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那商人模样的人笑道:“何止陶邑有,这物按墨者所说,大利天下,又无需喂养牛马,只怕再过些年洛邑也有,天子或也可得见。适,便是墨者的书秘吧”
苇点头,又问:“你听过”
那人笑道:“既来了沛县,如何能听不到总带人出去讲学讲道,哪里能听不到你既和适早就相熟,怎地没在乡亭里村之间做个长不是每年也有些民俸可拿”
苇停下车,擦擦汗咧嘴笑道:“哪里能呢墨者之中,识文断字的极多,墨者尚贤,只以贤论,哪管亲疏适常笑说,天下都说墨者兼爱无父无亲,何况亲疏呢我不行,将来若我有了儿子,若能进得沛郭的乡校,许是可以。却也不是为了那些民俸,只要利天下最好。”
那商人点头称赞几句,心道:“这人不过是个农夫,可见识竟然不浅。墨者兼爱、尚贤、利天下之言,在沛县竟连一个农夫也能知晓”
想到这,他便问道:“既说起乡校,我又听说墨者多写简化的隶书,不知道兄可会写”
苇见这人健谈,也停下来墨车,憨憨咧嘴道:“我就会写自己的名,会写几个数。”
说罢在地上写了简化后的芦苇的苇字,又写了几个在商人看来弯弯曲曲奇怪的符号,正是沛县通用的数字。
商人半真半假地称赞道:“了不起。若放在别地,农夫哪里会写名字墨者治沛,果然不同。兄这次去沛县府,是去买盐”
他看着苇推着的墨车中的土筐里那些白花花的仿佛盐一样的东西,心中猜测会不会就是传闻中仿佛天雷一般兵器的原料。
苇也没在意,冲着商人道:“你才来,并不知晓。盐不准私卖,只在各亭、乡府中有售。我这土筐里不是盐,是粪硝,不能吃的。墨者用来做守城兵器的,以金钱回收,折算到租赁赎买的牛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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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二)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向前,快要抵达沛郭的时候,便已不再是两人。
从两个变为四五个再变为二三十个,结伴而行。
远远地还没有看清楚那些新建造的房屋,就先听到了一阵喧闹声,不知道谁家的公牛趁着春日的暖,趴在了母牛的背后,旁边围着一群人在那笑。
“趴上去诶,再不趴上去可是要把你赶到架子上了!”
“适可不管你是牛还是马,让他看到你不趴,他非要给你上刑不可……不配也得配。”
“你可别学大黄,长得那么大,女牛抗不住,次次配种都要上架子。墨翟先生做的木架子可是结实呢……”
不少人在那围观,揶揄几句,发出阵阵笑声。
远处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绑着一头壮硕无比的大牛。公牛太大而母牛太小,因而弄出了这样一个像是刑具一样的东西。
商人心说,这墨者管的可真多,连牛交合的小事也管。
一群人的哄笑声中,那头不怎么硕大的公牛也不顾及旁边好多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哞哞地叫了几声。
可看看架子上绑的壮硕无比的大黄,叫了两声便灰溜溜地被赶走了。
苇看的心热,心道这样一来,明年又会有一头小牛了。只可惜不是那头最壮硕的公牛配的,只怕未必最好。
牛生出来,也不是他的,可是终究是沛县的、是墨者的,是想着利天下之人的。
看热闹的人群也不散去,谈论着各个村社明年谁又能得到一头牛马,互相之间打着招呼,或有不认识的便说自己是哪一乡哪一亭的。
苇也凑过去,闲聊了几句。
这和他无关,但他喜欢这种期盼未来美好的对话,因为他这一年多也常幻想,而且居然敢想了。
“今日人可是不少啊。五乡十八亭的人都派人来了”
“马上麦收,墨者们要教垛麦垛,防止过一阵的雨。”
“是哦是哦,原来收麦的时节都是秋里了,哪有雨这要是学不会,可就要全生了芽了,只能贱卖给酒坊了。”
“上回高孙子和适在这里因为酒坊事在台上相辩,到底还是适胜了。高孙子的话我听不太懂,可适的话却能听懂,到头来墨者也多同意他的话。”
旁边人嘲笑道:“你听懂什么了你听懂了倒是给我们讲清楚啊,还是学学怎么垛麦子吧。”
一时哄然大笑,苇心说,垛麦子的办法我在商丘的时候就学会了,我倒是不用学了。
心里隐隐有些自得,又问道:“今日沛郭乡的人怎么这么多都是来学垛麦子的”
旁边几个人道:“这倒不是,亭里去几个人学就好。今日是来抽取本乡各亭用磨坊的先后的。”
