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第六十六章 砀山围城战(十一)
皇父钺翎希望各国的使节能够通过这一次反击,看到一幕幕重义轻生的悲壮。
然而各诸侯的使节眼中,这就是一场愚蠢的反击。
三百多人出城袭扰的士卒被一次齐射打死了大半,二十多人被俘,剩余的都不管不顾地逃回了城邑。
对于这个作为,许多观察者用了左传中的一句话来总结。
楚国使者目睹了这一幕,许久叹息道:“困兽犹斗、况于人乎砀山以无策,又不肯束手,只有此败。”
看了一眼那几名被俘的城中士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叹,楚人使者心想,若是有一日敌国攻入楚都,且外无援兵、城壕蜿蜒接近,只怕自己也一样会为了忠诚和国君拼死一搏。
然而转念一想,这种拼死一搏又无意义。
他想,墨子当年说过一番话,什么是忠臣君王说什么自己就去做的人,不是忠臣,倒不如说是个影子。
真正的忠臣,也不应该在束手无策的时候自我感动于忠君而死义无反顾,以求内心的安慰。
真正的忠臣,应该在治国理政治军赋税上,提出足够好的意见,使得邦国富强民众安康,让敌国没有机会攻到都城,而不是选择在最后一刻无计可施唯有一死。
望着远方走来的俘虏,楚人使节摇摇头,叹了口气,问身边的泗上的陪伴参谋道:“这些人,将要怎么办呢你们和齐人作战的时候,齐侯和他们的家人用马匹、金铜赎回了那些贵族俘虏,可这里便不一样了。”
“宋人这一次一定是要分掉这些叛乱贵族的土地和财物的,你们只怕没有人可以索取赎金了吧昔年华元被俘,宋公以文马四百而赎,如今宋公斥责这些人为叛逆,又岂肯花钱赎回”
年轻的陪伴参谋笑道:“我们会用合于天志的真理说服他们、教育他们。当然,他们之前的罪行是不可以不被惩罚的,可能要送去南海建设乐土吧”
“去岁南海那里在苍梧之南发现了一座岛屿,蛮荒无限,好像听说以后再有这样大罪的人要送去那里流放吧”
“或称之南服荒徙之地。”
苍梧已经极远了,在苍梧更难,楚人使者可以想象到那座岛屿的荒凉,说是去建设乐土,实则便是流放,那里瘴毒丛生、蛇虫遍地,只怕比之楚之南疆更为蛮荒。
楚人使者心有戚戚焉,叹息道:“昔年管仲有射齐桓之罪,齐桓因其贤,恕其罪,使之为相,此求贤之正途也。”
“士人多贤,各为其主,或许应该考量他们的才能并且委任才是。”
他心中始终还觉得士人高于庶民一等,应该是稀缺的人才,只要出仕最起码也要有个一官半职才对。
然而那泗上的年轻参谋疑惑道:“可他们能做什么呢稼穑百工,所谓的君子不齿;打仗的话,按说这是他们的职业,可是仗打成这个样子,若是在泗上有人这样做非要被督检部抓走审查……那么,他们到底贤能在哪里呢”
楚人使者沉默不语,他的思维方式还没有转变过来,虽然他对于墨家的一些道义其实是有些支持的,但所接受的教育和泗上还不一样,难以体会这种时代变迁之下的金字塔坍塌又重组的轰烈。
泗上有自己的一整套东西,也就不再需要一些所谓的人才,尤其是以往认识几个字就可算的人才的人才,抛却他们以引为傲但在泗上并无用处的驾车和射箭技艺,实在找不出可以称之为贤的。
楚人使者想了一阵,问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些俘虏吗”
参谋表示自己不能够做主,让他稍等,且去请示。
指挥所内,六指听完了这个要求后,问身边的人道:“那几个俘虏应该都是死硬的,估计说不出什么好话吧”
军团的墨者代表笑道:“由他说去,这些不好的话,也轮不到他们来总结,我们听得多了。”
“也无需带人去反驳,各国是否出兵,不是靠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这世上,没有宋襄公这样的君侯了,剩下的都是些言利的人,哪里会有用自己的封国为天下制度殉葬的呢”
“他既愿去,那就去。”
六指也没有意见,便道:“既然城中反击失败,那就下令,严加防范,今晚是最重要的一夜,也是我们可能最为松懈的一夜。明日便可拓宽壕沟,炮兵部署完毕,砀山数日即可攻破了。”
“破城与否,才是关键。至于这些人的口舌,并无作用,徒增笑耳。”
他握了握拳头,嬉笑道:“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非要用嘴,那无非是因为打不过而已。随他去吧。”
命令传下,城外各部继续准备,又增加了四个先登营掷弹兵连队前往一线,以防今晚上的突袭反击。
楚人使者便在几名墨者的陪同下,去看了看那些被俘的士人。
但见他们怒目而视,在一群士卒的枪口和短剑下依旧神色坚定,高傲无比,当真豪气。
