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之前最多遇到的计谋也就是诱使敌人入城然后关上城门瓮中捉鳖,如孔子的父亲成名的那一战就是这样,才有了孔父托举城门的传说。
自那之后,各国攻城的时候学会了小心诱其入城然后关城门附近的手段。
至于现在,这不算是计谋,而是一种明面的手段,却偏偏这种明面的手段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也就是魏韩联军的主将们不知所措的。
后世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句话用在城邑攻防战中很合适。
在火药刚刚出现、并且用于铜炮后,守城方先处在了一种不利的局面。
旧式的城防体系在火药武器和投石机的攻击下,变得脆弱不堪,以前那种只要防守城墙就是最大优势的守城体系彻底崩溃。
等到某几座著名的大城陷落之后,守城方开始考虑凹凸角、夹角、星状堡之类的手段,在某段时间内又使得守城处在优势而攻城处在劣势。
长久攻防之后,攻城方想到了平行壕掘进战术以抵消城防的铜炮,土木掘进的手段和炮兵集中使用之后,攻城方又重新获取了优势。
再往后就是比拼国力的时代了,城防坚固,可各国也能动员于从前十倍甚至于几十倍的庞大军队,留下一部分围城监视保护补给慢慢围困,最终决胜还是野战。
这种攻防之间的互动,原本要伴随着火药出现后数百年各自前进演化,付出成千上万条性命积累出经验,但适将这种自然的演化人为地提前了。
现在泗上的攻城手段算得上是黑火药时代攻城手段的巅峰,即平行壕之字壕掘进战术——这不是用来对付旧式城防的,旧式城防在火药出现后就等同于不存在了,能用平行壕之字壕攻城的军队,攻取旧式城防易如反掌;反过来能够攻下旧体系城防的军队,未必能攻下砀山那样的新式城防。
魏韩联军的攻城手段还处在黑火药时代早期的、面对旧式冷兵器城墙城防的火炮破城战术。
防守城中的墨者会用那种凹凸角夹角战术,这就使得魏韩联军的攻城术弱于城中的守城术。
事已至此,魏韩联军也是进退不得。
墨家善于守城的名声在外,就算不知道在后面再抢修一道城防是否有用,但既是善于守城的墨家做的,那就不得不防。
防备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刨除掉火炮的存在后,这时候攻城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如当年逼阳国弹丸小国都能逼得八国联军攻打数月难以破城;再如商丘被楚不知道围攻过几次,可依旧屹立不倒。
等到火药出现后,各种以火药发射的简单的火铳、手炮之类的守卫兵器也能够对攻城者造成极大的杀伤,更不要提对蚁附攻城威胁最大的火药雷。
也就幸于火药之后便有了铜炮,可以轰开城墙。
但魏韩的炮兵不是泗上的炮兵,魏韩也没有专职的工兵,军制仍旧是旧的军制,至少在火药武器的使用上距离泗上有很大的差距。
已经选择了主攻的方向,如果是泗上攻打砀山那一战展示出来的进攻能力,面对新郑这样旧时代的城防,可能两日之内仅凭火炮和工兵就能让城墙全面塌陷。
魏韩不行,集中火炮也至少需要五六日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够轰开足够的缺口。
至少需要二三十丈的缺口才能够部署进攻兵力,否则的话缺口太小,攻进去的时候很容易被反冲击,城中的民众也可以迅速用石头土木堵塞城墙缺口。
现在城外轰,城内就修,轰的速度未必赶得上修的速度,这就是魏韩进退两难的地方。
最关键是对魏韩而言,这一次瓜分郑国时间有限。
楚、秦、泗上的态度很难确定,真要是攻打个新郑围了两三个月打不下来,一旦各国出兵那就是白忙活。
现在主攻的方向城墙已经摇摇欲坠,士卒也已经开始接近填平壕沟,这时候再选择换一个主攻方向,那实在是不能接受。
于是明知道墨家在城中有动作,魏韩联军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继续攻击。
…………
三日后,天晴。
几声炮响之后,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垮塌,新郑的城墙终于露出了一个大约二十丈的缺口。
魏韩联军鼓声大作,遴选出来的精锐敢战之士,身穿三层皮甲,率先从缺口冲了进去。
后面跟随的还有成列的士卒,许多魏韩的士卒心想新郑城已经贡献了,城墙只要一破,城邑的陷落也就是一日之内了。
率先越过城墙的精锐之士却没有遇到意料之中的堵在缺口处决死反击的郑国武士。
然而刚刚越过垮塌的城墙,从远处竟传来一阵炮声。
几名当先的下士惊惧地看着对面远处冒出的白烟,几枚铁丸子就从他们的身边飞过,砸在地上后将几名韩人打倒在地。
“有炮!”
