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消息传回商丘的时候,适对于谈判的结果很是满意。
墨家用一支不到万人的部队,成功地祸水西引,使得魏韩楚之间的关系因为郑国紧张起来,短时间内可以放心无忧。
他也不怕魏楚韩学一下当年晋阳城下魏韩反水的事,晋阳城下那是智伯的主力,被魏韩反水后主力覆灭,智氏的覆灭也就不可避免。
楚国要是真想和泗上开战,那也不用非要搞什么中原弭兵的防御性条约,早就可以选择出兵入宋。
现在错过了最佳时间,要是再因为这一万墨家的兵力就反水,颇为不值,又不能损耗墨家的全部力量,无关痛痒。
再者,适也不怕魏韩将战火扩大,魏韩没那个胆子。
如果宋国中立,那么魏韩的侧翼就是安全的。
如果一旦和墨家翻脸主动进攻,那么宋国就可以履行非攻盟约,魏韩最脆弱的腰部就很容易被墨家切断——河东主力在郑,沿着济阳济水一直到黄河那就是魏韩最脆弱的腰,若宋参战墨家可以直接切断魏韩的腰。
可以说魏韩楚都已经错过了对泗上开战的时机,这个在八月份魏韩那边仍旧继续照常种植秋麦而没有全面动员征召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经砀山一战也让魏韩吓得够呛,在不能确保自己的主要城邑能够支撑拖延墨家主力一个月以上的时候,魏韩短时间内不敢全面开战。
现在攻守之势易也,不再是当初刚出兵宋国要想方设法避免全面开战的时候,正是以斗争求和平和和平存,因为泗上的全面动员和不死不休的态度,迫使魏韩不敢全面开战,宋国局势一稳定,攻守之势易也,这时候墨家就要想办法找事主动拱火,让中原乱起来,别那么其乐融融兄弟和睦晋楚相逢一笑泯恩仇。
这边墨家在魏韩入郑的时候就有准备,早已经定下了目标,所以也无需动员,直接抽调一部分骑兵和炮兵立刻南下入楚即可。
适也再三叮嘱,不要过分刺激魏韩,要继续保持墨家“宋襄公式君子”的样子——在宋魏韩边境的义师立刻集结短暂后退,不要和魏韩起冲突,但是在边境地区加强巡逻,尽可能高调处理越境之事,造成一种墨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样子,迫使魏韩也一样约束边境士卒,不要轻启边衅。
北上攻打成阳的部队也要注意,要和卫国派往宋国谈判的使节以及卫国的大将苟变一同,既要让卫国人看到泗上的军事力量,也要表示墨家尊重卫国,即便和魏开战也不会进入卫国的土地。
同时立刻派出使者,作势要从齐国借路。
又要派人通知魏韩,墨家要膺惩魏韩,齐国没有加入非攻同盟,所以咱们三方一起去齐国那里,让齐侯做个见证:希望齐侯允许义师过齐境,但魏韩不得在齐开战,允许魏韩在边境等待以邀战。
墨家会学春秋之义,给魏韩下战书约战于齐魏边境之马陵以西,欢迎魏韩严阵以待。
如此一来,魏韩必然要出面和齐国斡旋,齐国鉴于不想得罪魏韩又不想得罪墨家,必然会用“魏韩不同意泗上义师入齐”的理由搪塞——面上的锅由魏韩背墨家不会怪罪,实际上却给魏韩提供了实质的利益,四方都可以接受。
如果齐侯的脑子够清醒,知道该怎么做。
做君子,不一定是襄公泓水之战半渡不击,也可能是城濮之战退避三舍。
部署完毕之后,泗上那边也立刻起草了命令,表决通过由适签发之后,原本已经平静的泗上再一次为了战争而忙碌起来。
六指为成阳之战的主帅,带领四个步兵师、一部分炮兵和骑兵,以及工兵,集结于陶丘以北的济水南岸,暂时驻扎,等待楚国那边宣布开战的消息一到,就立刻渡过济水,攻打下五年前就该攻下了成阳。
成阳距离陶邑太近,又是富庶地,补给不成问题,而且一直都是墨家经营多年的土地,驻守在那里的魏军也不多,就算增兵还要考虑到担心和墨家的争端扩大不会从卫国增兵。
攻打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策应一下楚国,其实意义不大,而且还可以作为将来谈判的资本。
支援楚国的炮兵和工兵先行登船,沿着水运直接到淮水,由淮水进军到下蔡,当地的商人负责补充粮食给养,到了下蔡之后先行北上。
骑兵部队会集结,随后也会跟上,先在下蔡集结,等待楚国的接应部队抵达后一起北上。
命令一下达,整个泗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封信的旅途(上)
那封很重要的信件当天夜里就到了第一个传递者的手中。
接信的人手指粗糙,虎口处有明显的茧子,手心外缘处也有一层厚茧,手指粗大。
屋子里一股浓浓的新鲜木料的味道,旁边还摆放着一些锯子凿子斧子之类的木匠工具。
接信的这人是城中这一处的里正,当年子产变法之后郑国已经有了什伍制度的雏形,这几年接连和韩国作战,这种制度更加强化。
只是制度虽然存在,和后世变法后的秦国却还不一样,秦国是以吏为师,基层能够控制到的乡里一级,有足够的官吏。
但郑国的政治制度更为松散,当年关于乡校的辩论子产不毁乡校,催生了邓析的竹刑代替了官方鼎刑的事,使得郑国民间议政之风极为炽烈。
一个是经济相对偏远地区足够发达,再一个也是因为郑国的集权不够给力,后来子产死后乡校虽然被毁,但残余严重。
