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当年子墨子手中的璜符,可是能够直接将贵族子弟家人扣押为人质,使他们不会逃亡的,我们有什么”
“郑君算个屁,驷氏根本不会放权给我们。民众又不是只和郑君公族有利害关系,那些土地贷款封田是和城中的所有贵族和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有关的。”
“没有利害关系,我们也动不了利害关系,根本没用。”
那个负责宣传的墨者也叹息道:“是的啊,是的啊,民众刚刚问我,守城何以有利于他我怎么回答”
“守城战死了,驷氏会减少他的租税利息吗守城奋力了,替驷氏守了家,自己又不是大夫,连个家都没有,替王公贵族们守住了田地财富,王公贵族会分给他们什么”
说到这,那负责宣传的人摘下了头上的皮帽狠狠地摔在地上道:“在泗上、淮北就从没有过这样的问题!就算有人问了,咱们也可以解决。”
“现在呢我们怎么解决解决不了,我怎么和民众说”
“这些年咱们在市井宣义,知晓道理的人越来越多,人家问自己的利也就无可厚非……这事就越难办。”
“办不好,你我在郑人眼中,就是替郑公族和驷氏贵族摇旗呐喊的人物,民众如何还能信任我们”
为首的墨者捏着那块守城的璜符,笑道:“这便是巨子说的,军事服务于治政,物质决定一切。只给我们守城的名义,却不给我们足够的物质和分配物质的权力,那肯定是宣扬无力的。”
“但咱们之前不是说了吗是要让民众知道他们诉求的东西是可以自己用各种手段得到的、而且这种得到是天经地义的。”
“我看你们是在泗上呆久了,只知道泗上规矩下该怎么办,一到了外面就不知所措了。这可不行。”
“当年子墨子守商丘,是如何做到借用矛盾从中使民得利的当年适子守鲁阳,又是怎么能够让民众肯战的”
“你们的脑袋已经适应了泗上的规矩,是时候学学变通了。如果天下都是泗上的规矩了,那还要我们这些敢为天下先死不旋踵的墨者干什么”
几句话说的那些发牢骚的人无言以对,徐弱道:“那我们总不能许下空的诺言,到时候真守住了城,王公贵族又不兑现,到时候不但是王公贵族失信,我们也要一样啊。”
为首的墨者故作惊奇道:“政权是你掌握的吗土地是你的吗你是郑君你是驷氏族长吗都不是,你凭什么许诺那不是巨子说的画饼充饥吗”
“就像是拆屋给钱一样,这不是空口的许诺吧是我们从郑君那里要来的真金铜钱,这才给民众的。”
“你们得想清楚一件事:守城是为了非攻,非攻是为了利天下,但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利天下。城守不守得住,对郑王公贵族很重要,对咱们墨家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助这个机会让民众组织起来、让民众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让民众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依靠各种手段可以得到。”
“这拆屋以主券书之的作用,只是一个巨子所说的徙木立信的作用,只是这个信不是用来守城,而是用来使得民众知道争取自己利益、明白自己拥有的力量的。”
将复杂的问题抽丝剥茧地剖开,直接抓住了目的和手段以及本质的问题后,刚才那些还在发牢骚的墨者顿时明白过来。
他们误以为守城就是目的,却忽略了守城只是利天下的一部分,只是一种手段。
从始至终,墨家没有认同王公贵族统治的合法性,只是因为暂时需要守城所以才和郑国王公贵族合作。
王公贵族的目的,不是墨家的目的,只是现阶段他们的目的和墨家想用的手段是相通的而已。
徐弱率先反应了过来,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给不了承诺,因为我们在这里没有物质基础,土地财富和政权都不是我们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甲方乙方(下)
短暂的集会之后,一场由中间人做甲方代表的会谈,就在炮声隆隆中于新郑的宫室内举行。
在场的很多人脸色很难看,就像是当日郑君的近侍说的那样,墨家忠于的是天下之民,遵守的是巨子的命令,他们守城不是为了郑君和驷氏守城,而是为了他们心中的道义而守。
若以真正的礼法而论,本身那就是一种符合之前生产力的政治体制和军制,贵族在都城附近并没有太多的力量。
君主拥有都城的直辖权,贵族的封地在都城之外,都城的国人作为一种殖民者一样的存在,拥有一定的政治权利。
子产改革之后,国野之别开始消失,做丘赋之后给予了野人和国人一样的服役的义务和权力,这就使得国人的政治权力逐渐消失,沦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底层的民。
