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有时候,美是主观的,也是可以引导的。如今泗上便有许多穿上衣裤子类似军装的人,并以为美,反正他们原本穿的也是短褐,大家都觉得美,而且拥有权力的墨家高层也多这么穿,倒是也带出了一股潮流。
博邑城中原本邑宰的官邸,如今已成了墨家义师的指挥所,门口比值地矗立着几名高大雄壮的义师士卒,火绳缠在身上,腰间还有铁剑,侧后还挂着几枚铁雷,一看便是精锐。
陆陆续续有人进入,进去的时候查的严格,便是一些熟悉的人也要对照书信的印信,出来的时候便松散的多。
院落内,不少人正在和适打着招呼。
有称呼为适帅的,那多是军中转回地方的。
有称呼为先生的,这多是适在泗上主观宣义和教育时候的嫡系。
也有称之为贰巨子的,这算是墨家内部正常的称呼。
当然,也有一些直接称之为适的,他们在墨家中的政治地位可能不高,但一定是甲申年之前就加入墨家的老墨者。
适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他的记性也好,也确保没有人有被冷落的感觉。
招呼之后,便道:“人差不多齐了,咱们就先开个会吧。说说这一次调你们来的任务。”
众人纷纷翻出了口袋里被泗上众人开玩笑说“看看腰袋里有没有纸本便能知道在墨家是不是干部”的纸本,就地跪坐在地上。
这里不是泗上,并无太多的凳子、桌子,但是跪坐的习惯众人还有。
也有些实在学不来这些贵族已有的礼仪的,便就近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待众人安静下来,适便道:“你们这次来,也都知道,是来主持分地事宜的。不少人在泗上主持过分地,这里不比泗上,有几件事我还是要说一说的。”
“以功利而言,这一次齐国贵族逃亡,土地分配给庶民……为的是咱们能够获得齐国民众的支持,也是为了洒下火种。就算说有一天咱们撤走了,民众也会知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制度、还可以耕者有其田。”
众人纷纷拿出木炭笔亦或是用毛笔,记下“耕者有其田”这句话。
适又道:“但是,咱们分地的理由是什么咱们墨家,是讲天志的,这分地的缘故,就不能够不符合咱们的大义。”
“正是,道法自然,天地即为自然。咱们是认同道法自然之时,天地生人生万物,这天下归于天下人。”
“按照天志来说,劳作是可以生产和让财富增加的手段。”
“道法自然之时,土地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归属于天下所有人的。随着人们学会了劳作,用劳作使得土地产出了作物,这土地变为了耕地,那就不只是自然状态下的土地。”
“耕地,便成为了自然状态下归属于天下的人的土地,和经过劳动改造后可以产出粮食的土地的聚合体。”
“《诗》云: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诗》里我看唱的就很好。贵族们不稼不穑,没有针对土地有任何的劳动,凭什么耕地要属于他们呢”
“天下九万里,土多而壤广,肃慎之北、縛娄之南,土地宽广万里,可那些土地不经过人的耕种劳作,对于已经非是自然状态的天下而言,便只是土地而非耕地。”
“耕者有其田,是目的。”
“但凭什么耕者有其田因为耕者,使得土地本身附加了他们的劳动,使得自然状态的土地不再是单纯的自然,他们理所当然地可以拥有自己在上面劳作的土地。”
“就像是海里的鱼一样。”
“海里的鱼,属于天下人。但是不捕捞,那鱼便无意义。你更不能说,大海广阔,便属于某个诸侯、某个大夫的私产。”
“渔夫捕捉了,那么别人想要鱼便要买。可为什么在土地上,他们就不能理解了呢难道说渔夫捕捉的鱼,可以归属于渔夫;但耕者耕种的地,竟不属于耕者”
适在那侃侃而谈,用的也是资产阶级启蒙学说的道理,用来摧毁贵族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根基和基础。
自然状态的人和世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泰山之阳(三)
适的这一句一刀切,在场众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都明白其中的缘故。
泗上墨家执政,原本一些拥有土地的贵族,“被迫”地成为了经营性的地主或者入股参与了纺织、矿产、手工等行业。民众赎买的钱给予那些贵族,而贵族手里捏着钱又不能坐吃山空,只好投入到泗上蓬勃发展的手工业之中。
加上墨家的技术领先、楚国越国诸国市场的免税,手工业利润极高,完成了成功的转型。