楚人使者暗赞道:“此皆真君子也。若于三十年前,必为勇士,可堪大任。咿!生不逢时。”
心中感叹之余,猛然听到俘虏中一人高声道:“看你头戴高冠,岂非楚使乎”
那使者循声望去,见一俘虏头发散乱,胸前的甲衣上有许多泥土和脚印,脸上沾着血但似乎并不是自己的。
楚人回道:“然。”
那俘虏高声道:“墨家不义,暴虐而害天下,宋之大尹为义起兵,明知必死,仍不退却。宋,小国也。楚,大国也。小国且有勇,大国却无胆,岂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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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砀山围城战(十二)
当日夜里,城中又组织了一次反击和对壕沟的破坏,但是效果寥寥。
到第二日,城中仿佛认命了一般,再也没有出城的意思。
城外的挖掘在中午就已经完工,拓宽的壕沟内已经部署了一些原本用于守城的臼炮,工兵们也在距离城墙二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布置好了炮兵的阵地。
剩余的士卒继续沿着第二道已经拓宽的平行壕向前挖掘,至于是否要挖掘第三道平行壕以最大程度地接近城墙,这要看炮击的效果。
这一日天气依旧不错,没有风雨,烈日当空,正适合决战。
十余门臼炮对准了城墙,更多的直射的铜炮正在沿着拓宽的壕沟运送,一旦臼炮开始发射,剩余的铜炮就要趁乱进入部署好的阵地,将城墙的守军拉入射程之内。
看了看太阳的高度,六指和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下达了开始轰击的命令。
硝烟不断在壕沟内升起,沉重的铁弹不断飞向城墙,壕沟前面堆积起来的柴草笼罩的白烟,为后面的炮兵将铜炮的部署展开提供掩护。
“不要吝啬火药和铁弹,火药用的越多,我们流的血就越少。人命无价,便不算人命,只算功利,火药总归便宜。”
六指如是说到,这是泗上攻城的战略指导,一直如此,不论是挖壕沟还是之字形掘进,一切均以少死人为第一要务。
透过望远镜,看到第一轮臼炮的炮击让城中的守军慌乱起来,大量原本应该部署在后方的士卒被送到了城墙前端,严阵以待。
透过透镜的玻璃,六指看到了一枚铁弹从天而降,将一处城堞砸碎,溅起的碎石击伤了几个人。
他摇摇头,心道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惨剧要到那些平射的铜炮展开之后才开始。
挪动了一下望远镜的角度,看了一下炮兵阵地上正在那里部署展开的炮兵,六十多门黄铜或是青铜的火炮在炮兵们的推动下,正在调整位置和角度,城头的几门炮也开始了压制和反击,但并无效果。
几枚铁弹飞到了前面用厚厚的土堆积起的胸墙上,松软的土质吸收了铁弹中的能量,并不能弹起。
早已经演练过许多次的炮兵在轰隆的炮声中,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将火炮部署完毕。
六指看了看时间,刚入日跌之时,距离天黑还有大约两个半时辰的时间。
回头问了一下身边的参谋道:“现在前边如果再多加一倍的人,昼夜不停,之字壕明天傍晚之前是否能够接近到城墙”
参谋略微算了一下道:“如果城中不反击、如果我们的火炮可以压制城墙,明天傍晚之前一定可以接近。”
六指点点头,又盘算了一下,下令道:“让炮兵调整炮口,按照预定的计划,尽可能让铁弹在城垒上弹起来,杀伤敌人。”
“让预备挖掘的那两个旅也带着铁锹和镐上去,加快挖掘,逼着城中守军上城头,作出威胁,让炮兵杀伤。”
“参谋们做个计划……”
他指了指正对面的城防的凸角道:“计划就是如果敌军承受不住火炮的轰击,我们在不挖掘第三道平行壕的情况下,直接攻下那个凸角。”
“攻取之后,要准备一场反击的应对,如何修筑对内的简易防御,以及各个部队的防守区间。”
“以点破面,越快越好。”
参谋们不需要过问这个计划是否一定要实行,只需要按照六指所言的思路,构建一个可以实行的计划。
正对面的那个凸角,热气球已经观察了十余次,各种角度的图纸都已经画了出来。
砀山城的防御体系是有漏洞的,因为这是城邑改造的,并非是专门的屯兵堡垒,所以内部没有二重堡,只有外面一层的星状结构。
只要攻破一个角,并且能够守住一波反击,那么城邑的整个防御体系就被彻底破坏了。
