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这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沛县的冶铁作坊刚刚建立,那些新作物的种子也可以小规模推广,可以说一切欣欣向荣。
而幼苗又是最脆弱的,墨者想要维系住这个“巢穴”,就必须慎重经营。
这一次守城战,只会带领沛县的那三百义师,外加一些基干墨者,加起来不过六百多人。
就算冶铁事需要用半征召劳役的方式进行,但距离沛县的极限动员力量还差得很远。
冶铁事是五户抽一,而非五丁抽一,这不是变法之后的秦国,没有强制分家,因而还有更多的潜在力量。
如何利用这些潜在的力量巩固墨者在沛县的立足,这是墨子、七悟害、以及适等部首都必须慎重考虑的事。
一年的时间,太漫长,许多事必须提前定好基调。
这一次召集墨者高层的会议,本就是这个意思,从参加的人数上来看,算是一次扩大会议。
适之前考虑过许多,墨者内部也有进行过讨论,因而此时便不遮掩。
“我觉得这一年,主要做两件事。”
“一个是挖掘灌溉沟渠;另一个就是私田的地契和变革沛地井田。”
“挖掘沟渠,如今条件已经成熟。铁器工具优先满足沛地的需要,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挖掘起来要比别处容易。”
“当年夫差都能令人挖掘邗沟,那时候估计还是用铜、骨、石,现在有铁,又不需要挖掘一条邗沟那么长的河,并非难事。”
“也未必要在一年之内完成,但一定要尽快开始挖掘,哪怕是分成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完成,但不能因为看起来难就不去做。”
“我们毁掉了巫祝,总需要一个水旱不忧的存在。”
墨子点头同意,说道:“你曾说,邺地的西门豹曾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以知始’,这话到底对不对,就看沛县的这条沟渠了。”
此时西门豹正在北方经营魏国插入赵邯郸、中牟两城楔子的邺,修水利的事西门豹确实是这样感慨的:民众愚昧,他们乐于见到成功,却不能够去想成功之前要做的开始。
从沛地经营冶铁作坊的事来看,这话便未必对了。
适对此笑道:“西门豹说的未必错,我们的办法他在邺地用不了;但一样,他的办法在如今的沛地也用不了。”
“这便是宣义部的作用,让民众知道为什么要去做、做了后会有什么好处。而宣义部的话能被民众相信,又因为墨者的确做了许多利于他们的事。这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挖水渠的事,宣义部已经做了准备,这个不必担心。具体的河方数、水渠的方向,也提前有过准备。”
“夏收之前、夏收之后,都可以发动民众做这件事。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要在夏收之前、墨者前往商丘之前做。”
“因为这件事和第二件事,必须要联系在一起做。”
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为什么要联系在一起做,另一部分人此时还并不知晓。
但很快,适就阐明了自己的意思。
第二件事私分公田、承认私亩、征收私亩税、改军赋为税、改征召兵为义务募兵制,这涉及到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
触及利益,如杀人父母。
墨者需要手中有一支武装,随时准备应对本地受到侵害的贵族的反扑。
不是说要分贵族的地,这没必要,而是斩断农奴和贵族的人身依附关系,这就足以让那些小贵族拼命。
第一六零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三)
后世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
墨者将要做的事,最先能感知到的,反而是那些旧贵族中比较聪明的一些人。
早在焦禾这样的“商人”在乡校学习稼穑之术的时候,原本一部分和墨者做对的小贵族便已经开始和墨者接触。
尤其是一些私田比较多的小贵族,其实他们并不反对墨者的破井田、认私田、摊公田军赋于私亩税的政策。
曾经的敌人,在利益面前很可以成为朋友。
比如当初巫祝事件时,想出血亲复仇的办法来对付墨者的那位夏杞之后,他在亲眼见到了墨者的手段、力量,听到了一些关于将来的设想之后,便很自觉地秘密和墨者接触。
当初巫祝事件的时候,他就给过那些小贵族忠告,如果墨者要改私亩,不要试图去对抗,而是想办法在这种不可逆转的潮流中获得最多的利益。
可惜其余人未必听得懂,也未必愿意听。
夏杞氏并没有再去管那些人,早在今年秋季收豆的时候就主动来会面墨者。
等到铸铁铁农具在沛县引动沸腾的时候,夏杞氏更是再一次与墨者接触。