“是啊,吃过麦粉了,都想着收了麦吃麦粉,谁还想吃蒸麦呢今日便要抽竹签长短,挨个向后轮。那边太乱,我们亭的人先在外面等着。”
“家里孩子也盼着再吃油炸的天梯,只好换了麦粉去买一些。今年村社的田,用了墨者教的发酵的粪肥,看起来就比那些没用的多。明年都用这办法。鸡豚狗彘牛马再多些粪,再有那些亩产数石的种子,地有的是,只要有力气,税赋不改,这乐土啊我看也快。”
苇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任谁吃了麦粉之后,也不愿意再吃蒸麦。一年前可是没这样的恼人事,还要争抢磨坊的先后。”
旁边众人都笑,又想到麦粉的细腻,便想到了墨者的好处,一个个又说了许多别的事。
可不管谈什么,似乎都少了不了墨者。
那跟在苇后面的商人暗道:“倒是奇怪,这种事何必抽签随意选一个人分出来叫亭长知会下去不就好墨者做事,有时候可有些蠢笨。”
他正琢磨着,就听着远处一人拿着一个仿佛牵牛花一样的古怪陶器笼在嘴上喊道:“萧草亭的!萧草亭的!去抽磨坊的顺序了。”
这边正说话几人纷纷回应着,便朝那边挤过去。
除了这里的人,沛郭道路之间还聚集着不少类似的人,与别处的那些农夫不同,一个个脸上满漾着笑容。
整个沛郭之内看起来都是乱哄哄的,但经常有穿戴皮甲手持长戈的乡民巡视,虽然乱却也没人敢于借机生事。
远处立着几根木头,上面挂着二十多个烤干的死人。
有些显然已经挂了半年,还有一些则显然是最近才挂上的,随风一吹来回摇摆,旁边人却都不当回事。
商人有心再看看,就问苇道:“你不去送粪硝吗我与你同去,想要买一些种子。”
苇一听更无怀疑,常有人来此买那些新谷的种子,擦擦汗道:“明日中午交割,此时那里正忙做别的事,先找地方睡下,吃些东西。你既是第一次来沛郭,怕是也不懂这里规矩,且跟我走。”
“买谷种要到初十,沛县府新建,人手也不足,不是每天都可以的。”
商人连忙道:“如此多谢。”
苇推着墨者,绕开这里乱哄哄的人群,朝着一间大泥屋走去。
里面人也不少,几个人正在那分里面的麦草,地上铺着木头隔开潮湿的地面,显然是一处睡觉的地方。
苇解释道:“各亭都有,若是赶路就在这里休一夜。里面的麦草不能随意动,想要自己造饭就去外面拾柴,想去外面吃也有。”
商人打量了一番苇,看他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饭团粟米,车上也没带陶罐。苇挠头笑道:“难得来一次沛郭,便吃些好的。不值几个钱,马上就要收麦,又要再种菽豆,一年作两年用,税又不加,偶时吃一次。”
商人也道:“早就听闻墨者有麦粉、油条、天梯、豆浆之类的食物,确是要吃一吃。”
两人选了一处睡觉的地方,把上面的木牌插好,从旁边抱来一些晚上睡觉用的麦秸草。
又出了门,将墨车推到一处空地,那里已经停了不少的墨车、双辕的马车或是牛车。
一个老鳏夫坐在那一旁,苇将墨车停在一处有芦苇席的阴凉处只怕下雨,去老鳏夫那领了半个合契。
老鳏夫递过半张写着商人看来古怪符号的合契道:“莫要丢失,丢失可领不回。也不要闹事,旁边的甲士抓这个可是严,昨天刚有人被抽了二十鞭子。”
苇笑着接过,心说挨抽的肯定都是少来这里的,规矩可严。
将那半个合契仔细收好,又朝北走了大约二百步,远远地边听到一阵叫喊声,还飘来阵阵香味。
一间泥土屋,前面也是一个支起的芦苇席,旁边几个大陶缸中烧着滚沸的水,一个正在那拉动皮橐的帮工赤着上身,满头是汗。
苇指着那个满头是汗的帮工小声道:“巫祝徒众,在这受役呢,这些做饭食生意的最盼着有人犯错,要不然如今都忙着种田,若不犯错谁人来做这样的工”
 
第一二三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三)
沛郭乡外面乱哄哄的时候,墨者内部什伍长之上的人,大多聚集在一个泥土墙围成的院落内。
按照规矩,每隔三天就要来这里听一次讲天下大势,以便让墨者内部对天下的局势有所了解。
下面听讲的人,并不只是中层墨者,包括七悟害、巨子之内的人也都各在下面听着。
具体讲什么未定,也未必是同一人讲,今日正好轮到适讲。
他背后的木板上,画着一幅简易的山水地形图。
伏牛山这座距离此地数千里的山脉用密集的三角形作为标志,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伏牛山这座位于楚国内部山脉的重要性。
伏牛山两侧的山谷缺口平原,左侧向北是三晋韩与周之洛邑;右侧则是郑国。
向南,则是楚国的几处重县,拱卫着楚都。
伏牛山右侧,再向右下方则是桐柏山、大别山两座山脉。
桐柏山、大别上向北,是楚国攻占的陈、蔡,以及淮河平原,再向东是与吴越争夺了将近百年的淮水以北区域。
