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徐弱便问道:“是什么个意思我们到底是守还是不守”
在郑地墨者组织的负责人和这一次从泗上来的墨者的负责人便问他道:“你登城观望许久,也曾参加过当年的费地之变。依你看,能不能守得住”
徐弱摇头道:“你不说守到什么程度,我没办法说能不能守得住。若是没有外力来援,早晚是要陷落的。但若是守个一两个月,单从军事上是可以做到的,前提是郑人得知道为何而战。”
“换而言之,如果是要守一两个月,以待天下局势有变,那么当务之急是政治而非军事。郑人根本不想打,那就算武器再好、守城的手段再高,怕也没什么用。”
在场诸人也都点头,自从十余年前适主管宣义部之后,一直都在强调军事服务于政治,而政治又反作用于军事,这一点他们很清楚。
郑人根本不想打,也找不到理由去打这一仗,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算是天纵奇才、太公望孙武子复生,也是没有办法。
主持会议的那个墨者便道:“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上级到底打还是不打,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如果将来一旦要打,郑城在手,那么主动权就在我们这边。”
“不谈那些变革政治的问题,单说如果郑人愿意守,单纯从军事角度上看,该怎么守才能守得住一两个月”
单从军事角度上,新郑也不好守。
按照以往的交战经验,城墙是决定守城胜负的关键,一旦城墙被攻破,整个城邑的防御也就完了。
弓弩铜戈的时代,新郑十米高的城墙是最大的优势,会给攻城一方带来极大的杀伤。
但随着火药的出现,这种优势化为了劣势,夯土墙挡不住铁弹的轰击,更挡不住掘进之后用火药炸开基座的爆炸。
魏韩的火炮不算太多,口径不算太大,技术也很一般。
但即便如此按照现在这种轰击频率,最多七天,城墙就要被轰塌。
城墙一旦被轰塌,从缺口中一轰而入,新郑陷落也只在一日之内。
至今为止,火药还未用于攻破任何一国的都城,一旦新郑毁于火药,整个诸夏的城防体系和攻守城战术都将发生变化,新郑的陷落将宣告旧式城防的落幕。
现在看来,破城并非难事。
徐弱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场的许多人都考虑过,所以当徐弱说起其实可以坚守一两个月的时候,众人心中多有疑惑。
不过这本就是一个讨论会,众人注视着徐弱,徐弱便道:“若是真的想要守一两个月以待天下局势有变,也不是没有办法。”
“既然城墙是弱点,我们为何非要固守城墙”
“放弃城墙,假装坚守,为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
“组织民众,后退百步,拆除房屋,按照沛邑彭城或者砀山那样的手段,再建一座简易的凹凸堡防线。不需太高,也不需太坚固。”
“这样,就算城墙塌陷,我们依旧可以退后到我们熟悉的城防体系上,消解掉魏韩的炮兵优势,就算他们攻占了城墙,依旧还是无用。”
“既是要守,又明知道这种夯土的、高但却不厚的城墙守不住,为什么非要把心思放在城墙上”
“而且,处处倍则处处虚,是故魏韩必要猛攻一个方向。他们既然选择将铜炮集中在一处,那么我们只需要在他们攻击方向的后面再部署一道防线就可以。”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次泗上派到郑国的,本来就有一些善于修筑城墙防御的人,或称之为墨守,主要就是负责修筑城墙防御的,都是精修过几何学和九数以及一些建筑学的。
原本墨家说动让郑国和墨家接触的理由,就在于说新郑要守得住才能够等来各国的斡旋。
只是郑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攻郑的不只是韩国,还有原本郑君臣幻想中可以借以为外援的魏国也伙同韩国一起。
徐弱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和想法,具体的如何布置第二道防线、放弃城墙,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但这个想法本身的价值就已足够。
几个精通这样学问的人略微一想,便赞道:“当真妙策。”
“若魏韩军将火炮分开,轰不开城墙;若其分开不轰城墙而以炮做大弩用,那城墙正可防守,他们攻城的手段还是原来那种你那个;若将其集中使用,则我们便可预知他们的主攻方向,令起一堡,厚积土防炮,集中火枪弓弩和城中铜炮,他们的铜炮便难再破。”
徐弱也正是这个意思。
死守城墙,那是火药时代之前的战术。