在有国野之别的时候,国人更像是“国”之人,也更容易产生国族的概念,但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野人当兵国人失去原来的特权也就是最佳的选择。
这种变革之后,贵族在都城逐渐有了影响力,在土地可以买卖之后,贵族们凭借势力、财富和之前的最开始的暴力所得,很快在都城占据了经济上层的地位。
等到一连串的政变之后,驷子阳一族清除了其余的贵族,也一样继承了其余贵族的财富和封地。
这使得想要在郑国变革,和郑君谈并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必须要这些贵族作出妥协让步才可以。
魏韩围城,民众竟然不舍命抵抗反而趁着这个机会要地、减税,在一些贵族看来实在是狼子野心趁火打劫。
可墨家就把趁火打劫和狼子野心摆在了明面上,脸上大有一副此时理应如此的神情,这些贵族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时候讲那些大道理都没用了,咒骂民众不知感恩不知爱国忠君也没有用了,唯一有用的就是考虑怎么才能让民众坚守城邑。
被杀的六穆家族的逃亡者们即将回来,一旦回来那是要杀全家的,郑君还可以说他是被驷子阳余党逼着成为君主的,驷子阳的余党们却不能这么说,有着灭族之仇的政敌们也不会给他们说的机会。
现在谈判的条件就摆在这些贵族的眼前,墨家还没有如泗上一样激进,采取了一种妥协的、温水煮蛤蟆的手段。
解决的办法其实也就那么多。
允许都城的民众组织起来推选贤人,加增的税赋需要经过他们同意才能征收,这是让城内的工商业者们能够守城的条件。
将民众欠的高利贷进行减息,已经偿还利息超过本金的之后不用再还利息,而是直接偿还本金。
因为高利贷等原因而售卖给贵族的私田,贵族退回,赎回的农夫支付当年借的高利贷的本金即可。
这两项,主要是为了城中的自耕农和前自耕农们愿意守城的条件。
凡参与守城的封地农夫,取消公田义务,将他们的份田授予他们个人,二十年内不得买卖和强制收回,将赋税缴纳给原本的土地所有者:公族或者贵族。
这一项是为了城中的隶属于封地的农夫能够愿意守城,也是为了不激化和国君的矛盾——如果全部采取授田制份田制又取消公田义务,那么等同于所有的农夫成为了国家的农夫,这是贵族所不可能接受的,所以还得将地租交给贵族这才有可能让贵族接受。
所有奴隶参与守城的,将免除奴隶的身份,这包括赘婿、僮仆、隶属之类的各类人,也包括分封制下诸夏特有的家庭小奴隶制下的一部分奴隶。
减少劳役的时间,每年只允许征召国人进行十日的劳役,不得在农时,超出时间的部分由郑国政府支付一定的金钱;贵族们和富商、富庶者可以用缴纳财富的方式免劳役。
种种这些,都应是相当妥协的条件了,也是短期之内不至于扯皮陷入僵局而能够快速将郑国转入守城状态的最优选择。
可即便是这样,贵族们在看到这些条件后,还是表达了相当多的不满。
这些相较于泗上而言已经相当妥协的变革条件,在贵族们看来这是一场比当年子产变革还要严重和不能接受的。
当年子产变法,并未触及到整个郑国旧制度的根基,只是修修补补,便让贵族反对的逼得子产感叹“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那时候子产实行的政策是清田洫,其实也就是在不触及旧规矩的前提下,适当地收拢一下国家权力。
贵族对于君主只有军事义务,贵族的土地不需要纳税,贵族占据的土地越多,郑国中枢的力量也就越弱,清田洫就是贵族按照各自的等级拥有相当数量的土地,超过规定极为僭越。
按照周礼,如果严格实行,其实贵族所能拥有的土地数量并不多,最开始的时候周才多少人
殖民分封制下,土地不是问题,人口才是问题,人口绑定于土地才是分封制的根基。
周初人太少,所以以当时的实际制定的礼法,就不可能有太多的人口归属。
因而即便是大夫,拥有的土地也就那么点。
下士如上农夫之利,井田制度下相当于八税一,而上农夫拥有土地百亩,下士也就是拥有八百亩土地的收入才能够和上农夫一致——下士不耕田,是脱产武士,所以上农夫耕种百亩,而下士想要获得和上农夫一样的收入就得有八百亩土地,或者是三百亩土地和三名奴隶。
这亩,是周制小亩,换成现在的大亩,也就是二百多亩。
中士倍之、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以此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制约
人头往那一摆,有时候那就是道理。
徐弱看了一眼那个人头,心想昔年公造冶在彭城时候也是这么讲道理的,有时候这样讲道理确实有用。
只不过这道理其实还没讲清楚。
在场的贵族不管是否情愿,至少此时都答应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驷子阳的余党是群什么样的人。
别说以利社稷的名义杀个贵族。
当年政变之后,郑繻公贵为国君、太宰欣权势之大,驷子阳的余党们皆披缟素,从城外杀将入城,把繻公杀了,顺带还杀了太宰欣的全家,此时杀几个贵族以儆效尤的胆魄还是有的。