乡里之间的里正之类,也不是郑国官方指定的,而算是民众推选出来,或者也就是当地颇有威望的人物。
这人既是里正,却并不拿钱,终究郑国和变法之后的秦国不一样,中央财政根本无力发一些低级吏的工资,当然不发钱的也就算不得吏。
接信的人,本职工作是个木匠,理所当然是工匠会的成员,而且也是这里暗地乡校活动的重要人物。
名为墨车的独轮车传入郑国之后,工匠们的木匠们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
他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墨家往来城邑给人治病的巫觋也都和他熟悉,平时邻里之间有什么事自然找他,他又识的一些字,在邻里之间颇有威望。
可以说这就是个把“我是墨者”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但就郑国的基层控制能力,竟是无人注意更无人管辖。
韩国作为外来者,更是不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小手工业者和城邑市民阶层,本来就是墨家在泗上之外扩张的基础,工匠们加入墨家不需要太多的原因,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故事。
接过信的木匠忍不住骂道:“昔年巨子做墨车,是为了利民便民。这倒好,魏韩不义之战,竟要用这样的车来运粮。郑贵族被赶走了,韩贵族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送信的人劝道:“你不要急,总有一天会天下大利人人兼爱平等的。这封信很重要,你明日要去运粮,到了地方后会有人接应。你到了地方后,用白巾扎头,自会有人找你。”
说完,又递过去一块很白很干净的棉布,木匠接到手里小心地藏在了怀中,也将信件收好。
也不留客,便各自散了。
第二日一大早,邻里们都已经集结在外面,这几年独轮墨车已经普及,纵然不是人手一个,也是两家能有一个。
不少人发着牢骚道:“木匠,你说人泗上宋国那边出劳役都要给钱,咱们什么都不给。郑君管着咱们的时候不给,韩人来了也不给,那韩人来做什么”
“就是,家里的活又要放下,车坏了还要麻烦你修,军中却不给钱。”
众人发了阵牢骚,总算是没有太牢骚,农夫们现在并不忙,而手工业者现在虽然忙可大多都听木匠的话。
木匠指了指远处的韩人士兵道:“谁让人家手里有这个呢别牢骚了,走吧,总算不用自己带着吃的。”
清点了一下人数后,几十辆独轮墨车吱吱扭扭地来到了府库前,韩人正在那里清点,将一袋袋粮食抬上了独轮车。
里正认得几个字,便去了掌管的小吏那里,掌管的小吏也是郑人,用的却是如今已经通行方便的泗上的数字。
旁边的韩人小吏也认得,泗上的文字被蔑称为“贱字”,但也称之为“吏书”,二十年前泗上用次字的时候就说总有一日天下为吏者皆要用。
今日虽不说整个天下,倒是中原地区和秦地的吏基本都在用这种认字成本更低的文字了。
原本府库的粮食是直接堆积的,这几年随着棉花种植推广,使得棉布逐渐取代了麻布成为底层的衣服布料,一些粗大的麻也开始用来编织麻袋,浊泽已经有了专门制作麻袋的手工作坊,这里府库的粮食便不再用“石”、“翁”、“釜”之类的容量单位,而是用了泗上宋地那边的斤作为单位。
一个是容器的改变,另一个就是主要的贸易对象是泗上,那里已然成为天下经济之中,那里用的计量单位伴随着有目的有意识地宣传很快得到了半官方的普及,一如当年邓析竹刑之事。
府库小吏清点了一下数量后道:“八十人,四十辆车,每车三百二十斤,四日之内必须抵达。其中二十斤为路上食粮,若是少了定要惩罚。”
写下了简单的文书后,木匠带着满不在乎的语气半是嘲笑道:“咸菜还要自己拿。”
那府库小吏也是个趣人,也笑道:“昔年不止咸菜,连同吃的粮食还要自己带呢。韩人也算是仁政了,竟然给我们准备路上吃的粮食。”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笑着,都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这些人的上一辈或者他们自己都参加过郑国的几次政变和叛乱,三万士卒为了反对郑国对楚开战的国策能够一哄而散消极对抗,自是不在乎旁边的韩人怎么看。
待这边处置完,第一批运送粮食的劳役就此出发,第一批一共八百多人,领头的是个乡长,还有一些韩国的士卒押送。
除了泽浊不多久,便看到了从别处来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封信的旅途(中)
这士人走到木匠的身前,假装随口聊了几句家常,他是负黍人,距离泽浊不远,话语中稍微透露了一下接头的切口。
木匠便将信趁着没人的时候递给了他,士人墨者找了个无人的机会,看到了信外面的内容——尽快将信件送入城中。
他是管通粮的,知道并无这个机会,便又找到了和他同属于一条线的一名贵族庶子出身的墨者。
如果单从身份上来说,按说这名贵族庶子相较于落魄士人而言更不太可能成为墨者。
