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割头的手势道:“民众愚昧而惧死、求利而有患,若杀几人,或可安定。再驱墨者、闭国门,此时尚有可为,社稷可保。”
费君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亦有此意。只是墨家行义,我若这么做,墨家便会说我是不义之君,义师雄壮,越尚不能敌,况于我们这数百乘之国”
这是事实,费国的民众能够闹起来,很大的因素是因为泗上的存在,作为一个强力的后盾,以壮众人胆气。
墨家把诛不义这种事就写在《墨经》之中,费国国君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因而虽然想要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却偏偏不能够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
费君看着柘城子,温柔的爱意终于浮现在脸上,赶走了一丝不快道:“你的办法虽然不能够实行,但却是为了我好呀。”
柘城子亦微笑,却退后一步,行以臣子之礼道:“墨家虽说诛不义,但秦、魏、齐,国君岂可称义墨家非不愿诛,是不能诛。”
“费国之事,若只看泗上,恐无解。同意墨家则乱政废礼、国将大乱;若不同意,恐有国人出君之事。”
“但若放眼天下,此事可解。”
“一则拖延下去,只说此事再行商议,稳住国人。秘调大夫上卿有家保国者,集私兵入都城。”
“二则修书数封,求救于齐、魏,以齐魏之力,压服墨家。”
费君苦笑道:“费小。寡人如羊。”
“墨家似虎,齐魏如狼,寡人为羊。为驱虎而邀狼,非智。我若为蛟豹,或可驱虎吞狼。费小如羊,此事断不可行。”
费国能够在泗上立国,靠的就是在大国夹缝之间生存。越国强大,便明亲越而近齐,使得越国不敢吞并,齐国又不能够深入。
这种智慧费国的国君还有。
然而柘阳子却道:“师出有名,我有名,可使齐魏只能对抗墨家而不能够侵占我们的土地。”
费君皱眉问道:“什么名”
柘阳子沉声而庄重地说道:“护礼!求仁。这件事不能够说让齐魏来帮助匡扶费国的社稷,而是要说请求诸国维护礼制尊卑,并且说墨家将要让天下大乱,不能够让天下有行仁政的机会,于是请齐魏出兵以求天下可仁。”
费君听到这个仁字,头便有些疼,苦笑道:“你莫不是病了,说什么昏话墨家讲仁又善辩,而且墨家的这些提议,怎么说也是仁政,我怎么能够用这样的理由呢恐怕用了这样的理由,会被人耻笑吧”
柘阳子摆头道:“墨家之仁,非是天下上流之仁。仁自礼出,无礼,又怎么会有仁呢”
他见费君还不太懂,便又解释道:“君上,若市上有人欠钱,规划债主,这个人的行为,可以称之为仁吗
第六十四章 所谓义
费君从未想过这么大的事,费国小国,哪里感想什么天下大势
柘阳子的意思,竟是要让费君决断,用费国为饵,将天下诸侯拖入其中,高举反对墨家的旗帜,以恢复礼法、仁德为名,引动天下大乱,从而保全自己的君位。
如果诸侯出兵,那么大义之名就是反对墨家,因此不能够趁机侵占费国的土地。
这正是师出有名、事成顺名。
再不济,也会将费国当做对抗墨家的桥头堡,各国诸侯借此借口,开始对墨家进行压制,这种情况下会为了维护诸侯的利益会出奇地团结,从而维持费国的独立。
墨家一直在试图将费国的事减少影响,可费国国君想要存续就必须把事扩大。
让这里的事,不再是一国之事,而是天下大事。
让费国的政,不再是一国之政,而是天下大政。
柘阳子劝说之后,一直看着费君,费君叹息道:“如此一来,费国近泗上,这墨家陈兵四周,竟可能会先攻打我们啊。”
“费国的封君,恐怕都要面临战火,毁掉他们的封地,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啊。”
“而且,此事行险,万一齐魏不至、天下诸侯不曾响应,以墨家之势……你可能守城三月不破”
“再者,纵然保全了社稷,费境竟成天下角逐之战场,我的赋税从何而收亲贵害怕墨家报复,必要反对,万一将我驱逐,又该如何”
费君质问道:“你的想法或许是对的,可是并不能够做啊。齐魏出兵,此事尚未可知,五五之数。若先驱逐墨者,墨家直接出兵或不出兵,这又是五五之数。而义师出征,齐魏不至而墨家攻城,能否守三月以待援兵,又为五五之数……”
“不可行啊……”
柘阳子急道:“此尚且或为五五之数,可若是放任不管,便是五五之数都没有啊。”
“况且,若真的墨家攻费,我们不能守,您可以逃亡出国啊。只要您首举反墨之旗,将来尚可复国。”
费君摇头道:“即便复国,也不过傀儡!”