不是说夯土就防不住火炮,而是随着铜炮的出现,城墙应该朝着更厚的斜坡缓冲、更几何形状的夹角、增大行墙马面这个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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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背叛(中)
这种纲领性的内容说出来,其实对于在场的诸多墨者而言就已经很直白了。
二十年前楚人攻商丘的那一次是怎么做的
除了守城之外,还迫使宋国发生了政变和改革,使得宋国的民众得利,借助于守城之后民众集中在一起的机会,合理合法地进行一些道义的宣传。
今日郑国的事也是一样。
如果说,只要是战争那就是不义的,这对于转守为攻开始四面出击的墨家来说就不是一个说得通的道义:假如有一天墨家出兵魏韩,主动出战,那么是义还是不义
当诛不义和大不攻小冲突的时候,以何为先
这是墨家内部的路线之争。
是故这件事必须要讲清楚。
这一次墨家用了非攻弭兵的口号,但这个口号必须要说清楚其背后在修正了墨家道义下的合理性,不然的话对于将来天下的局势反倒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以墨家这些年的经验,什么时候各国君主最有可能接受民众的条件在有亡国之虞的时候。
民众强则君权和贵族权力就很容易被限制,尤其是民众内部有墨家这个组织在聚拢的时候更是如此。
况且,这件事本身也是解决郑国困境的一个绕不开的问题:郑人凭什么守城
就现在这种情况,君臣贵族们日富而民众日穷,等到打仗的时候想起来让民众守城,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即便两百年前长勺之战的时候,鲁侯还知道告诉曹刿自己多少还干了点人事,所以民心方可用。
更况于现在。
徐弱对于主持者的说法极为赞同,跟进道:“巨子说,我们要用一切合乎旧制度的、或者不合乎旧制度的手段,以利天下,以利万民。”
“在泗上,我们可以做到不顾旧规矩,翻天覆地。在郑地,我们当然也可以在合乎旧规矩的前提下尽可能使得民众得利。”
“非攻守城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以非攻为目的,那么无论郑君多么残暴,只要郑是小国我们就要帮助守城,这无疑是错误的,也是子墨子当年就反对的。诛不义和非攻之间的界限,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清楚,其判断是否合于道义,就在于子墨子之三表,以及是否能够利于天下。”
“如今通讯不便,上的命令还未下达,但战局不等人,故而我建议:我们应该借此机会,逼郑变革,使之利民。若不然,则我们便没有守的义务。”
“倘若现在我们就实行守城禁令,那么民众反而会怨恨我们,以为我们在助纣为虐,逼死他们。”
“士人明白为何而守,因为他们守卫的是他们的利,也就是由利而产生的义。由此来指责民众叛国无义,那是没有道理的。”
“况且,只靠士阶层,也难以守住。时代变了,不再是百余名士人带着徒卒民众就能野战守城的时代了。”
徐弱的意思,便是现在泗上那边因为交通不便不能够迅速下达指令,事起突然,这就要求在郑地的墨者发挥民主集中制,在符合大义道义的基础上,发挥主观能动性,作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新郑如果墨家不介入,是根本守不住的。
以暴力手段推行守城禁令,这又违背了墨家的道义,会导致民众的怨言,民众本身也没有任何想要守城的意愿。
介入的话,就必须要借此机会,学二十年前商丘之变,迫使郑君接受一些利民的变法条件,否则的话墨家就不可能守。
毕竟这件事最开始就定下来基调:郑国不接受政治条件,那么墨家就不会保郑独立。
他之前所说的在城墙后面再建一座新式防御,也是需要墨家全面接管城邑的城防、有郑君背书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墨家守城,拆房拆屋,必须要“主券书之”,日后战争结束要照原价赔偿的。
守城的整体战,更是需要征粮、征调民力,这些都需要郑君出面表示认可才可以实行,否则的话墨家不可能去拆屋建新城防的。
在新郑的墨者不少,如果将民众组织起来,提出纲领性的变法条件逼迫郑君接受,效仿当年宋国事,这也是可能的。
前提就是先接受守城的虎符,有合理合法的名义组织民众,至于说组织起来后宣扬什么,那就不是郑君能够管得到的了。
众人又讨论了一阵后,迅速做出了表决,最终同意了主持者和徐弱的意见,选出三人为代表入宫和郑君谈判,在郑君保证事后会变法变革的前提下,接手新郑的防务。
…………
