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第一八四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七)
地穴已接近,洞穴之内墨者一方准备充分,便胸有成竹,自有气概。
适既如此说,为首那人便想,此时便是再让楚人挖掘一阵,依旧可胜,并无差别。
又想即便楚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忽然改变方向,纵然攻进来,也难以从隧道中深入。
于是遂了适的愿,又和适小声交流几句后,默默等待。
片刻后,适发声喊。
身后一人猛地一拉连接外面铜铃的绳索,早已待命手持工具的墨者即刻向前,用极快地速度挖掘着泥土。
身后负责运送的人则默默地将地上的泥土装入土筐,间隔着向后传递,暂时堆放在那些大屋之内。
速度之迅捷,远胜在沛县挖掘矿山之时,毕竟商丘皆是好土,非比矿山之上碎石嶙峋。
正在挖掘洞穴的楚人兵卒突然听到了巨大的动静,心中大为不安,又在地下照明不亮,不由惊慌。
带洞穴挖开,手持短兵的墨者先行冲进去,后面放烟的陶管也急忙连接。
五人手持巨大的木盾,撞开那些不知所措的楚卒,将地的楚人一分为二。
五面木盾卡在洞口,以酋矛支撑,木盾中间有空隙,几支夷矛向外攒刺,将外面的楚人逼退后,即刻用调和好的黄泥堵住木盾上用以伸出长矛的空洞,陶管连接,登时浓烟滚滚。
木盾敷上黄泥,可以阻挡浓烟倒灌,却挡不住对面的咳嗽声。
精通陈语的墨者大声道:“好教你们知道墨者守城的手段,且回去告知楚王,地穴攻城,巨子五十年前便可应对,你们既知还敢如此,只饶你们性命,回去转告!叫熊当勿做无用之功!”
他连喊数声,艾草和辣椒皮等燃烧发出的浓烟早已让对面难以忍受,对面一片混乱,又没有墨家特指的洗眼睛的药水,洞漆黑一片,连滚带爬向外跑去。
被墨者分割开的另一半人,皆是徒卒,这里又黑,早已心惊胆战,墨者只喊了几声,这些人便扔下手中器具,齐齐投降。
四五十人挖掘、运送土方的楚人被俘,只在顷刻之间。地穴作战,楚人又不擅长,哪里是这些练习过无数遍的墨者的对手。
再者墨者这边以有心算无心,适算出的隧道位置又极为接近,这是楚人完全想不到的情况。
听了对面一阵动静后,适知道对面的楚人已经逃走,也不知道浓烟之下是否可能在里面窒息。
己方的地有大屋可以储存士兵,倒是正可以用楚人的洞穴偷袭羊坽,便留下二十余人驻守,其余人押送着那些胆战心惊的楚人返回。
…………
数日后,楚王看着一封城内送来的书信,心中惊服之余,又有些气愤。
本想着靠地道攻击给商丘守城一方制造一些混乱和压力,让守城一方紧张不安,以便应对即便到来的麦收季节。
却不想城内的人,如同鬼魅,竟在距离城墙五十多步之外的地方,就挖掘了反击的地道,这便极为惊奇。
军营之内,多有那些被浓烟熏呛的逃回来的兵卒说起这些,更与鬼神之事联系在一起,或有人猜测墨者能够沟通地底之神,否则怎么可能相聚几十步都能分毫不差就挖通了
除了鬼神,竟似难以解释,又想到之前传闻墨者重鬼神、善祭祀,不由传闻漫天。
原本已有禁令禁唱《鸨羽》,如今又有禁令提及此事,只是那日墨者在城头又说什么凡不准提及的多是真相,军营中难免有些别样的心思,或是恐惧。
搭建的羊坽土山,也是无用,墨者先是靠羽箭射手对射,然后再派精兵趁着挖掘疲惫的时候,冲击羊坽,泼以一些古怪的液体的油脂,焚烧那些好容易从三十里外运过来的木料,还抓走了百余名射手和士。
败的如此,楚人也只能尝试着发动一次反击,哪怕给城上带来稍微的混乱,以便提振士气。
便以当年公输班所制的云梯从羊坽上攻击,墨者却用冲机撞击,根本难以靠近。
双方有来有回数日,可城内安稳如故。
顺带着,城内还送给楚王一封书信,上面将墨者守城的种种手段一一写明,很明确地告诉楚人我们的手段就是这些,你们可以知道,但你们没有办法攻破商丘。
这封书信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一份是楚篆,另一份则是墨者内部使用的贱体字。
纸上开篇第一句,便充满了自信与对楚人的嘲讽。
“羊坽者,攻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羊坽之政,远攻则远害,近城则近害,不至城。矢石无休,左右趣射,兰为柱后,望以固。厉吾锐卒,慎无使顾,守者重下,攻者轻去。养勇高奋,民心百倍,多执数少,卒乃不怠。”
后面则是防备地道的办法。
楚王看过之后,长叹一声,示之左右,传递贵族。
半晌,群臣无语。