柘阳子厉声道:“若行此策,尚可做傀儡为君。若墨家得势,欲做傀儡而不得啊!”
说完之后,柘阳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退后,费君却不怪罪,叹息一声道:“此事休再提。费小,不足以动天下。墨者近,义师雄,若大国反墨,我尚可跟随,让我先反墨逐墨,这是害我。”
柘阳子知道费君的脾气,此事恐怕已经不能够劝下去了,便问道:“那么君上准备如何做呢”
费君道:“不反对墨家,只反对变革。”
“我准备告诉墨家与民众,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古制如此,不可变;礼法之尊,不可废。这就是理由。”
“况且,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若变革,那便是不孝。难道墨家要逼我做不孝之人吗”
“这些理由,总是可以搪塞过去的。至于国人,便可免除他们今年的赋税,以让他们得利,这样就不会反对了,便是仁政。”
柘阳子默默无语,心道有墨家的仁为爱己之前,您说的这样的仁政,哪里能够说服众人呢
又想,如今民众要的是制度与变革征税,这是大利。你只是免除今年的赋税,说是仁政,这是小利。若是以往,你或许能够说服民众,可现在墨家善辩,他们在背后煽动,难道你还准备像以前一样愚弄民众吗
时代变了……您却还守着过去的经验,民众不再是以往的民众了啊,理所当然的一切都被击毁,不能够再用以往理所当然的道理说服他们了啊!
可他不是国君,自己所能劝诫的也只能到这里。
他只是国君的男宠,旧制度的受益者,而且这种受益和国君息息相关。
可现在,在饱读了许多墨家学说的柘阳子看来,这就是自求死路。
“事败矣!”
柘阳子暗中感叹一句,不再多说,只站在费君的身旁。
两日后,柘阳子从宫室离开,得以休沐。
宫室之外,民众仍在等待。
柘阳子心想,这关乎民众之利、又合墨家之义,只怕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他在劝说费君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费国的事拖入天下,自己跟随费君逃亡,这样将来复国还能做傀儡,自己的利益也能得以保全。
终有一日,自己可能“年老色衰”,但若有跟随君主逃亡之功,将来在诸侯的帮助下复国,总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现在费君已经拒绝了自己的建议,而且还在用以往的想法来忖度这一次的事态,事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愤怒的国人会怎么办
怒火之下,没有提前准备,会不会被愤怒的民众杀死
天下各国,杀死国君的事太多了,弑君不仅是贵族的专利,有时候为了个好名声也会让愤怒的国人动手。
一旦费君被杀,自己又将立于何地自己的富贵、财产以及地位,又将如何
离开了君主的宠爱,自己一无所有。
君主若是败亡,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逃亡吗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贵族,逃亡到国外,那当年晋国六卿之中的三氏逃亡,如今还剩下多少势力自己这个小小贵族,逃亡还能剩下什么
宫室之外的民众们安静的可怕,柘阳子心想,这就像是施刑的时候砍下别人的脚趾,砍下的瞬间,那个人并不会大声嘶喊,反而会忽然安静一下,等到片刻之后才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之声。
这是一样的道理……
柘阳子这样想着,绕开了安静的有些可怕的、仿佛夏日骤雨之前的安静
第六十五章 染缸
动荡的前夜,是混乱的。
就像是黎明之前的黑暗,无月无日,漆黑一片,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人能够清晰分辨。
或许前一天还是提议屠戮民众的刽子手,后一日便摇身一变成为为民求利的先驱。
如果这只是一场政变,贵族之间的合纵连横实属正常,一如当年宋国政变之时太祝跳反使得政变的胜利者成为了宋公。
如柘阳子、如被蒙在鼓里的季孙峦,这些人的作为,都是一场政变不可或缺的因素。
墨家是尚贤的,这是墨家的几大核心学说之一。
但在适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在泗上开始进行农业变革、技术变革、墨家将作坊垄断技术收入的大半拿来开办教育、用强制的方式将大量的接受了基础教育的人送到泗上村社之前,什么人才能成为贤才呢
最起码,要是最低阶的贵族,才有可能成为贤才。
因为读书识字,是需要一定的脱产的,没有财富、血统、封地,也就很不可能成为“贤”才。
