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有人骂道:“不过是平日多说几句平等尚贤,就有墨化之嫌疑,就是阴谋逆德了。”
“咱们打了多少仗从洞庭打到苍梧,从苍梧打回陈蔡,才立下了尺寸之功,混了个军官之职。”
“妈的这一次带着咱们回来守邾城的,不过是卖了卖臀腚,倒就跃到了我们头上指挥我等”
这些人都是新军中的老人,当初楚国和墨家算是半结盟状态的时候,他们便在军中,当时楚国请的是泗上的教官编练冷热兵器混合的楚国新军,自是不少人受到了墨家的影响。
这些步卒还好,炮兵之中有人怀疑连墨家的基层组织都存在,步卒之中也不少,可至少还比较隐秘。
本身这些新军中的老人就受到了不少墨家学说的熏陶,谈不谈利天下不说,可最起码的平等尚贤他们是接受的。
自己卖命从洞庭打到陈蔡,立下了战功,九死一生,结果楚王的男宠们就靠着卖一下屁股就能成为人上人,谁人能服
原本是服气的,毕竟富贵贫穷都是上帝注定的血统,能够开恩让他们“爵于军功”已经该千恩万谢了,就派个男宠来领兵还有什么不服的
可这些年墨家的学说到处传播,这种原本应该千恩万谢的有功则赏,竟然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事居然没有做到那肯定有怨气。
又有人笑道:“昔年墨翟就说,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如今咱们的大王不好细腰,好面如皎玉、臀如白月之人。”
“你我征战多年,面色多黑,我看这辈子是没有指望卖一卖自己的臀腚了。”
众人都笑,又骂了几句,另一人长叹道:“这一次大败,肯定是挡不住墨家精锐的。我等新军都是师从于墨家,弟子打先生,岂能战胜”
“既战不能胜,我看也守不住邾城。让咱们堆积柴草,怕是要一把火把邾城烧了,断绝墨家追击之心,以焦土阻碍墨家。”
他这么一提点,旁边的人都有些害怕,惊道:“不能吧”
首先他们是不信,因为多多少少受过墨家学说的影响,一些思维方式逐渐朝着墨家宣义部想让众人使用的思索方式去思索。
一想,大家都是所谓诸夏子孙,这邾城还是楚人之城,这时候天气阴冷,本地又都是茅草之屋,一把大火,数万人无家可归,又没有提前通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烧死在城中。
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可再一想偶尔听到的那些墨家的宣传,那些私底下流传的小报……尤其是军中这些学会了识字之人最爱看、王公贵族们极力禁止的一些“花边新闻”,诸如各国诸侯的祖先都是怎么玩儿媳、玩嫂子之类的故事等,转念再想便觉得大有可能了。
这两者可能未必有什么联系,比如喜欢玩儿媳的未必就一定会放火烧城,但理性的思维还没有成为诸侯统治之下的主流,这种事难免就会联想到一起。
王公贵族荒淫无耻,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惊讶之后,便有人惊道:“那……把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上诛不义令”
齐公子午事件留下的影响很大,大到有些让天下惊骇的地步:以往王公贵族公子公孙不是没有死的,可确实没有一个因为这种罪名被庶民出身的人审判之后枪决的。
他们是军官,不是普通兵卒,略微回忆了一下就知道他们的资格,刚刚够被枪决上诛不义令的级别。
当年和齐公子午一起陪葬而死的人可有不少,那一次墨家可真的是杀的人头滚滚,固然有齐国内乱公子剡在国内支持的缘故,可墨家当真是说到做到,说杀谁就杀谁那是一个没放。
各国墨家活动频繁,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往来行走的商人、城邑求存的工匠、行走村社的巫觋,很可能就是墨者,消息传递之快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甚至于军中就有不少。
“妈的,王公贵族就算是上了诛不义令,除非战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刺客攻入禁卫守卫的宫室并不容易,暗中行刺又难。我等却不可能躲进宫室。”
“这若是背上了害民之名,这天下知道,西至昆仑东至大海,北起孤竹南至番禺,我等又能躲到何处”
更有人叹道:“我看这楚要完,墨家必得楚。王公贵族可逃,我等却逃向哪里”
有人问道:“若是焚城,咱们退走,你我兄弟姊妹父母妻儿俱在家中,他们如何跟随”
有人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墨家所谓,祸不及家人,泗上律法,你们也都听先生谈及,人为主体。”
疑问那人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恐怕再难相见。再者来说,到时候诛不义令一签,纵然家人无罪不可杀,可四周乡亲却都知道我等之事,家人何以立足”