原本模糊的地理概念,被这样的地图解释的很清楚,大部分墨者也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味道,静静地听着适在前面讲诉。
这一次讲诉,并非是适自己决定的,而是七悟害与巨子商议后,让适提前给墨者做一下心理准备,做好上下同义做那件大事的准备。
适拿着一根木棍,指着伏牛山以北的平原地区,指着洛邑道:“昔年,周天子手中有十四个师。宗周六师、成周八师,外加直辖的虎贲。后又成军,天子六军,若天子之势不衰,一共三十个师。加上天下共主的地位,楚人原本又自称蛮夷,其迫可知。”
适把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后世的南阳方向,说道:“后天子势微,楚灭吕、申、息等国,但当时楚人还未得到淮水以北,陈蔡亦千乘之国,所以若想北上中原,只有两个方向。”
“沿伏牛山左翼鲁关北出,威胁伊阙、洛邑和周天子;从伏牛山右翼北上威胁郑国,保证郑国在晋楚之间摇摆,随时可以攻击晋国。”
“鲁关、申、吕、息、叶等地,正是楚人与中原各国争霸的争锋线。晋人南下,必经此地。而楚人只要守住,不但可以北上,还可以向东不断威胁淮水以北,寻机拿下陈蔡。”
“后因为夏姬事,楚人终于在淮水之北打开了局面,在之后几十年灭陈蔡,打开了淮水以北的局面。立楚公子弃疾为陈公、蔡公。便是后来被伍子胥、孙武子亡国的平王。”
他讲到这,下面不少人已经哄哄地笑起来。
倒不是笑适讲的这些大势,而是笑适刚才提及的夏姬,不免想到之前听讲《山海经》中那个极西之地名为海伦的女子、和那场传说中打了十年围城战的特洛伊之地。
这些墨者是与众不同的,适尽可能将自己知道的很多事,用玩笑或是故事或是笑话的方式传出去,此时能够做这种联想的放眼天下除了墨者再无其余人。
视野需要开阔,才能做那些开阔之事。
之前与众墨者讲到极西之地特洛伊的时候,便有精通史籍的墨者笑道:“若论此样女子,中原也有,只怕比及这海伦还要厉害。昔日郑穆公之女夏姬,前后七嫁、死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八族。”
墨者中的楚人贵族屈将知晓这件事,适算是大开眼界,原来百余年前九州还有这样的女子。
夏姬出嫁前睡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嫁到陈国怀孕七月便生子,后做寡妇的时候,与陈国国君外加两臣经常四人联床大战,这便是贵族的生活。
夏姬之子夏徵舒宴请陈灵公,席间陈灵公开玩笑说夏徵舒长得像一起同床的行仪父、行仪父也当着夏徵舒的面说夏徵舒其实长得更像国君您……
这些话就当着夏徵舒的面说,生怕夏徵舒不知道席上三人都是自己的野爹,于是大怒弑君,射杀陈灵公。
楚人借此机会,终于抓住了维护维护周礼的大义借口,染指陈国,为之后渗透陈国直至灭陈做好了准备。
夏姬被掠至楚,后以四十岁高龄,仍旧引诱了楚国忠臣申公屈巫臣放弃楚国的封地和所有地位以及自己的家族叛逃。
留在楚国的家族被灭,屈巫臣为了报复楚国,前往吴国教会了吴人如何应对楚人的战术,因为屈氏本来就是楚主管征战的莫敖家族。这件事也使得蛮夷吴**事开化、学会战车和应对车战,为日后楚被吴人灭国埋下了根基。
这些故事总比那些枯燥的天下大势更容易被人记住,适也乐的如此,也便于他们知道其实外面的世界和九州的世界,本质上并没有多少不同,有着太多的相似,想来他们也更容易接受《山海经》中的内容。
众人笑过之后,适便道:“既说起了夏姬、说起了申公巫臣这些事,便要说说楚国的县公。申公叛逃、白公作乱、叶公复国……种种这些事,他们靠的是什么”
“这股力量可以灭国、亡国、复国、作乱……那么可不可以用来行义可不可以用来约束天下不义之战”
下面听讲的墨者们不再发笑,适借此讲起了楚国的县公制度、依靠本地大族乡老形成了县自治团体;楚人王权、封君、王族、本地大族之间的力量平衡等等。
第一二四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四)
适的话音刚落,众墨者们纷纷咂舌。
适的说法有些奇怪,或者说和以往墨者的行径并不相同。
虽然他整日和民众说:墨者是战车,需要后面跟随一些徒卒。
可这些话说归说,真正做起来墨者还没有尝试过。
墨者向来都是把前驱的战车做全军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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