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话已算是诛心之言,用魏成子、侠累、楚国令尹多为王族的事,与田氏做齐相做对比,这就是要逼得公仲连同意公子朝为相。
既然公仲连愿意举例子反驳,赵侯便先封住了公仲连的嘴:魏成子那是魏斯的亲弟弟,也做过魏相。侠累是韩侯的亲叔叔,也做了韩国的相。而现在魏国、韩国都算强盛,这是不能反驳的。
赵侯又问道:“难道你也相信墨家的那些道义认为要唯贤才是举,甚至还要选贤人为天子这样无君无父的道理,是要祸乱天下的啊!”
公仲连急忙道:“我并没有认可墨家的这些道义。”
“但是,为相难道不是最危险的吗若才能不足,为相就要招致祸乱,以至于宗庙被毁,自己也要承受失败的罪责,这也是危险的。”
“所以,君上若是真正喜爱公子朝,不妨封给公子朝足够的食邑,让他为赵国做出贡献,这样才能够长远啊。”
“给予他和他能力不匹的高位,这是要危害生命和祖先的。”
“给予他太过广阔的土地,又会催生他的野心。”
“乱世之下,地位越高、权势越重,若是能力不足,便是杀身之祸啊。还请君上三思!”
在床榻上的赵侯将脸转到里侧,根本不去正视公仲连的眼睛,而是硬生生地说道:“寡人的身体疲倦了,今日劝谏的话也听的够多了。想来您的身体也疲累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公仲连见再劝无意,行礼之后便在两名近侍的搀扶下离开。
待公仲连离开后不久,赵侯服下了些草药,叫反斗叫来了儿子公子朝。
二十岁出头的公子朝进来后,赵侯就让身边的近侍都退下,公子朝跪坐床榻边,用手整理了一下父亲的被子。
若说此时天下,最不盼着赵侯死去的,就是公子朝了。
因为若是父亲还能再做二十年赵侯,熬死那些伯伯为君时代的老臣,自己这太子的地位就算是稳固了。
可惜,时间太少。烈侯去世不过十三年,十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赵国的朝廷大换血。
如今寝宫内就剩下父子二人,赵侯看着一脸哀伤的儿子,让儿子将自己搀起来半坐好。
盯着儿子看了许久,终于问道:“我若死了,你会叛乱吗或者说,我若封给你代君之位、或是让你为相,你想叛乱吗”
公子朝叹息一声,问道:“叛乱”
赵侯听懂了儿子的疑惑,点头道:“只能是叛乱了。我不可能明着把君位传给你的。传给你你也坐不稳,先君的遗泽犹在,况且还有当年的誓言,我不能够违背。”
“如今你我只是父子,非是君臣。我只问你,你想叛乱夺君位吗”
公子朝看着父亲的双眼,郑重地点点头道:“想。父亲为君,我缘何要为臣”
赵侯叹了口气,又问道:“阙与君的事,是在为你准备马匹”
公子朝也不否认,说道:“非只是他。堂兄在邯郸的变革,很多公族亲戚都颇为不满。这就像是一个手里持有兵刃的人,自然会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若我只是个赤手空拳的小儿,当然不敢去想这些事。”
“墨家既出马镫,骑手训练更易,冲击更强。死士训练,骑手以一敌十,未必就不能胜。”
赵侯点点头称赞道:“你能够想清楚这一点,就证明你是有资格叛乱的。若是这件事没有发生,你会借林胡娄烦的部落之兵吗”
公子朝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要另说。”
“原本,堂兄与墨家接近,墨家在高柳守卫北境。我是担心墨家到时候会支持堂兄,毕竟他整天做一个嘴上说尚贤的人。而和我结交的,多是公族亲贵,我不可能说尚贤之类的话。”
“本想着这一次让阙与君与胡人接触,许诺事物,厚贿首领,一旦中牟有变,让林胡娄烦以攻高柳。”
赵侯叹了口气道:“这些年的战报你不是没有看过,墨家守城之术极高,那些部落如何能够攻下高柳”
公子朝道:“我从没想过这些胡人能有能力攻下高柳。父亲,我虽要参与叛乱,可我终究为了要做赵国之君。难道我会让自己的国土被胡人侵占吗我只是想要利用胡人牵制墨家的精力,不使他们有精力干涉赵国内政。”
听到儿子这么说,赵侯点点头以示称赞,说道:“你能够知道轻重,暂时地利用胡人的力量,又知道你叛乱的目的是做赵国之君。”
“若是你不能够想明白将来做了国君要做什么,甚至不惜割让土地与胡人外国,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要劝你还是不要叛乱了。眼界格局太小,就算叛乱也是身死族灭之祸。”
听到父亲这样的有些奇怪的表扬,公子朝也露出了笑容,然后又摇摇头道:“只是,现在胡人的力是不可以借的了。”
“墨家善辩,他们的宣义部最能在市井蛊惑人心。”
想到这些日子市井间的传闻,公子朝苦笑道:“现如今,勾结胡人,已经是害天下、害万民、不合于天志的大罪,头头是道,人人称是。”
“我就算再笨,也不会再去借用胡人的力量了。否则的话,国都的国人,就完全不可能支持我了。国人若不支持,到时候舆情沸腾,我这国君的位子就算得到也坐不稳。”