这样一说,众人不免感叹心惊。
若是逃走,他们将一无所有,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怕是距离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正常越来越近了,就算逃到别处再立下战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还不如人家生的好,卖身于王,
第一百九十章 造反
这几个人本就有怨气,再经有心人这么一说,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若去高密,也没什么可奖赏的。
这些人出身低贱,不是血统纯正的贵族,就算告密又能得到什么呢
放火烧城,且不说身后名之类的过于遥远的事,便是杀身之祸这一点他们便心有顾忌。
再说楚国现在败局已定,这些人听过讲学,知道天下如今的局势,也看过许多墨家秘密印刷的小册子。
楚国若败,他们跟着楚王能得到什么呢
从军这些年,厮杀无数,若是逃亡一切都要从新开始。固然可能逃亡死亡的概率小一些,可是人生一世一旦有了野心,便不可能扼制。
若是举大事,失败了无非是死,家人也可能遭祸。墨家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江汉了,到时候自己这些人的行为最起码也得是个义举。当年聂政被墨家定性为“大义之勇”之后,其家人都得到了照顾,墨家讲义,这一点江湖市井之中也是闻名的。
楚国败局已定,自己家人身在江汉,楚国又根本无暇顾及,就算输了也无非就是丢了命。
这些人从洞庭征战到苍梧,不知道厮杀了多少次,是死中求活才立下了尺寸之功,哪里会在意生死
若是成功,这就是大功一件,纵使不在军中,最起码立下如此功劳,等到墨家占据江汉,对自己也大为有利。
再商议了一下,众人便都将心思一横,说道:“功名富贵,险中得求。吾等虽无利天下之心,却有顺大势之力。今日举事,勠力同心,若有背弃,纵为鬼也为东君烈阳所炙。”
盟誓之后,这些人中很明显的几个有心人便被推选为了首领,谋划了一番。
本身楚国的王师新军就受墨家的尚贤、平等之类的学说影响极深,这是楚王能够夺取洞庭苍梧平王子定之乱付出的代价。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军功爵制度,和泗上的体系不是一回事,但却都为那些血统不够高贵的人提供了一个上升空间和通道。
王子良夫的政变依靠的是大贵族封君们,依靠着自古以来“民可议政不可继位”的传统,政变上位之后并没有其余有资格继承的人站出来反对。
本来新军是一支可以借用的力量,王子良夫本身也是想要继续改革集权的,他认为他可以玩弄大贵族封君借助他们的力量上位,然后再想办法削弱他们。
如果给熊良夫一定的时间,未必就不能做出成绩。
然而他刚刚政变,墨家就立刻出征,使得他对新军的掌控并不能达到他父亲的手腕,可大战在即又没有时间大规模清洗,最多只是清除了一部分很明显的墨者或其同情者,这便是埋下的祸根。
凡有果,必有因。
新军中的军官在当夜四处串联,他们识字也知大势,对于前景极为悲观。
墨家获胜在他们看来几乎是必然的,放弃江汉他们将失去一切,亲人和土地都将化为乌有,之前的努力也会全部作废。
再者墨家的土地政策和他们的利益并不冲突,他们依靠军功完成了最原始的积累,手中有牛马有军功爵制度下的财富。
楚王的变法本质上是供养一批新的依附王权的新贵,而这批新贵不能够在将来威胁到王权,伴随着铁器和新式作物的传播以及受泗上的影响,这批新贵的土地不多,取而代之的是军功爵的俸禄。
新军中的低阶军官终究是庶民出身,而楚王能够拥有的土地数量本就不多,而且新军一定要在都城附近,所以也不能封到虚远之地。
故而新军中的新贵们,拥有足够的土地和免税权,但是并没有实地封邑,而是用“俸禄几石”的虚爵,这是生产力进步之下楚王能够做到的变革手段,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新贵族们和旧贵族们同流合污的构想。
如果墨家攻下江汉楚地,对于这些新军中的军官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相反如果墨家能够允许彻底的土地私有制和买卖,实际上他们反而可以很快地转型为大土地拥有者。
因为他们的家族很小,又投入了大量的俸禄经营土地,墨家这一次入楚动的是那些大封君、大夫以及整个分封体系的利益,和他们关系并不太大,反倒可以看作是楚王改革的延续。
不少人对于熊良夫派了一个宠臣的行为相当不满,这种不满又是有些戏剧性的。
其一,楚王的王权并不神圣,集权不成功之下,楚王的神圣性难以保证,而且还是贵族政变上位。
其二,贵族血统制度深入人心,虽然这些年开始质疑,但质疑需要一个过程。
这就导致新军的军官们有种很奇怪的心态:
如果这一次统兵的是真正的大贵族,因为之前的血统制度的传统,他们会接受。
但这一次统领他们的居然是楚王的禁脔宠男,这倒是“贵无恒贵”了,但要军功没有要能力不知,然后楚王的王权还不神圣并不能做到王命即法,反倒是引来了新军军官们的厌恶——要血统没有,大家都是一个样的,那你凭什么能上去