那驷氏贵族提着人头道:“墨家说的既有道理,可以保存社稷,那就不可以不执行。”
“守城有功者当赏赐,拆除房屋者当陪,困守坚城需要粮食……这一切,都需要我们拿出一部分来。”
“一部分金银钱财、一部分粮食粟米,还有一些将来赏赐有功的庶民奴隶的田地。既为社稷,先从我做起。”
毕竟墨家这一次提出的政策很妥协,而且只是动了一下生产资料所有权,并没有动财产,郑国府库中的财富根本不足。
各个贵族肯定也不能拿出太多,不是没有,而是真要拿出太多,一些破城后未必死的便未必肯愿意真心抵抗。
城中富庶者、田多者、大商人等,都需要拿出一部分财力物力以助守城,而作为真正掌权的大贵族们这时候就需要做个“榜样”,他们不拿,只用暴力逼着中层拿也并不现实,而且拿出来的也未必够。
郑君和驷子阳余党的头目将那契约一签,又定下了许多规矩,便和墨家的人一起来到了城中。
在组织起来的民众面前宣读了变革的诺言以及功必赏之类的号令后,又装模作样地给民众谢罪。
墨家则迅速按照组织术和多年的守城经验,将在新郑的明面的墨者和一些有进步倾向的士阶层组织起来,宣传法令道义,将守城的戒律以及将来变革的内容一一讲清楚。
四日后。
一道初具规模的新城防已经在魏韩的主攻方向的旧城墙后面建立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
既有组织术和技术上的进步,也有民众真心愿意劳作的精神力量。
然而当郑君看到这已经出具规模的城墙、看着那些奋力挖掘井井有条的民众、看着那些和民众一起同时宣扬墨家道义的墨者、听着那些在民众间传唱的一些颇有反抗色彩的歌谣后,开始恐慌于民众的力量。
当日进言让他把郑国民众的抵抗卖个好价钱的近臣听着郑君的叹气,如何能够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面对此事,他便道:“君上所见,便是臣下当日所忧。”
“君上可记得当年繻公事繻公杀子阳,民众不动;子阳余党入城弑繻公,民众不动。”
“君上可曾见过民众如此卖力于一件事”
“昔年修筑城墙,十五日时间,修筑的还不如这四日修筑的土方多。墨家之义,人人平等,无有尊卑贵贱,如今民众只知墨家却不知君上啊。”
“昔年繻公事,民众不动。今日君上若是有事,民众岂肯动若是有一日墨家说君侯皆有罪不合于天志,民众将如何”
郑君乙叹息道:“泗上言,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言不虚。宋、滕、薛、费之事,历历在目……哎。”
那近臣又道:“君上可知大河决口是什么模样从不是一下子就有巨大的缺口,而是先有小口,水流因为有蚁穴这样的缺口奔涌而出,越来越大,直到无法控制。”
“民众也是一样的道理,今日答应他们多增籍税需要经他们同意,明日他们便要废除君侯已达平等。民众一旦组织起来,力量是可怕的。”
“固然,他们可以挡得住魏韩,但这郑国不再是您的,那么对您又有什么利呢”
“况且,子阳余党财富众多,土地广袤,民众皆感念他们。将来他们振臂一呼,如田氏代齐,您又算什么呢”
“所以,臣下问君上考虑的,都是为了君上的利啊。”
“民众一旦被墨家蛊惑煽动,魏韩也必然惊惧,这也是他们所不愿意见到的。若是他们攻城不利,则更惊惧恐慌。”
“城中本就不曾一心,如今又行这样的夺士大夫贵族之利的政策,到时候在城中为应的必多。若是您晚了,只怕魏韩便不需要您了。”
“我固然是为了君上自己,也是为了郑氏的宗庙啊!到时候请封为君,分封一地以祀宗庙,这才是真正的孝义啊!若姜齐,如今连宗庙都无人祭祀以致荒芜,这样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祖先”
郑君乙慨然道:“我何曾也不是为了宗庙祖先呢如果是为了我自己,那我早就应该死了!子阳余党弑君而立我,我正是为了忍辱负重以为将来能够延续宗庙的祭祀啊。”
“不知我者,谓我鄙卑;知我者,只怕只有当年评价白公胜之乱中王子闾一事的墨翟啊……”
近臣也跪道:“君上之贤、之忍辱,这是世人所不能够理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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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战争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靠着无数的枯骨和鲜血堆积出来的。
在旧城墙后面堆积起第二道简易城墙这样的事,魏韩联军的主将们都还没有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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