新郑宫室中,郑君乙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此时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当年韩侯的心态,大梁城之战前,郑国背弃了魏韩郑同盟,趁着魏韩出兵鲁阳的机会围攻了韩国都城,以至于那一年韩侯薨,导致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韩侯薨当然不是被郑人围城杀的,但围城所带来的紧张和不安只怕也有一部分原因。
郑君乙是万万没想到,魏国居然和韩国一起瓜分郑国。
郑国和韩国的确有血仇,可郑国一直以来都抱着魏国的大腿,利用魏韩矛盾在夹缝中艰难生存。
为了魏国,当年郑国不惜和楚开战,王子定出逃,郑国公开表示收留,这都是为了讨好魏国,告诉魏国郑国的忠心,祈求魏国能够保证郑国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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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背叛(下)
郑君乙不是不明白这其中哪些人可以用。
现在魏韩联军围城,所能用的人,要么是情怀,要么是利益。
情怀者,是那些低阶士人、落魄贵族,他们有一定的分封制下的恒产,故而有一定的分封制下的家国情怀,还有忠心之类的想法灌输,这些人可以为守城的中流砥柱,但是人数太少。
利益者,是那些驷子阳的余党,也就是现在把持朝政的那些人。当年政变之后,驷子阳被杀,其余党族人又反杀弑君,现在把持着郑国国政。如今七穆中其余六家的人都在魏韩那边,只要他们攻进来,驷子阳的余党族人肯定是要被赶尽杀绝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奋战到底。
只是……只依靠这两种人,实在是不够,人数实在是太少。
人心涣散。
守城和野战不一样。
哪怕是火药出现之前的守城,也和野战不同。
野战需要的是三五百脱产训练的士人,带着三五万徒卒,一鼓作气,决胜于阵前。
守城需要的是数万人同心协力,在城墙上奋战到底,这不是一鼓作气,而是三鼓五鼓乃至于百鼓而不能靡。
这也是他对于墨家充满期待的原因。
当徐弱等三名墨者代表来见郑君的时候,郑君乙连衣衫都没有整理就迎了出去。
“你们终于要助寡人守城了”
墨者的头目便道:“我等非要助你守城,而是要以守城,绝天下诸侯轻易发动不义之战的心思。”
郑君乙知道墨家的人说话总是讲道义,心中也不以为忤,连声道:“正是,正是,是为了以绝天下诸侯轻易发动不义之战的心思。”
徐弱道:“那日我们问你如曹刿之言,何以战。今日还是一样的话。”
“作为小国之君,需得明白,非赖士大夫守城,还是要借庶农工商之力而守城。人皆求利,无利则不肯战,庶民无家无国,何以守”
郑君乙已然是走投无路了,郑国说大不大,可说小不小,至少还能和韩国对战有胜有负,虽为弱国,但也不愿意亡了宗庙。
徐弱的话说的很不客气,言外之意就是郑君乙连当年长勺之战的鲁侯都不如,竟没有一点可以让城中人效死而战的理由。
可事到如今,这话虽然不中听,而且丝毫没有尊卑礼仪说的如此直白隐隐有批评之意,他却也只能陪道:“是这样的啊,是这样的啊!”
徐弱便将魏韩联军用炮攻城的应对手段大致地说了说,然后就又说到了关键的问题。
郑君乙也只能不断地说自己之前没有考虑过民众的利益,今日一定要改云云。
徐弱和在场的其余两名墨者一样,根本就不信郑君乙的这番话。
从年龄上讲,徐弱比适小不了多少,历史上他对孟胜携墨家精锐战死阳城的事提出过自己的意见,最终选择了先死以维护墨家的义,他属于是孟胜的下一辈人。
但适加入墨家的时候还小,而孟胜等那时候已经成名,徐弱接触的墨家是经历了第三次弭兵会暗淡收场、最终选择盘踞泗上武装割据以作约天下之剑的墨家。
适对贵族的极度不信任,对贵族无耻的批判,使得徐弱这一代墨者对王公贵族彻底没有了一丝幻想:也不是说一个这样的墨者都没有,而是有这样幻想的墨者在内部斗争中失败都已经靠边站了。
他接触的,一直都是力量制衡的学说:如当年墨子为了防止适用学识害天下的十三剑、如最一开始为了保持宋国非攻的泗上义师。
那些开始,铸就了现在的墨家。
权力的制衡、暴力的支撑、对王公贵族誓言的不信任、相信只有民众的武力才有可能让那些有利于天下的规矩实行下去。
这一次他们来寻郑君,不是出于对王公贵族的心存幻想,而是需要郑君开一个口子。
墨家的宣传手段、组织能力、煽动性……这些徐弱都清楚。
只要郑君给予墨家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只要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墨家在郑国凭借组织力量就足以干出一些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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