种种因素之下,夜里这些军官们的串联极为成功,而旧时代下的统兵模式,也使得这种串联几无阻碍。
当夜,混乱不堪的城中便有各种流言,混迹其中的一些墨者也很自然地开始了推波助澜。
有说楚国这一次必败,要焚烧邾城为王公贵族们逃窜争取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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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三条路
邾城军官暴动夺城起义之际,鄂邑城中,一场极为重要的会议正在召开,参加的都是这一次前往楚地任职活动的墨者。
对于天下,重建才是目的,打碎旧的只是手段。
这也正是为什么泗上墨家的军力已经可以完全碾压楚国却拖延了这么久才动手的原因,为的就是打碎之后可以迅速重建新的秩序。
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传达泗上一个月前的一场重要会议的决议,也是在讨论鄂地的实际情况。
鄂地为天下要冲,又是江汉大门,这里将是墨家在楚国变革的第一站,也是开门一炮,能不能打好极为重要。
除此之外,泗上有意将鄂邑作为楚地新郡的郡治所在。
一方面鄂地有煤、有大冶山铁矿、有大冶山铜矿、有金矿,又有长江水路,正是整个楚地最适宜发展基础工业的地方,条件极佳,完全可以复刻一下泗上的煤铁行业,使之楚地迅速整体进入铁器时代。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今后出现割据江汉的情况,鄂地此时还不发达,必要大量移民;而其位置又在要冲处几乎是四面受敌所以作为郡治最不容易割据。
至于泗上一个月前的那场关于楚地的会议,是关于今后的路线到底怎么走的重要会议。
七年前适借助无疾而终的逢池会开始清理泗上的非攻立国派之后,逐渐达成了同义,但新的矛盾也已产生。
七年前,墨家的一部分人就开始倒向农家,墨家和农家关于将来天下建设的分歧也越发严重。
墨家批判农家是空想,农家批判墨家是打倒了贵族扶起了作坊主,还指责墨家就是天下第一号的大作坊主和大商人,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泗上的情况很特殊,为了战争的需要,泗上的农村采取的是类似于合作社的村社制度,泗上农村的人既是雇工也是土地拥有者,在这种制度之下既保证了兵员人口的稳定、保证了粮食产量,又使得村社可以组织起资本和劳动力发展一些轻型的工业。
如造纸、木炭、石灰、酿酒、纺织等等行业,再加上货币政策的调整和货币税取代了实物税,以及对周边的吸血政策,使得泗上的发展远高于别处,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景象。
但泗上周边的情况就不一样。
宋国之变后,宋国这个距离泗上最近的、被泗上影响最深、最受泗上工商业发展影响的、扫清了部分贵族残余的国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各个学派都在宋国进行着理想社会的尝试,除了复古派的儒家之外。
而整个宋国也出现了三种不同模式的发展。
第一种模式,便是距离泗上最近、士和贵族阶层最早完成转型的地方。
他们在宋国之变中选择支持墨家,而他们的发展也和泗上息息相关。
本身他们就有封地,有财富,随着泗上工商业的发展,他们开始经营自己的封地、扩大自己的私田,采取了许多的手段,极力压榨封地上的农夫。
他们拥有资产,可以购买耕牛马匹、购买铁器农具,扩大种植面积,将粮食、棉花等源源不断地售卖到泗上。
而他们财富的来源,主要还是封地上的农夫。
一方面农夫选择了逃亡到泗上,补充了泗上工商业发展急需的廉价劳动人口;另一方面经过这种残余着旧制度的封地体系受益,这些贵族也完成了转型,成为了大型土地的经营者,为泗上源源不断地提供原材料和粮食。
宋国政变之后,这些人的利益没动,底层不愿意忍受的一批人早逃亡到了泗上,而剩下的逐渐开始适应这种雇工生活。
第二种模式,则是距离泗上略微远一些的地方,将土地按照人口分配之后,允许买卖,彻底打碎了原本的土地。
数年时间,剧烈的贫富分化便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因素之下,富裕者越富、贫穷着越穷,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富者开始养育马匹耕牛,堆积肥料,能够种植各种作物配合泗上的工商业发展;贫者经营不善,稍微出现点意外就难以维持,最终卖掉了自己的土地。
一部分富者拥有数百亩的土地,开始雇佣农工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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