财、色、利,自己却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施展自己的抱负。
可这抱负最终,要怎么样
在草亭内思索许久,身旁护卫之人不敢惊声,久久无语,吴起带着满腹疑惑,起身再行。
交易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一墨者正在那里讲学,周围围着许多的人跪坐于地听讲,多有持剑者,也有短褐草鞋的手工业者。
陶丘处处都是讲学的墨者,风气极盛,吴起并没有靠近去听,只是在经过的刹那,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金为什么能够买到一些东西呢或者说为什么正好能买到那些多粮食呢为什么不是买一万斤,为什么不是买一斤”
“这是因为,挖金子的奴隶一年所能开采的金子是这么多,而如果这个奴隶去耕田,所能收获的粮食恰恰是那么多。所以这些金子便能恰好买那么多的粮食。”
“市井买卖,都有衡量,那么金子和粮食的衡量,便是其中的劳作……”
这些话之后,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吴起知道这也是墨家学说的一部分,这二十年前天下都在谈论,他心头知道,这番话就是墨家说世卿贵族都是蠹虫的根源。
这番话不绝,不能反驳,那么世卿贵族的存在就没有合乎天理的基础。名不正且言不顺。
可这些话会绝吗天下劳作的人不绝,这些话大约便不会绝于天下,总会有人相信有人记住。
吴起又想到“本源”这个词汇,心想墨家的确是在解释天下诸多事物的本源,这知晓本源的人越多,天下的世卿贵族也就越难维系。
讲学的人还在讲,吴起也没有继续听,而是缓步走到了集市之中。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讨价还价的叫卖声,那些促成交易的掮客左右冲突,那些怀揣金银的商人登垄而断……
“皆为求利。”
吴起心想,这四个字总是没有错的,自己在西河编练武卒,那些武卒不也是为了求利若无利,如何肯死战
或有当年秦公被围而三百壮士拼死救援的事,那些因为秦公之义释放了那些杀他马匹的野民并且赐酒,有此情义。可这毕竟少数,若想治天下,还是要以利道之。
在看着市场上远胜于西河安邑的货物,吴起更是感叹,尤其是许多西河没有而这里已经早已习以为常的商贩,更让吴起对于天下财富总和的理解有了新的认识。
卖菜油的、卖青菜的、卖木器的、卖陶器的、卖耧车的、卖手锄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之间,吴起走到了一个卖菜老人的身边。
老人抬起头看了眼吴起,也注意到吴起身上的佩剑,还有身边护卫的佩剑,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慌之色。
二十年前,这样明显是贵族的人物出现在庶农身边,庶农尽皆躲避恐慌,可在这里却像是看到春天下雨、夏天打雷那样寻常。
菜农身后是一辆独轮墨车,车上装着一些吴起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菜。
胡萝卜、葵菜、韭菜、葫芦……一串串用麻绳拴在一起。
吴起认得胡萝卜,当年他派往沛县的间谍带回了许多种子,前些年西河大饥之时,便是靠这玩意和土豆地瓜度过了荒年。
他随手拿起一串,问道:“老叟每年卖菜,得钱几何”
老人倒是健谈,回道:“不多不少,身上衣裳口中食,多从此出。”
只此一句,便足让吴起惊奇,卖菜这样的事,在别的城邑很难以此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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