一个魏国下士大喊一声,惊惧之余,发现这城墙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从缺口处向前一百五十步远的空地上,原来房屋的痕迹全都没有了,一片空地,新郑城中的人竟然在几日之内将缺口附近的房屋全部拆了烧了,整整百五十步的距离什么掩护都没有。
百五十步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应对(上)
韩军主将也明白了魏军主将的意思。
现在这个情况,这个用了几天时间用火炮轰出来的缺口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不从这里攻,另选别处,要么就要直接攀爬十米高的城墙靠蚁附攻城的手段快速占领城墙高点;要么就是要花时间重新用火炮在别处打开缺口。
蚁附攻城的损失太大,尤其是守城一方有火器和火药雷的时候。
再重新花时间用大炮轰开缺口,以城中墨家在这之前表现出来的组织能力,可能缺口刚打开,里面又会修上一段新的城防。
所以再寻别处进攻就无意义,只能依托这个缺口打开局面。
然而依托缺口打开局面,恰恰又是城内墨家所希望的。
魏韩联军依照以往的经验用缺口以点破面直接破城;墨家则反用了这种心理在预知可能的缺口处张开了网等待。
现在有一处二十丈的缺口,如果后面没有防御,这二十丈的缺口足够了,以精锐冲进去就可以解决。
后面有防御,那就必须要扩大缺口、拆除两侧还立着的城墙,平整缺口处的地面,为魏韩联军的火炮腾出空间。
怎么清理缺口扩大缺口
就得靠人往前堆。
可是墨家在后面新建了一道城防,又将两侧还没有塌陷的城墙连成了体系,从缺口处扩大缺口,就要面对城墙上的郑人士卒的防御,损失必大。
旧城防体系是线,线的一点被破开,那么这条线也就没有了意义。
新的城防体系是面,是分割开的一个又一个的面,攻击一处就要受到三面的反击;攻下了一点并不能直接破开防御。
若不扩大缺口,二十丈宽的缺口去冲击墨家组织的新城防,无异于去送,一次投放的人数太少,就算全是精锐也逃不过溃散的命运。
新郑作为千乘之国的国都,其防御在没有火炮的时候那是相当坚固的。
历史上韩国灭郑,也是趁着魏楚开战会盟的时机搞的偷袭,而且当时城中涣散根本没有抵抗。
后来韩国迁都,秦灭韩之战的时候,韩国那时候已经衰落了,而且新郑城也不是被攻破的,而是韩国选择了在洧水野战对垒结果被秦国野战击败,城中选择了投降。
再譬如秦灭魏时候的大梁城之战,用的也不是正常的攻城手段攻破的,而是引了黄河之水灌溉水淹破城的。
这一次魏韩瓜分郑国的信心,就源于郑国无心抵抗、多有欲降者、又有复仇大义、还有铜炮正可以轰开旧式的夯土墙。
不想着几个优势都出了问题,这就使得短时间内破城已然不太现实。
现在情况明了,外部城墙对于魏韩联军来说就成为了一道极为厌恶的存在。
对于守军而言,外部城墙垮了,塌了,并不影响里面的新城防体系:不用火炮和火药,十米高的城墙很难攻下,用的话魏韩的火炮不多工兵没有,也不可能迅速破城,城中可以集中民力组织修筑。
更可恶的是这样一来,攻城的火炮优势就不存在了。
除非扩大缺口,否则不能够和里面的新城防对轰。
扩大缺口,火炮又派不上用场:现在不是要轰出缺口,而是要把缺口地方清理干净,整理出通道和部署火炮和士卒集结的阵地。
打仗不是乱哄哄冲上去就行的,得需要有足够的空间展开进攻部队、部署队形、左翼照应。
韩军主将便道:“如此,便只能让铜炮继续轰击缺口两侧的城墙,再以步卒向前占据缺口,清理通路。”
“只是……百五十步,郑人铜炮正可轰击缺口,士卒只怕难以安心。”
“若是不从缺口处攻,又要花费时间,只怕郑人在内部竟要修出一整条新防线。”
魏军主将道:“攻倒是能攻下来,郑人并无战心,而且战兵不足,就算是墨家当年守商丘,也是出城反击阵俘楚王才签的五步之盟得以破局。那一战吼,我等自然小心出城反击之事,以十万对三万,长久必胜。”
“只是……新郑得失,非在于你我能不能攻下,而在于秦、楚、泗上是否干涉啊。不可围城太久,否则对魏韩大为不利。”
“此事需得迅速回报,只说半月之内,怕是难以破城。除非再运送更多火炮。”
这一次瓜分郑国因为是偷袭,所以并未携带极多的铜炮,只有一些用于轰开城墙的攻城炮,如今数量不足的问题就严重地暴露出来。
如果携带更多的火炮,能够在三日之内就轰开缺口,就算墨家那些人有鬼惊神泣之才,却也不可能三日之内修出一道新的防线。
反过来,这一次如此着急的偷袭,也正是因为墨家和郑国的接触,让韩国很不安。
