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那谋士摇头道:“公子,公子午和墨家诸人可有私仇”
田剡摇头道:“并无私仇。只有义怨。”
那谋士便道:“既如此,公子午这个人对墨家并不重要,但是那个屠城的下令者对墨家很重要。墨家会在乎是真的公子午,还是假的公子午吗”
“墨家在乎的,只是下令屠城的那个公子午,而非是作为您兄弟的那个公子午。”
只此一句话,终于点醒了田剡。
&nbs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七)
田剡虽优柔寡断,却也是从小接受了完整的贵族教育的公子,谋士们的话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如今临淄城的政变,是由他来主导的。
但是,他的调子起的太高,用了宁民二字,以至于民众“真的”因为他要宁民利民,以至于民众竟然真的组织了起来,而且竟然自发地攻下了几处现在看来极为关键的地点。
这就让他有些坐不住。
再这么发展下去,谁是主导者
是临淄的民众自发还是他这个田氏公子
真到了民众自发的那个阶段,又将他这个田氏公子置于何处到时候真的学学商丘政变,弄出什么可以约束君权的法,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田剡也觉得谋士们说的很对,自己和叔叔之间的那些问题,就蹩着一个田午。田午如今已是“必死”,那么他和叔叔之间的许多事都可以商量解决。如今自发组织起来的临淄民众,才是心腹大患。
他思索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选了一个能言善辩之士入宫,和田和谈谈。
谈谈现在的局势,谈谈田氏的未来,谈谈这一场大战之后废墟中的齐国又该如何走下去。
…………
宫室之内,当能言善辩的士带着几名从沂水逃回的贵族出现在田和面前的时候,田和怒斥道:“叛逆之贼,如何敢来”
嘴上怒斥,但是眼睛却盯着那几名从沂水逃回的贵族,心中大惊,暗道:“莫非午儿竟被墨家抓获”
这是他最为害怕的一种可能,如今局面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作为一国之君,父子亲情也是可以舍弃的,但这前提是自己还有其余的儿子可以延续自己的血脉。
他和田剡都是田氏,而且论起来田剡的父亲和他还是亲兄弟,两人一同搞死了那么多的兄弟,然而一旦涉及到君位权力,莫说亲兄弟,就算是爹妈也得该杀就杀。
现在田和面临的局面实则很难看。
他是齐侯,但太子是自己兄长的儿子。
他有班底,自己的兄长也给田剡留下了足够深厚的班底。
田午是自己算是最出息的儿子,也是母系一族还算有势力的,只要自己铺好路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死后,是有可能政变成功的。
但是如果田午死了,那么自己除非彻底击败了田剡……不只是击败田剡,还要彻底铲除自己兄长留下的那些势力,才有可能让自己的幼小的、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坐稳齐侯之位。
去岁攻打费地,他让田午作为副帅出征,也正是为了让田午能够在军中得到足够的资历。
魏击的地位为何如此稳固为何魏斯可以让弟弟做相国、可以把小儿子封到中山因为魏击十六岁出征,西河、中山都立下赫赫战功,军中贵族支持服气,所以魏斯不用担心弟弟造反、不用担心别的儿子学一番“曲沃代翼”。
田和的想法也差不多,只是不曾想这费地之变不但没有让田午获得功勋,反而还和墨家结下了公仇义怨。
如今平阴军团覆灭、临淄军团覆灭,他手中的两支野战军团都没了,整个齐国的政局已经彻底混乱,这正是如此,他只有放手一搏,争取干掉田剡,为儿子铺好路。
田午舍弃了临淄军团,亲帅八千精兵想要突破沂水,这件事田和其实是赞赏的。
力能改命,他虽然宣扬黄帝是田氏高祖、宣扬田氏代齐是黄帝子嗣战胜了炎帝后裔姜齐,但实际上那是说给无知民众听的,他自己可不会信。
赢邑和梁父被墨家抢占的那一刻,实际上田午这一次镀金之旅就算是适得其反了,这时候不考虑什么身后骂名,带兵回来政变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自己坚守宫室,这也是他没料到的一点。
此时农兵合一,但是农民没有士的组织,就是一盘散沙,政变的主角还是各自手中的私兵甲士。