赵侯咳嗽几声,点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墨家这些人……一旦觉得这件事是符合天志利于天下的,真是死不旋踵。毫不讲究情面友谊甚至父子。”
“秦国胜绰的事,你也知道。当年胜绰不过是在项子牛那里做了家臣该做的事,墨家的高孙子就可以不顾二十年相熟的情面,墨翟就可
第三十四章 自知
高个之士细细思索了这番话,自己身为叛墨,这些年却依旧看了许多墨家的书。
终究还是有做过墨者的底子,即便适篡改了很多墨子的本义,但终究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借题发挥、穿凿附会,仔细研读似乎和墨子之义一脉相承,但却又有许多看不到的不同之处。
墨家的规矩森严,他倒不怕吴起会投奔墨家。
因为吴起已经老了,而墨家偏偏是一个有自己班底根基的组织,若是年轻三十岁墨家有今日的形势,只怕吴起已经孤身游历泗上,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利天下之心,也会投身墨家以谋大事。
他想着吴起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墨家至今为止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将陶泥捏出陶罐,而不是简单地将陶泥换个颜色。
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投身到从本源上改变天下的这件宏伟大业之中了。
感叹着天下英雄,感叹着天下变化,吴起指着远处几名松散的、总在不经意间展示着马术的北境墨者,悄声道:“前几日我曾问过那个骑马之人,他叫马奶,是个胡人。这样的人,都能死心为墨家效力。你们这些叛墨,终究没有学到墨家的精髓啊。”
“守城、编户、生产、节用这些,都是墨家的术。你们还是学不会墨家如何让越人、胡人、齐人、楚人聚在一起,效命死战。”
高个之人苦笑道:“公难道不觉得墨家所说的天帝之下人人平等很有道理吗难道公不觉得世卿贵族甚至天子世袭都无道理”
“可是,我们求的是富贵功名,就必须背弃真理天志。”
“墨家说,合于天志,百年而论,必胜。可是,若以百年论,人都要死,难不成就不用活了”
吴起点头微笑,高个之人又道:“公能之秦,我们自然欣喜。只是有两件事不明。”
吴起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高个之人道:“一是……天下皆传您是无情之人,所以你可以不管您在魏地的家人……您真是无情之人吗”
这一次奔逃,吴起没有携带妻子儿女,直接扔到了魏国不管。反正身上背着一个杀妻求将的恶名,背着一个贪而好色的道德,倒也不差这一点。
这本是吴起懒得回答的,只是从没有人当面问的这么直白,吴起提起一丝兴致,说道:“公叔痤此人……有自知之明,有识人之明,只是嫉贤妒能,却非蠢货。”
“有他在,魏国的贤才没有被埋没的。”
“但是,没有被埋没,被挖掘出来却不重用,也没什么意义。”
“我对魏有功,公叔痤自知是他逼走了我,对于我的家人他反而会爱护有加,因为他不想背上恶名。这人就像是猫,爱惜自己的毛,稍微有点泥水都要舔舐干净。”
“不过,我也有识人之明,所以我也知道魏击和公叔痤,都不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我又何必担忧”
高个之人叹息道:“事无绝对啊。”
吴起大笑道:“我的妻子因为我而富贵、我的儿女因为我,而从出生开始就衣食无忧。这都是我为他们得来的。”
“他们因我而富贵,所以他们也要承受这些富贵后隐藏的灾祸。”
“常有公子政变失败或被牵连而感叹:不若为庶人平安一世。我却没见过他们锦衣玉食的时候这番感叹。”
“我的儿子已经及冠。天下无人不知他的父亲是我定西河、夺大梁的吴起!家中余财虽不多,但也有土地田产。这比起适这个鞋匠出身的要高多少”
“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游历卫鲁,杀三十同乡,负罪逃亡。他若真有雄心,比我当年更容易。他若没有雄心,既因我而富贵,那就因而我苦痛。”
“你觉得,我无情乎”
高个之人沉默不答,许久道:“若以儒家父子论,你无情。但若以功利论,似也有道理。”
吴起仰天大笑道:“所以,就像刚才我们说的英雄那番……评价一个人,要有个规矩衡量。墨家要做的,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墨家的规矩衡量;儒家要做的,也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仲尼的那些规矩衡量。”
“我吴起不在乎将来别人评价我是否有情、是否仁义、是否贪而好色。”
“我在乎的是……千百年后,人们即便说我无情无义,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因为我吴起而有所变动,这天下出将入相之人都要和我吴起相比。无情与否,重要吗”