柘阳子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贤才”,因为墨家谈:非义不富、非义不贵。而墨家又说上古之时十人十义、百人百义,这富贵与义相关,但这义却不是固定的。
墨家在泗上花了许多的钱财、蛰伏了许多时间,都是为了让“尚贤”这两个字,成为真正的“尚贤”,否则的话便只是一种血统论的延续——农人不是不贤,而是没有钱财和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又如何能贤
如果没有泗上这十余年蛰伏隐忍的教育,没有这些年将义师的军营办成一座座启蒙的学堂,费国今日的事,终究跳不出一场政变的内核。
只不过墨家的尚贤,为这样的政变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到头来上台的“贤人”依旧还是贵族,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获取到足够的知识。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这不同就在于宫室门前等待消息的国人。
这是天下有史第一次国人主动追求自己的利益,因为那些穿着短褐破衣手捧地瓜土豆的人站在宫室门前,于是这一切都变得不同,不再是一场政变。
在季孙峦这样的不受待见、半是主动半是被引诱变更了经济属性阶层的庶子公族与卫让谋划如何购买兵器发动政变的时候。
在柘阳子这样的旧贵族野心家,为了始终能够骑别人而不被别人骑,从两日前不惜费国流血一旬的刽子手准备摇身一变成为为民求利的旗手而琢磨细节的时候。
在费君犹豫是否发动反对墨家的、维护礼制的“圣战”,担忧贵族们因为墨家近在咫尺的攻击而反对的时候。
在费国的贵族们认为这件事可以依靠“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古制如此,不可变;礼法之尊,不可废”来搪塞国人民众的时候。
这一场变革的真正力量,正在宫室之前沉默着,沉默的太久以至于那些善于政变的贵族们都已经忘却了他们的存在。
贵族们总觉得,民众可以利用,但却不能够依靠,于是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场又一场的弑君、政变就这样不断地换汤不换药。
可这一次,这些沉默者中的一些人,决定既要换汤,也要换药。
于是费国国都的这件事,便和以往的那些事大为不同。
宫室门前聚集的人群中,有这样一个很普通的人。
三十多岁的年纪,方脸、黑面、短褐、草鞋,额头上布满了被滋润万物的阳光暴晒之后留下的皱纹。
大体上,在宫室门前聚集的人,都是这般模样。
或许这个人叫葵,葵菜的葵,这是一种农人常以用来代替不足的粟米的蔬菜,也是农人中常见的名字。
或因本地土语的缘故,因为无姓,人们偶尔也会常常称之为阿葵。
此时的葵,手里捧着一个黑乎乎的、地瓜面的窝头,一边咀嚼一边和旁边的人咒骂道:“我看国君就没有变革的心思,就算是生孩子也没有这么慢,我妻子生第三个的娃的时候干着干着活就拉出来了,这都几天了”
“要我说,徐弱说的挺好,可是就没道理。墨家不是讲理不讲礼吗我看徐弱这理就没有理清楚,还不如咱们在义师时候的连代表讲的清楚。”
“信国君哼……还不如信老虎不吃人、恶狼不吃肉、狗不吃屎、牛不吃草!”
满口的粗鄙之语,并不影响葵的食欲,这黑乎乎的地瓜面窝头吃起来有些微微发苦,并不怎么好吃,但怎么说也比他的名字葵菜好吃。
早许多年地瓜土豆便引入了费国,成为度过荒年的重要粮食。地瓜想要如同粮食一样吃,要晒地瓜干,这地瓜干可不是煮熟了之后晒的亮黄色的那种,而是生的时候就晒然后碾成粉储存,稍微遇到阴雨天就会发霉,然后便在舌尖漾出贵族们难以下咽的苦味。
这样食物的存在,让葵如今可以站在这里,否则他早就选择了逃亡。
现如今嘴里骂着的那些话,一些与他早年相识的人听到,或许会记起很多年前葵常说的那些话,却与这些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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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丑闻
今日仍旧骂,而且还是一边啃着地瓜窝头一边骂,竟把骂声当做了菜肴,嚼起来津津有味。
往上数十八代,已经跳出了费国的范畴,而是鲁国的桓公、季友的父亲。再往上跳几代,那就是要连同周天子、晋侯、燕侯、鲁侯全都捎带上。
大约此时的天下,有两族。一族血贵,一族血贱,甚至可能都算得上是两个物种:既不通婚,也算得上是生殖隔离了。
葵等人骂的正欢的时候,宫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孟胜等人从宫室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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