封臣的封臣不是自己的封臣,这是封建制的精髓,也是春秋列国如此多政变的原因。韩赵魏的封臣效忠的是自己的家主宗主、效忠的不是晋侯,这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田和用之前政变的思维方式来考虑这一次政变,却忘了考虑第三方墨家的势力,以至于那些散沙一样的民众被隐藏在临淄城中的墨者组织起来,和田剡配合控制了城中局面。
困守宫室,三里之城,若无田午的那八千精锐,绝对是守不住的。
现在许多贵族还在观望,不敢确定应该站在哪一边。
田午的消息,他很重视,不只是父子之情,更是贵族们是否会继续支持的一个巨大因素。
嘴上骂着田剡派来的辩士,心中却不得不紧张田午的存活。
那几名逃回的贵族便将他们眼中的沂水之变一一道出,他们并不知道田午带着一众亲信想去朝鲜,只知道田午撇下了八千部众不知所踪。
这几名贵族都算是眼熟,田和知道这几人都是跟随田午的,他们既是这样说,只怕十有**就是如此。
又仔细询问了几处细节之后,确定无疑,田和心中荡起的波涛不好表现在脸上,强自镇定。
那辩士见状,忽然道:“传闻公子午已入宫中,藏身苑林。公子剡此番为宁民而举义,民众思定,不欲再战,君上何不交出公子午,以为社稷”
田和一怔,他知道田午根本没有回来。
而且若是田午真的逃回来了,田剡又怎么可能派人来谈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交出“田午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八)
那辩士来之前,已经与田剡细商了许多事,什么条件是可以答应的、什么条件是不能答应的,早有计划。
事到如今,田剡虽然稳操胜券,但这稳操胜券的对手是田和。而另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危险,在田午沂水逃亡之后已经成为了主要矛盾,是要重点提防的。
禅让交接,可以让田氏一族保存更多的实力,可以对民众形成力量的碾压。
而且墨家那边以为田午是要回来政变的,大约也是不想要弄出一个庶民审判诸侯这样的大新闻以至于天下震动。
可真要是消息传到墨家那边,说田午跑了,墨家那边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搞更多的事
临淄城内的民众万一真的有什么诉求,墨家出面,那局面可就难看的多了。
所以当前局面之下,越早结束内乱,就能保留更多的贵族力量,就能让齐国贵族依旧可以处于统治的地位,也能够解决“合法性”的问题。
换言之,现在周天子已经给了田氏名分。
那么,田剡希望自己的上台,是叔叔禅让给自己,而不是自己以“宁民”为口号暴力夺权。
因为他田剡今日可以用“宁民”的口号暴力夺权,明日民众万一用“利民”的口号暴力夺权怎么办
宁民是政变的口号,但田剡不想让他成为自己执政合法性的名分。
想要转变这种执政合法性的性质,就必须要演一出戏。
到时候,贵族之间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兄弟情谊、同族感情就要被大书特书,取代之前喊得“为民之宁”。
整体的节奏应该是:田和罪己,幡然醒悟。禅位于侄,田剡不敢受,拜再三并说自己是为了齐之社稷、田之宗庙,非是为了自己,要讲德、要讲礼、要讲默默温情、要讲等级制度。
如此再三推辞之后,田和再表示自己实在是老迈了,请田剡一定要继承君位。
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保持原本的分封建制的道德观。
要不然,田剡提着田和的头说他不义自己诛之,那以后他田剡要是不义,民众诛之,又怎么办
本来贵族之间的政变,还是讲究礼的,今天我杀你,指不定明天别人就杀了我,出来混总会还的,所以最好还是不祸及子孙。
但这是一个囚徒困境。
晋国曲沃代翼开了个好头,三族被灭,宗室许多人被屠了个干净,一个不留。
随后的齐国五公子之乱,更是逼得一众贵族不得不杀对手全家,要不然儿子就得死,后代就得被屠。
大家都杀政敌全家,自己不杀,那就要吃亏。
这正是田和担心的地方,如今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田午的逃亡意味着他最后的希望破灭,所以他必须摆正自己的立场,不能再从国君的角度去考虑,而是要从父亲、从田氏族长的角度去考虑。
田和的意思,你看,我都给姜齐留了一城食邑,实践证明,只要手段得当,翻不起什么风浪。