吴起畅快说完,又道:“捏天下陶之人,是儒、墨、老聃、杨朱、列子这些人。有资格在天下涂色的,便是我等。你既跟随过墨子,我且问你,天下有无色之陶吗”
高个之人摇头,半晌说道:“可是……秦地变革,难道不也是一种捏天下陶的行为吗”
吴起摇头道:“无根之木,不能长久。你们变革的义的基础是什么可能自圆其说可有自己的道义贯彻始终”
“墨家已做草帛纸张、印刷之术。又改文字以让庶人可学。没有道义的学说,可行于一时,不可长久。若仍旧是竹简记事,或可焚尽天下学说以愚民,现在已无可能。”
“如你所言,墨家求得是做千年百年的英雄。可人终有一死,不能因为要死就不活了,轰轰烈烈一场,才不负一身所学。”
高个之人拜服道:“听公之言,茅塞顿开。我之前与索卢参相辩,便是还没有想透彻。既要为功名,便不能想着还要自创规矩以成义名。”
“比义的解释,天下已经无人能驳斥墨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不问,任其掌握着义。要有我自不义的心思,才能够成就大事”
吴起拍手赞道:“你总算是明白了。你我都知道,秦地的做法不利于天下,因为墨家对于利天下的解释无法反驳。但是,知道是错的,就一定不做吗”
高个之人再拜而服,又问道:“第二件事,便是公守西河多年,秦
第三十四章 自知
高个之士细细思索了这番话,自己身为叛墨,这些年却依旧看了许多墨家的书。
终究还是有做过墨者的底子,即便适篡改了很多墨子的本义,但终究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借题发挥、穿凿附会,仔细研读似乎和墨子之义一脉相承,但却又有许多看不到的不同之处。
墨家的规矩森严,他倒不怕吴起会投奔墨家。
因为吴起已经老了,而墨家偏偏是一个有自己班底根基的组织,若是年轻三十岁墨家有今日的形势,只怕吴起已经孤身游历泗上,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利天下之心,也会投身墨家以谋大事。
他想着吴起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墨家至今为止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将陶泥捏出陶罐,而不是简单地将陶泥换个颜色。
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投身到从本源上改变天下的这件宏伟大业之中了。
感叹着天下英雄,感叹着天下变化,吴起指着远处几名松散的、总在不经意间展示着马术的北境墨者,悄声道:“前几日我曾问过那个骑马之人,他叫马奶,是个胡人。这样的人,都能死心为墨家效力。你们这些叛墨,终究没有学到墨家的精髓啊。”
“守城、编户、生产、节用这些,都是墨家的术。你们还是学不会墨家如何让越人、胡人、齐人、楚人聚在一起,效命死战。”
高个之人苦笑道:“公难道不觉得墨家所说的天帝之下人人平等很有道理吗难道公不觉得世卿贵族甚至天子世袭都无道理”
“可是,我们求的是富贵功名,就必须背弃真理天志。”
“墨家说,合于天志,百年而论,必胜。可是,若以百年论,人都要死,难不成就不用活了”
吴起点头微笑,高个之人又道:“公能之秦,我们自然欣喜。只是有两件事不明。”
吴起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高个之人道:“一是……天下皆传您是无情之人,所以你可以不管您在魏地的家人……您真是无情之人吗”
这一次奔逃,吴起没有携带妻子儿女,直接扔到了魏国不管。反正身上背着一个杀妻求将的恶名,背着一个贪而好色的道德,倒也不差这一点。
这本是吴起懒得回答的,只是从没有人当面问的这么直白,吴起提起一丝兴致,说道:“公叔痤此人……有自知之明,有识人之明,只是嫉贤妒能,却非蠢货。”
“有他在,魏国的贤才没有被埋没的。”
“但是,没有被埋没,被挖掘出来却不重用,也没什么意义。”
“我对魏有功,公叔痤自知是他逼走了我,对于我的家人他反而会爱护有加,因为他不想背上恶名。这人就像是猫,爱惜自己的毛,稍微有点泥水都要舔舐干净。”
“不过,我也有识人之明,所以我也知道魏击和公叔痤,都不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我又何必担忧”
高个之人叹息道:“事无绝对啊。”
吴起大笑道:“我的妻子因为我而富贵、我的儿女因为我,而从出生开始就衣食无忧。这都是我为他们得来的。”
“他们因我而富贵,所以他们也要承受这些富贵后隐藏的灾祸。”
“常有公子政变失败或被牵连而感叹:不若为庶人平安一世。我却没见过他们锦衣玉食的时候这番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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