一旦要是郑国和墨家合作,墨家派遣那些精通九数几何的墨守重新按照泗上的水准修筑新郑城防,以韩国的攻城能力就要做好围困半年以上的准备。
问题就在于郑国的问题不是韩郑两国的问题,而是围绕着魏、韩、楚以及在魏国背后蠢蠢欲动的秦的问题,不可能选择围困的手段。
这一次偷袭也正是如此,如果魏韩集中全国之力,其实就算是墨家早来也没有用,新郑也就被攻下了;可偏偏之前不能集中全国之力早作准备,只能选择偷袭,这就使得攻城一旦没有按照预想的情况发展就要出问题。
出征之前,韩侯、魏侯、韩相、公叔痤那都是信心满满,认为最多半个月、最少一天,新郑就可以被攻下。
一切计划都是围绕着这个前提展开的,因为这是一切的前提:如果做两三个月才能攻陷的准备,那也不用琢磨着偷袭瓜分了,那得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才行,两三个月足够楚国完成陈蔡之师的动员准备了。
魏军主将的话再明白不过了,现在战术上攻陷新郑不是问题,多死点人,多花点时间,新郑肯定攻得下。
但是在战略上已经失败了,不能一鼓而下,使得新郑可以坚守,那就必须要让魏侯韩侯做好准备,怎么进行外交斡旋和应付楚国的质问。
这边说好了一起防墨,魏韩军队调动告诉楚人说这是为了预备干涉宋国让楚人放松警惕,骗着楚人来会盟,结果会盟到一半,魏韩把楚国的缓冲国郑国给瓜分了……楚国要是不愤怒就鬼了。
学墨家干涉宋国,快点稳住局面也好,就怕屯兵于坚城之下吃又吃不下,楚国出兵救援,那就麻烦了。
…………
前方的消息送到公叔痤手中的时候,公叔痤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好半天反省过来后,摇头苦笑道:“墨家守城之术,果然无双。无可守之郑,竟也可以死中求活。”
其下属官员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忍不住道:“楚人已经怨怒,楚大司马屡言此事……楚王又在陈地,只恐楚人出兵救郑。”
第一百二十章 应对(中)
这件事既然因楚国而起,那就让楚国自己去解决。
如果不是楚国贵族们放出信号希望联合魏韩干涉宋国,给现在的魏国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背后有秦、侧翼有楚的情况下发出会盟以干涉宋国的号召,更不可能给韩国以吞郑的可乘之机。
楚王如今就在陈地,这倒正适合举行一个双方的会面,把一些问题谈清楚。
谈判桌上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但可以在实力对比之下将一些边边角角修缮。
适现在只是知道魏韩联军偷袭郑国,却并不知道徐弱等人能够想到在旧城墙后面发动民众堆积新城墙的事,因而他对于新郑陷落的判断也就在半个月之内。
对郑国的态度,在他来商丘之前墨家高层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现在是由几名老资格的墨者暂时主持日常工作,除非是有极端的情况否则他也不必要求立刻召开七悟害的会议。
就在魏韩联军出兵郑国后几天、围攻新郑开始的时候,楚国的非官方的使者立刻求见了适。
商丘的政变各国是否认可现在还未定,所以楚国在商丘的使者只能是非官方的身份。
商丘正忙着举行各种典礼、制定大宪之类的事,忙乱哄哄而又透出许多新鲜气象。
楚国使者求见的时候,适刚刚和在宋国的各家学派的领袖人物会面完。
对于郑国、宋国这两件事,其实从根本上来讲算是一回事,郑国事件是宋国政变的衍生品。
楚国使者来见适,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这边楚国的不少贵族开扣押监视着在楚国明面活动的墨者;又北上参与明显是针对墨家的会盟,然后又希望借助墨家之力也制衡魏韩南下,但凡要点脸面的君子都会不好意思。
适倒是无所谓,主动避开了这个话题,没有给楚国使者难堪。
可楚国的使者却先要把楚国这一次会盟的事说的合理一点,便狡辩道:“此番吾王北上,也正有弭兵和平之意。泗上兵多器利,适子为墨翟之徒,自然秉持非攻之志,这一点天下皆知。”
“只是仲尼逝后,儒家尚且一分为六,各执一词。吾王信任适子,就是唯恐百年之后墨家却有不谈非攻利民之民,以至于天下灾祸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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