随着五年、十年亦或是二十年的赎买期结束,大量得到了土地的民众也有了更多的消费能力,当外部市场逐渐饱和的时候,泗上以自耕农为主体的内部市场也开始发力。
但在齐国,再这么弄就不合适。
那时候不说什么天志之下劳动者理所当然应该拥有土地,那是因为需要暂时稳固泗上的那些贵族。
现在泗上的旧贵族要么在当年的彭城平叛中死的差不多了,要么就乖乖地成为了经营性的地主和入股纺织矿冶行业的新兴资产阶级,如今贵族拥有土地的道义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诱惑。
说到底还是利益,真正想要维护礼制的贵族没几个,其实他们想要维护的是温情脉脉的礼之下**裸的利益。
原本墨家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希望得到天下士人关切的殉道者的模样。
现在,则是兵强马壮,损害时代进步的便直接碾过去的霸气。
干部不足,人手不够,天下诸侯的压力,这都导致了这一次齐国之战的占领很难长久,一刀切最是可以发动民众,也是唯一可以在墨家撤走后让齐国长城之南几十年内民众革命气氛高涨的手段。
能够参与这一次会议的,无不都是信得过的人,墨家的自己人,其中的保密条令也自然清楚。
占据齐国最终要撤走,这是大战略。一旦田庆知道了,只怕主动进攻就无从谈起。
适敢这么说,也是认定了这些人不可能泄密,高孙子那边主要是查管这样的事的,适很是放心。
大方针定下来之后,也就谈了一些细节,便散了会。
庶归田这样的一批已经抵达博邑的小青年自然没机会参与这样的会议,但这次会议定下来之后他们也就需要奔赴第一线,展开分配贵族土地的工作。
或许他们这些人在议定的名单上,只是一个个可以丈量土地的“工具”或者数字,但对于那些急切渴求自己土地的几万农夫而言,他们却又是希望的化身。
在博邑只是住了一日,庶归田和几个同窗便接到了命令,要参与梁父一代的土地划分丈量工作。
带头的组长,是个甲申年便入了墨家的墨者,姓孙,名璞,字襄,应该是齐国田氏一脉的旁支。
庶归田等人在这些甲申年便加入墨家的墨者面前,一个个老老实实,收敛了平日的嘻嘻哈哈。
这倒不是说因为孙璞身上残余的那点贵族血脉的缘故,而是在庶归田看来,在甲申年能够加入墨家的那些人,无一不是一身的本事、满腔的热血,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知道的那点道理实在是可笑。
他猜的也不错,能够派往梁父主持土地划分和清量的,却是也必须要是人才。
这一次齐墨之战到现在,以博邑为界。
博邑西北,济水流域,那里的群众基础要好得多,因为平阴军团的覆灭,大梁的齐人被俘之后经过了一番教育然后释放归乡。
那些庶民正可以作为配合墨家后续工作的主力,博邑西北就要简单一些。
而博邑东南,那里的庶民一部分隶属于梁父大夫先行入费,如今和临淄军团合流,并未被歼灭。
大量的贵族在军中,并没有如同平阴那边被墨家的武力踩在了脚下,使得民众心中放心。
而随军出征的庶民尚未被俘,乡间民众终究对于墨家有几分不信任,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人。
梁父邑更是如此,孙璞被派往这里,也正是组织上认可了他的手段和本事。
晚上的时候,庶归田等人和孙璞等一些年长的墨者一起吃了顿饭,都是军中的简单餐饭,互相认识了一下。
饭后,在这些年轻人归去休息之前,在无人处,孙璞便叫住了庶归田,问道:“你父亲可还好”
这样的问题庶归田听得多了,也知道孙璞能够和自己多说这样一句余外的话,并非是因为自己,于是很是熟练的回答道:“身体尚好。很硬朗。”
孙璞也就点点头,很是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兄弟姊妹四人”
“嗯。大姊和长兄都在赵地。仲兄在家,明年就要服役了。”
既说是在赵地,再多的也就不用说,显然就是在高柳附近。总归是庶归田有个好爹,潡水一战后起名的事,墨家也多有知晓。
这时候又有几个中年人走过来,孙璞便摆摆手道:“你好好做事,先去吧。”
庶归田知道恐怕那些人是要讨论明日去往梁父的事,他只是个临死调用过来写写算算的,一些具体的策略他不能够知晓,便即离开。
次日一早,四五辆马车载着这些年轻人,还跟随了四个义师的连队,朝着梁父而去。
…………
梁父城外,一处封田的庄园内,一名须发已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泰山之阳(四)
老人听到田庆大军并无动静的消息,长叹道:“庆子昔年领军出战,勇猛精进,并不畏首畏尾。如今,怎么还没有攻下赢邑不得赢邑,便进退两难……这可真是……”