要制定这样一个计划,需要考虑的就是第一波冲上去的先登营数量、他们需要的屯兵壕沟的大小、城墙最后的护城壕如何突破、以及攻上去之后炮兵的轰击方向、防守用的简单土墙工事所需要的土方、运送的数量、以及可以展开的最大士兵人数。
这不是主帅需要去考虑的事,只需要有一个大致的构想即可。
傍晚之前,参谋们作出的预案已经拿出,前方的挖掘速度也和参谋们估计的差不多。
对照着地图,以六指为首的军团的高级军官们看着这份方案,各自点头。
计划中,需要四个先登营掷弹兵连队发动冲击,在冲击之下,要挖掘一个可以容纳一千人左右的宽敞壕沟,并且做出一个一次性可以出入百人的出击口。
诱使守城一方将大量的兵力部署到凸角上,炮兵轰击一个时辰便停歇两刻,诱使守城一方误以为要攻城,再忍受了炮兵轰击了一个时辰后再次进入凸角。
如此反复三次,大约正好是正午的时候,先登营开始攻城,炮兵立刻转换攻击方向。
同时在之前的轰击中,工兵挖掘臼炮的部署壕沟,将臼炮运送到更为靠近城墙的地方,一旦攻击开始,臼炮越过凸角轰击凸角的后方。
先
第六十八章 砀山围城战(十三)
可在这之前,天下并无这样的攻城用炮的手段,自然砀山的防御体系也没有考虑到炮击跳弹的威胁。
任何一种守城技术的提升,都是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概莫能外。
砀山考虑到了凹凸面、考虑到了更为厚重防止破击破城墙的外墙,但却没有考虑到炮还有另一种用途。
在攻城中,按照墨家的攻守城体系,炮兵取代的,是原本攻城体系之下冲车、籍车和床弩的地位,砀山城的城防过多的考虑了替代冲车的铜炮,却没有考虑其余。
半天的猛轰,泗上这边只损失了七个人,源于火炮炸膛。
那些出于不知名原因携带的、有些迷信的过年时候没有爆炸的爆竹,并没有保佑这些炮兵。
除此之外,再无损失,那些挖掘的工兵和步卒在近乎毫无骚扰的情况下挖掘着壕沟。
昨日下午开始炮击的时候,城墙上还有几个人会选择不管打没打中地放箭施弩,今日却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了。
城上的人更多地藏到了城墙凸堡的后面,宽大的凸堡上已经堆积满了因为跳弹而死去的尸体。
城中唯一几门用于守城的铜炮,也已经损失殆尽,被这种毫无规律乱跳的铁弹毁掉了六门,剩下的全都退到了最后面。
魏韩等诸侯的使者放下望远镜,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若是安邑阳翟遭受这样的炮击,又能支撑多久
更况于这些都城的防御体系,还就是原本火药时代之前的夯土城,符合铜器时代最优的周礼考工,却不符合新时代之下的理性天志。
当年齐墨之争齐国那么快就败下阵来,许多人惊讶于泗上墨家崛起的同时,也不免觉得齐国有些太弱。
毕竟距离三晋伐齐、逼得齐侯给越国驾车、给三晋跪求三分晋政这样的事才过去不久。
墨家很久没有打大规模的会战了,隐约的印象中泗上义师很能打,但具体能打到什么程度,却并无直观的印象。
这一次攻城,则深深地震撼着各国的使节,原来墨家一直所说的新时代,真的就这样到来的,新旧相较,差距太大。
魏国使者感叹道:“墨家攻城之术,殊乏智谋。但凡知兵者,都知道墨家必要从这个凸堡进攻,以力降智,却有如此效果”
韩使道:“皇父钺翎非不知也,实不能为也。他自然知道泗上的进攻方向,也知道泗上的手段,甚至于可以知道泗上一旦将壕沟挖掘到城墙下就要攻城……然而可怕之处就在于,就算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铜炮齐射,砀山城中守军又能怎么办知道泗上必要从此攻,却也不可能集结于城头承受铁弹乱飞之伤,若不然不消半日,军心溃矣。”
“此为攻城,若为野战,更加难敌。”
“炮兵猛轰一处,你便知道泗上必要从此破阵,又能如何”
“兵力集结,炮兵猛轰,损失必大。”
“兵力不集,则泗上步卒骑士必从此破阵,阵破则军亡。”
“实在难防。”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了劝阻君侯不要轻易出兵的想法,这若是出兵,此时实在是没有胜算。
本身韩国对于出兵一事就不甚热忱,韩人关注更多的还是郑国,对于宋国这块如今已经难啃的、被墨家划入势力范围的富庶之地,缺乏想法。
魏国使者也有一样的意思。
砀山城至今为止的攻防战,给了他很多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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