其实,墨者和这种人真的是可以的合作的。
像是夏杞氏这种私亩较多、但权力不足的旧贵族,他们很容易转变为新贵。
他们有钱,可以买铁器。
他们有土地,墨者要的是破井田认私亩,而不是地少人多情况下的分土地。
一旦铁器开始普及,他们的土地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人种植,想要获取最多的利益,就是主动赶走一部分已经出现的租赁土地者,而转为自己经营土地,种植棉花、油料等作物。
随着农业技术革新传播到沛县之外、甚至是墨者主动帮着传播到沛县之外,农业基础之上产生的更发达的交换经济,会让手工业和经济作物发展起来。
这关键在于墨者的政策,如果墨者拉拢那些雇农、井田农奴,提供贷款、提供铁器、提供新垦地五年免税的政策,这些原本土地上的人很快就会逃亡到墨者那边。
而如果墨者不对这些人提供贷款、提供铁器等,稍微的政策改变,那些原本依附土地的人还是很容易成为“助耕”者,即农业雇工。
稍微的政策摇摆,区别就是支持和坚决反对。
适考虑到不久将来的手工业发展,其实并不希望沛县全是富裕的自耕农,他甚至……希望有一批贫苦至极的无地者。
所以其实墨者是和那些私亩较多、不依靠大量公田的旧贵族是有合作空间的,只要他们愿意放弃人身依附这种已经阻碍铁器牛耕出现后生产力提升的剥削方式。
他们可以做经营性地主、他们拥有牛马和土地金钱、他们可以种植一些新作物获取财富。
而那些还指望着井田制农奴人身依附关系获利的旧贵族,他们不愿意自己走入垃圾堆、又不愿意自发变革自己的身份,这让墨者很无奈,只好送他们一程。
这个时机,适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这些道理和在场的墨者讲清楚之后,墨子道:“楚地传来消息,楚王已经出动了王师、阳夏之师、陈之师。按孟胜和屈将传来的消息来推算,楚王如今应该要到安陵。”
适回忆了一下,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
楚声王不是今年死,就是明年死,这一次出兵围宋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必然了。
马上,赵、韩、秦三国都要死君主,加上楚声王比他们要早死一年左右,可以说各国都要狠狠地乱上一阵。
不趁着这么有利的外部条件搞点大动静,适觉得实在愧对自己头脑里的那些关于战国初年的记忆。
墨者具体要在沛县怎么办,其实大部分是适提供的思路。
但现在,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一些争议,所以这些话不能由适来说,墨子选择自己来讲,以压制内部的争议。
墨子同意适的意见,但也知道适毕竟还是年轻,墨者内部改组之后的很多事是要经过商量达成上下同义的。
同样的话,墨子来说和适来说,在墨者内部获得的支持并不会完全相同。
当墨子将那些已经在高层讨论过的意见说出来后,许多刚刚知道的墨者暗暗惊讶。
四月末五月初麦收,墨者的基干和沛县义师,会在三月末就前往商丘。
在前往商丘之前,先在六个乡之内承认私亩、废除井田公田,将井田公田中的军赋、丘甲赋、牛马赋摊入到亩税当中。
在麦收之前,按照十户抽一的原则,预先挖掘六乡内的几条可以在夏末之前完成的水渠。
这需要冶铁作坊全力配合,生产挖掘沟渠的铁器工具。
最好挖掘沟渠的动员征召,在二月之前完成,如果一切顺利就只是挖掘水渠;如果并不顺利,就分法武器准备对抗那些小贵族。
墨者以前并没有完全控制沛县的掾吏,沛县内只有墨者的工匠会,以及一部分加入了沛郭乡的农户,并没有真正有效的统治。
因而在三月前,墨者需要一次性清理掉沛县内的掾吏,以墨者“尚贤”的标准,换上墨者自己人,彻底控制沛县。
在不触动沛县原本有地民众的前提下,强制变革军赋制度,破除小贵族的封地和公田,强制他们缴纳亩税。
一旦开始缴纳私亩税、将沛县的掾吏换上墨者,那么这些小贵族的私有土地的地租一定会提高,到时候那些租种土地的农夫就要面临选择。
如果他们配合,那就不动粗,承认小贵族的私亩,同时给予那些租种土地的农夫以贷款和铁器的支持,让那些小贵族被迫售卖无人耕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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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四)
计划定下来之后,就需要墨者内部上下同义、齐心协力去做成。
兴修水利这事,讲清楚道理,不要只争朝夕,动员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
以什伍为单位,各出一人,剩余人可以继续开垦荒地。