楚王道:“墨者守城之术,天下无双,便在于此。他们的信上说: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如今墨者将守城的手段一一写明,你们可以攻破的办法”
原本最为激进主张攻城的宫厩尹,此时哑然无声,他所能想到的玄妙办法,竟被这一纸书信完全破解。
半晌,宫厩尹道:“昔年养叔箭术天下无对,世人均知其善射,却无人敢以射术而较,恐怕就是这样的风采吧”
养由基是楚人,射术之精天下皆知其名,宫厩尹将守城之于墨者,说为射
第一八五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八)
待宣义部的任务基本完成后,适挑选了一部分作为第一批还给楚人的俘虏。
一个活着的、听到了墨者宣传的俘虏,远比被抓去矿山劳作要更有意义。
楚人的回复也很有意思。
只说墨翟年纪已大,不能请墨翟前往,但希望那个弄出宿麦、与列子杨朱等人争辩的适,能够前往。
适心中暗骂,但脸上却依旧平稳,只说既然楚人这样说,自己就只能去了,不然必叫楚人小瞧了墨者胆魄。
实则他实在是有些担心楚王把自己扣下来,可转瞬一想觉得这时候才是战国初期,多少还是讲点信誉的。
况且后世楚王可以大咧咧地和秦人见面被扣押的,想来楚人也算守信,未必会动这样的心思。
加上那些被俘获的低级贵族,墨者是准备主动归还的,楚人总不好失信天下。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适便应承下来,心道:“我若不去,怕墨者多有耻笑的。巨子虽然讲究非攻、非斗,可这些墨者骨子里还是有游侠之心的,他们绝对看不起没有胆魄之人。”
墨子见适并没有拒绝,提醒道:“楚人应该不至失信,这是其一。其二,阳城君、鲁阳公、鲁阳文君这些县公封君,我也是能够说上话的,就算楚人失信,你也无虞。”
“你此次去,便要将这些俘虏交还回去,叫楚人难做。”
“若是处置,则彰显墨者仁义;若不处置,这些想法便如墨汁入水;若偷偷处置,墨者自有办法叫楚之士人皆知,到时候士人寒心。”
适应声道:“巨子安心,弟子此去,非是适,乃是墨家之部首,定不会堕墨者之名。我虽无剑,然胸中有胆。”
他其实并不算文弱,比起一般农夫要强壮。
但是在一群从小打打杀杀根本不把命当回事的墨者之中,便显得有些弱气。
这样一说,顿时引来几名墨者的叫好声,赞道:“早知你有胆,但在万军之中依旧有胆,却是难得。”
这时候尚无十三岁杀人的秦舞阳被吓得两腿发抖的故事,但是一些市井游侠真正见识到万军厮杀的时候,也会常有紧张不安转身便逃的举动。
在市井杀人,与在军中保持镇定,并非是一回事。
适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便道:“先生,这一次既要彰显我墨家手段,守城之术已经不必,先生前几日已经再一次重演当年之事,而楚人再无公输班。”
墨子考虑后说道:“正是这样。你有急智,但怕以力压迫,总要几个人跟着你去。”
“这次你且去,那些急智的事由你应对,而力之事,则让公造冶跟着。其余再选二十余人,定要全面,定要让楚人知我手段,以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不敢攻城,再说一些引三晋救兵之类的话,不要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那些俘虏,也挑选少数一并带回去,让楚军知晓我们言而有信。也好让楚人不动下扣押你们的心思——全军皆知你们是送还俘虏的,若是再将你们扣押,楚王面上也不好看。”
种种细节又商量之后,墨翟又看着适道:“你此去,若是还能再做成一件事,那便极好。”
适问道:“先生请讲。”
“那日所立之高塔,夜里纵然月圆,依旧不清晰。你若能引骗楚人在上面点燃油火,日后之事又多了几分胜算。”
墨子说完,也知道此事难做,既要说服诱骗楚人,又需要让楚人察觉不到墨者的真正用意,难度实在颇大。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办法,但向来觉得适有急智,因而说出来希望适能想个办法。
做不到,也没什么损失。做到了,便是意外之喜。
适想了一下,笑道:“先生这是嫌弃那高塔还不够显眼,便要楚王想办法让自己亮起来,好让我们更方便一击即中”
墨子笑了笑,也不说话,适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便道:“既是这样,弟子尽力而为。”
…………