此外也是做个态度,我田和无所谓,但是我这一派的贵族、我有封地的儿子,都看着呢。
你田剡现在希望政局立刻稳定下来防止墨家以此为借口兵抵临淄、民众暴乱,我田和现在虽然赢不了你,但是我能搅合的你不安宁。我当不了国君了,但是我死之前可以让我的儿子、我的亲信、我的部下们琢磨着叛乱。
辩士对此早有准备,立刻唱到:“君上昔日曾以《棠棣》为训,求同族和睦、兄弟和乐。”
“公子深以为然。”
“正是: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天下的情感,最亲的还是同族啊。”
“死丧之威,最能想到自己的,还是同族兄弟。”
“兄弟关起门来争吵,可要是遇到了外面的欺辱,却要同心。”
“将来安定的时候,或许亲族兄弟就不如朋友的感情好了,可真要出了事的时候,还是同族最可靠啊。”
“如今墨家蛮横,如纵横中原的盗跖,这正是丧乱未平之时。”
听上去这是在谈感情,实际上感情是没有用的,辩士说完了兄弟亲族的重要性,又道:“公子曾读史,每每读到晋献公时,桓、庄诸公子被夷族灭家事,尝抚卷长叹。晋分三家之祸,正是可以悲伤的故事啊。”
其实要以史为鉴,也不用去找晋国,齐国的事也差不多,要不是五公子之乱,姜齐的势力无限内耗丧失殆尽,田氏如何能代齐
道理是一样的道理,总不好拿着田氏祖先的那些事来做比较。
田和亦叹道:“这的确是值得悲伤的故事。兄弟若睦,晋若不分,何至于如今魏赵反目、蛮楚横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够信任的,终究还是田氏亲族。纵然有些恩怨,但比之无君无父的墨家,还是亲族更可以相信啊。”
“他能够这样想,我的兄长可以欣慰了。我也欣慰于立他为太子,这是没有错的。”
一听这话,辩士心中大喜,田和这话已经全然松口了,若不然田和应该说自己瞎了眼选了一个叛逆之贼做太子。
既然选他为太子没有错,等同于这次叛乱没有错,也就等同于大家如今可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关上门谈谈田氏一族的利益如何防止被暴民分走。
田和现在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自己不可能被封出一邑作为食邑,田剡不敢,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终生的软禁,但比起饿死或者齐桓公那样蛆虫从窗户爬出去要强。
姜齐的那座封邑,是因为姜齐一脉已经没人了,所以原来的齐侯吕贷可以有一座城。
现在田剡的意思既是要保留田和的血脉,那么田和自己就不需要封地为祀了,做好被软禁一辈子的准备就好。
这辩士也趁此机会,避而不谈怎么对待田和,而是将具体的关于田和子嗣的分封细则说给了田和。
第二百四十三章 齐国的路(一)
田剡想问的这些问题。
太难了,也太复杂了。
田和得位不正,田和这二十年时间一直沉浸在和兄弟亲族的内斗之中,但却并不代表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有时候,统治阶级总能比被统治阶级更早地领悟那些世间的客观道理,因为他们需要反着用以维持统治。
所谓屠龙术,真正的精髓是庖丁解牛,而非是按图索骥。将那些统治中的虚情假意的默默温情去掉之后的残酷世界展示出来、告诉天下人这天下是如何运作的,然后从这些客观的道理之中寻找矛盾从而解决这一切。
一国之强,一姓兴衰,天下兴亡……这一切,如今有太多的解释。
天命。
德行。
轮回。
神愿。
太多太多,尤其是在这个变革的时代,群星闪烁之时、华夏青春之际,对于天下的一切有太多的解释。
不过其实这些,田和都不信。不信天命,不信轮回,也不信德行神愿,否则他如今就没有资格成为即将退位的齐侯。
二十年前,公孙孙的死,让压制了许久的田氏内部矛盾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二十年内,兄弟相残、亲族相争,田和不是没想过做齐桓晋文,只是萧墙之祸不能解,他纵想了许多,只怕也无力也无能去实施。
田和不想和辩士说太多,有些东西也是这个辩士所难以理解的。他觉得,或许墨家的那群人可以理解,但那些人正是他眼中现在最大的敌人。
唯一成器的儿子不知所踪,他现在的心态已经不再是国君、不再是齐侯,只是一个田氏家族的宗主,至少现在还是。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