兴修水利这种事,可以换钱,又可以优先购买铁器,加上各个墨者在各个乡亭已经彻底控制了基层,在二月初很快就完成了动员。
有之前的守城组织术为基础、有之前冶铁组织活动的实践经验,组织起来千余人并非难事。
铁制的锹、镐、钎之类的挖掘工具也在优先准备,墨者又用铁器作为等价物换取农妇们编织竹筐等工具,此外还有征召之外可以来挖掘做工换钱买铁器的政策,人数上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铁是暴利行业,利润之高足以让墨者有充足的资金完成这件事,加上有效地控制着墨者手中从外地换取的黄金和铜不加入沛县的市场流通,墨者控制的货币价值也不会出现巨额波动。
千余人以修水利的名义组织起来后,却没有立刻分发工具,而是先分发了武器。
原本这些农夫就都有过演武之类的训练,将他们组织起来后也不指望他们作为主力,只是做一个人数上的威慑。
二月末,沛县的义师和成组织的墨者正式进入到沛邑之内,千余名义上挖掘沟渠的农夫就驻扎在距离沛邑不远的沛郭。
墨者不需要立木成信,之前所作的一切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任,因而可以直接宣读自己的政策。
《礼》云,季春之月:生气方盛,阳气发泄,句者毕出,萌者尽达,不可以内。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勉诸侯,聘名士,礼贤者。
墨者虽然不把《礼》当回事,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但在季春之月做“尚贤”选拔的事,正合时机。
沛邑之外的村社,基本上都在实行一年两季、轮耕休耕的办法,沛邑之内的公田、份田上,却还保留着原本二月耕田的习惯。
按《礼》所描绘的完美情况,二月末应该是开仓放粮接济穷困的日子,所谓赐贫穷,振乏绝。但是王公贵族们没有一个遵守的。
墨者便给沛邑内的农夫提供了一些低息的贷款、分发了一部分用铁器耕牛从周边村社换来的粮食种子之类。
冯谖为孟尝君买义,花的就是高利贷的利息部分。墨者在沛邑买义,基本也是差不多。
原本不能做这件事,因为会得罪本地那些放高利贷的大户。
如今楚人都要围宋了,天下形势即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时候墨者手里握着备城门师和沛县义师,外加征召的农夫,武力强劲,正是彻底翻脸的时候。
六百多墨者和义师进入到沛邑之后,很快控制住局面。
在墨者的工坊附近,分发贷款、粮食,组织戏剧演出,宣讲墨者之义。
几日后,适身后跟着几十名用作威慑的剑士,来到了沛邑中心,沛邑内的人不断朝这里聚集。
无需立木,信用已有,威望早存。适站在马车上,压压手便可以让四周安静。
“季春之月,正是聘名士,礼贤者的时候。墨者尚贤,如今正是季春,也正是遍访贤者的时候。”
“既说尚贤,你们也听过墨者所说草帛出现后,选贤的方法。据说沛县是有名士的,可你既然是名士,就不怕墨者的尚贤选拔之策。”
“我听人说,本地的隐士、名士,对于墨者成立沛县政之府不去聘用他们,十分不满。”
下面大多数听适这么讲的人,都不是名士、隐士,一个个听了这话都笑。
适笑道:“墨者也不是吹嘘,天下名士隐士见的多了。杨朱、列御寇、段干木、孟孙阳……这些名士我们墨者哪个没见过他们想要和我们辩论,尚且还要主动来找我们,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也没见有人主动来找我们,说自己有才能、能做利天下的事、或是能做好沛县的小吏。一个都没有。”
“是不是名士,不是靠嘴来说的。一个个连天下大势都看不清却在谈天下;一个个连九数都学不好就在谈为臣吏……这算名士贤者吗”
“我们墨家的巨子说,为官为吏,不是奖赏,而是为了为了把事情做好。做什么事当然是利天下、利万民的事。”
“你有利天下、利万民之心,又觉得自己有才能,那就主动来。指望着墨者去访寻你们,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没这时间,爱来不来。”
“官吏是什么其实就是和稼穑、百工一样。领一份俸禄,做好自己的事而已。”
“做木匠的,要会用斧斤规矩;做石匠的,要会用钎锤绳轮;做农夫的,要动节气耕种……”
“既然这样,做农正的,就要比农夫更懂稼穑;做府吏的,至少要比常人更懂九数;做工官的,就要比工匠更懂各种技能。”
“巨子言: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备。只有这样才能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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