这名贵族庶子出身的贵族今年也就二十五六岁,他出生的时候墨家才刚刚经历了那次改变今后发展的改组。
出生之后因为是庶子,而且家族也不是太大,并不是作为继承人培养。
但也接受了一定的教育。
他的父亲当年参加了三晋伐齐之战和随后的晋楚之战,并且立下了战功。
三晋既是开了军功爵滥觞之地,加上韩国从随后的郑国之乱中获得了不少领土,使得他的父亲又被分封了一些封地,家族的原本封地仍旧在颍水附近。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泗上爆发了墨越的泗上霸权战争,那场战争对于韩国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当时因为滕城数日被破震惊天下,刚刚和三晋一起欺负过齐国、逼得齐侯鲁侯驾车当警卫的越国君子军竟然全灭,火药武器和新式战法等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展露了身姿。
伴随着那篇关于滕城被破而传播天下的《天志理性的胜利》一文传到韩国,贵族庶子的父亲认为由嫡子继承封地和身份,而这些庶子应该去学习一下墨家的战法和技术以便将来能够再立战功广大家族。
这也是当年墨越之战后很多贵族的普遍想法,一方面那时候墨家还没有露出足够可怕的獠牙;另一方面那一次大战确实让天下震惊,尤其是吴起用了火药轰开楚国大梁导致了那场楚国大败之后更是如此。
的确,墨家的学说那时候在贵族看来,就是外面有一层油脂里面包裹着剧毒的东西。
可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学,那些旧式的贵族教育并不能使得贵族们学会那些新的东西。
于是就是这样,这名贵族庶子得以在家族的支持下进入到墨家当时被允许的开办的一些讲学堂,接受一些文字、数字、天文地理自然常识的教育。
看上去没什么太过僭越出格的东西,尤其是韩国那边还对学堂的讲学内容偶尔审查,但外面是油脂的剧毒也终究是剧毒……
尤其是文字这种东西,可以使得剧毒自发传播,根本不可控制。
慢慢的,这名贵族庶子知道了脚下的大地是圆的,然后原本建立在天地上下有别基础上的尊卑价值观逐渐在心中垮了;这名贵族庶子目睹了伴随着铁器新作物等传播在韩国带来的肉眼可见的一些改变,旧制度神圣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信念垮了;这名贵族接受了上古之时道法自然的学说,君主制自古以来和贵族封地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垮了……
平等、兼爱、同义、财富源于劳作、民众的苦难、诸夏的无意义的纷争、利与义……这些东西就像是决堤的河水,伴随着他的成长,溃堤的缺口一天天扩大。
学会了文字,从泗上那边传来的“小说”、“报纸”、“故事”也在慢慢腐蚀着他的心智,这是一种自发的腐蚀,每一次阅读都会带来极大的快感以及快感之后的空虚怨恨。
贵族是蠹虫的说法让他愤怒过,但愤怒之后则是无力改变和不得不接受的痛苦;兼爱的说辞让他疑惑过,但疑惑之后是越发想要知道其中推理过程的引诱;平等的说法让他恐惧过,但恐惧之后是出于自己庶子身份的自我觉醒。
种种这一切,都使得他越发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在韩国本地也公开地发表过一些“墨色”言论。
但他不是庶民,终究还是贵族,是贵族的自家人,韩国也尚未完成集权,说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也就是罚酒三杯了事。
然而他的父亲兄弟则对此充满了警惕,几番争吵之后,却发现和父亲长兄们根本不能够讲清楚道理,看着他们的那些生活让他感到厌烦,一种贵族出身的负罪感整日蔓延。
这种情况下他加入了墨家成为了一名秘密的墨者,随后收起了在公开场合发表这些言论的态度,随后在父亲的帮助下进入到年轻贵族的圈子当中,也算是“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
守卫宫殿的都是贵族出身的,做宫殿卫士不是一般人就能做的,主要是进入这个圈子极不容易,需要出身,而且又不能够扩大在贵族圈子中的交际。
五年前齐墨之战爆发,泗上义师再度震动天下,自太公望时代就是强国的齐国不堪一击全面溃败,火器兵种和马镫起兵、炮兵的作用更加明显。
在这种情况下,韩国也谋求组建一支新式的泗上义师一样的火器部队和新式骑兵。
这些东西不是闭着眼就能够训练出来的,魏韩和墨家的关系又不好,墨家也不可能派来教官,于是一些小时候因为父辈敏感而接受了泗上知识的贵族便成为了这支新军的骨干力量。
要贵族出身是为了忠诚,最起码墨家是反不劳而获的贵族的,一支新式的明线有着前景和能力的新军必须要在贵族的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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