他摇摇头,哎了一声,说不出的无奈,半晌道:“勿忘在莒、勿忘在莒!昔年之勇猛决断,难道年纪一大便要畏缩了吗”
此时尚无乐毅破齐七十二城唯余莒和即墨的故事,这勿忘在莒也就很难理解错,说的正是当年管仲规劝齐桓公,要像是当年年轻在莒为流亡公子时候那样勇猛精进有拼搏精神。
家臣这一次听得懂,他又不懂军略,但觉得既然家主这样说,那怕是没错的。
昔年家主也是项子牛的家臣,侵鲁几战由中士升为上士,封田四井,为一方鄙师之长。
项子牛争权失败后,老人便让儿子袭惩了上士之位,让儿子做了田氏的封臣,自己以示忠贞而并不做田和的封臣。
梁父本是鲁地,这里的民众并非是齐国的基本盘,因而编练封地上的农兵称之为鄙师。
上士按照周制,为一旅之长,武王伐纣的时候,上士得封田一井,这一井的封田为封地,封地上的农民是和土地绑定的,可以是奴隶也可以是农奴。
在封地之外,还要管辖大约九井的土地上的农夫,这九井土地上的农夫在战时需要提供一辆战车、三辆辎重车,以及跟随的徒卒凑为周制的一旅,上士在战时的时候就是旅长,而在平时则是地方长官。
管仲改革之后,齐国的军制发生了变化,但是集权之后便是五公子之乱,而且当时集权军制变革的地方也都是临淄附近,梁父并未实行。
梁父城外的这些封地上的民众,随着国野之别的消失,也需要从军。不但要从军,而且因为原本是鲁人的缘故,不但要从军,还要在给封主的封建义务地租之外,还要给国君缴纳什一税。
临淄附近的齐人税少而要履行军事义务、征服的鲁、宋、郑等地的人倍税必要的时候也要履行军事义务。
名义上的四井封地,实际上数量更多一些,而且在自己的封地之外的民众,也是需要向他履行封建的公田义务的。封地类似于私产,而封地之外的辖地则属于君王,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贵族的封地始终都在增加,每一次征战,贵族可以得打赏赐。
而征战的时候,本地的民众出征,更难缴纳各种丘甲赋、十二税、封建地租、高利贷等等,伴随着私有制逐渐开始出现、授田制不再那么严格,大量的私产土地也都集中到了贵族手中。
再者,贵族还有隶子弟投靠,贵族的封田不再君主的封建义务之内,封地是为了征召私兵和祭祀祖先的,封地之外的辖地,那才是需要为君主履行封建义务的。
这样一来,贵族的土地和劳动力不断增加,早已经打破了原本规定的四井封田。
其实四井的封田,也已经违礼了,上士授田只有一井,但那都是周朝开国时候的规定,如今人口财富土地都在不断增加,并无几人遵守这一规定。
躬身的家臣曾大致算了算,家主的封地、禄田、私田等等加在一起,在加上后来赏赐的,实际上拥有的实际土地大约在十二井,也就是大约一万多亩。
而在封田和私田之外的大约三十井的账面辖地内,其中的部分名义上的、辖地的庶民而非农奴需要耕种的公田也并不全部缴纳给国君。
“公事毕、乃敢致私”的这些人,并不是贵族封田内的那些农夫,而是说辖田内的农夫。
这一次嫡子随梁父大夫出征,为鄙旅之长,按照等级义务,携带了四辆车和大约三百名徒卒,同时还携带了自己封地内的私兵大约二十,那才是作战的真正主力。
谁也没想到齐墨战争的局面会发展成这样,如今墨家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破齐城,封地上的私兵已经不多,就算全部在,集结起来,又如何能够抵挡墨家的义师
况且他终究也只是个上士,实力不济,那些上卿下卿上大夫都失败了况于上士
如今又传出墨家要分地的传闻,愈演愈烈。
这边还好些,总算没有南济水一战的局面,大量在军中的农夫受到了“蛊惑”而归乡,毕竟军中是天然的组织,被俘也是远胜于农夫分散的组织,最容易宣传。
如今城中已经开始乱了,城外这些乡鄙之地的农夫一辈子可能也就跟随封主出征才有机会离开百里之外,墨家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扎根在各国农村,只能在各国的城市有足够的影响力,毕竟此时的城市也是以农业为主。
现在齐国的贵族们纷纷北逃,或入临淄,或越长城,并无几人还留在自己的封田内。
家臣心中担忧,前几日规劝过一次,今日墨家已经开始放出风声要分地了,他便不得不再劝一句。
于是道:“家主……墨家此番来,恐怕会有些难办。梁父城内,多数君子都已北撤,您难道不走吗”
“宗子在军中,并无危险。您若留在这里,恐怕宗子心中担忧……”
“不若收拾车马,即刻离开。如今尚可还能走,我听闻,墨家并不严查……”
“宗子一在军中,参与了武城之屠,只怕墨家会借此而生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