两日后,公造冶为正使、适为副贰,跟随了二十余名墨者,外加一部分楚人的俘虏,打开小门,乘车押送着俘虏前往楚人大营。
适手中带着炭笔和纸册,将所言所闻一一记录,还有两名伪装成车夫御手的书秘吏墨者也在暗中观察,将有用的消息记下来。
公造冶在一旁,看着适停了手,笑道:“一会楚人便会来迎,我怕他们会弄出什么阵仗来吓唬我们。只是他们却不知道,你年纪轻轻,却已经在万人之前张口即言。”
“我们是去做事的,不是去打架的。我虽为正使,但只要不打起来……想来也打不起来,还是你这个副贰拿主意。”
“先生叫你去,你可明白先生的用意”
适将那几张纸仔细收好,藏在马车内的一处暗格之中,回道:“无非三件事。”
“劝楚人退兵这种事,先生若是认为可以,早在楚人围城之前就会派人去了,又何必现在所以这三件事并不包含此事。”
“其一,是让我观察楚人营地的动态,可以更为准确地知道楚王、左尹、司马之类的高官的营帐在什么位置、记住他们的模样、防止将来他们更衣而逃。”
“这是咱俩要做的。我一直在观察楚人营地,而到时领着义师与墨者出击的还要是你。”
公造冶点头,叹息道:“我曾随先生见过楚王,只是当年的楚王已经死了,这新的楚王还不曾见过。”
适大笑道:“若是这件事做成了,日
第一八六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九)
楚地有草,其名为柘。榨汁而饮,其甘若怡。
楚王所说的柘,就是甘蔗,百年后三闾大夫做楚辞曰: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柘浆者,便是熬粘稠的甘蔗汁,这是楚人特有的一种烹饪材料。
楚王的言辞,经由墨者的翻译,传到了适的耳中,而负责翻译的人之前只是听说过柘,却因为沛县的特殊物种,可以翻译的更为准确。
柘早已有之,但在周的雅音之中,却不是甘蔗,而是一种可以做弓箭的树木。
只是沛县种植了许多玉米,每年秋天收获之后,许多孩童都会拿着那些收获后的玉米秸秆,咀嚼着里面的汁液,发出阵阵甘甜的赞叹,适便在《山海经》的故事中,虚构了一个名叫巴巴多斯的国度,超越了空间后又超越了时间。
只说那个神秘国度的人种植柘,可以榨汁为糖,其白若雪,非是麦芽糖怡,由此转运各国云云。
甘蔗长得和玉米并不一样,但在听说了这个故事的墨者耳中,便和玉米有了几分相似,也能想象到孩童们一截一截地拿着柘节咀嚼的模样。
所以他们翻译的时候,无比顺畅,也没有去思索墨家是否有“天下定于一”的说法……
他们相信适,也相信适能够做出足够明确的回答,而且一定是符合墨者之义的回答,所以他们心安如井水。
楚王举出甘蔗和盐的例子,也并非是早已思考好的,而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吃甜食、最喜欢楚地南方进贡的柘浆,于是有了这样的比喻。
在他看来,柘浆便是世上嘴甜的东西,一如盐便是咸的代表一样。至于咸与甜,是不是如同墨家定义的“利与害”、“赏与罚”一样是相悖词,他并未考虑,甚至于天下人也不会如墨家这样去考虑……甜和咸是相对的吗
这个例子举得随意,但那句“天下恶乎定”的疑惑,却不是瞬时想出的,而是早在准备与墨者会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到的一句话。
当日便问群臣,没有人敢和墨家的人争辩以免自寻其辱,楚王只能自己想办法。
春秋的义、师出有名之类的说法,此时还有遗留,楚人这次出兵的名,便是宋人背盟。
但理由这种东西,只是借口,正如当年齐桓之时争霸的时候,就因为楚人没有进贡缩酒的苞茅,便联合诸侯进贡楚人一样,那不是理由,但需要的时候就是理由。
楚王很欣赏这些墨者的才能,也希望墨者能够为自己所用,成为自己对抗贵族的班底。
这时候改革极为困难,燕国国君为了对抗贵族,自小培养了一群“基友”伙伴,想要这些“基友”们长大后能够攫取贵族的权力,但最终还是失败,还落了个昏庸而近男宠的名声。
楚人作为公族势力太大而削弱的代表,这种改革比想象的更加困难,熊当作为雄主,也读过墨家的一切集权的学说,又见识到了墨家的手段,因而对墨者生出了招揽之心。
于是他才想到了用墨者范畴的利天下的说法,来说服墨家。
如果不用利天下的说法,就算是他能找到别的理由,但墨者依旧不可能为他所用。
原本,他是想要和墨者辩论利天下的基础,是要天下定于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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